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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Chapter 40 “你喊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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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玥四天后出院, 她左腿腿骨还打着石膏,至少还得一个月才能拆,走路都得拄着拐杖。

与刚醒来的那日不一样, 她这几日情绪很平静, 人仿佛一下子沉了下来, 脚终于有了能抓地的重量。

江瑟头一回在旗袍店初遇见她时,她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眼睛空洞洞的,行尸走肉一般。

现在同那时比起来, 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江瑟其实懂,那是一个人心里有了锚。

一个内生的锚,能叫人在惶惶无望的日子里脚踩实地生出根来,不再似那飘荡在空中的无根花,永远不知何时能落地, 又将落在何地。

“我这模样就不逞强招呼你了, 你在这坐着。”张玥拢了拢颊边的发,将手指向厨房, 说, “冰箱在厨房里, 里头有瓶装水,也有烧水壶, 你自便就是, 我进去房间拿点东西。”

江瑟颔首应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说完起身进去厨房, 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入热水壶里加热。

屋里没开暖气,她身上一件珍珠白的大衣,站在冬日午后的光里,像油画里的鸢尾花。

那时张玥唯一有印象的油画。

她读完高中便出来打工了, 年少时的她一门心思要攒钱回来桐城,好盘回幼时母亲开的那家旗袍店,生活过得十分单调贫瘠,别说画了,连书都很少看。

那副画着鸢尾花的油画是赵志成给她看的,他指着上面的鸢尾花同她说:“这上头每一朵花都在挣扎着往上生长,很好看是不是?我听别人说,这幅画代表的是对生命的期许。张玥,你是这一朵。”

他指着画上唯一一朵白色的鸢尾花,笑笑道:“这是最独一无二的。”

她那会对自己正厌弃着,觉得自己脏,天天都在想着哪种死法能死得没那么痛苦。

赵志成指的那一朵白色鸢尾花在一片蓝紫色里格外打眼,那样圣洁而干净的白,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在往她心口里戳刀子。

她撕碎那张色彩艳丽的画,用力地去抠自己的手背,痛哭着说:“你要真觉得我像这朵花,你就替我去杀了他们,那样我就跟这朵花一样干净了!”

厨房里传来水沸的声音,张玥从回忆里收回思绪。

江瑟端了两杯水出来,见她拄着拐杖怔怔站在那,便问道:“是哪里不舒服了?”

张玥摇摇头,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笑:“我刚刚说的是客套话,我以为我这里的东西你不会碰。”

江瑟同她不一样,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这里用的全是最廉价的东西,就连冰箱里的水都是她挑着超市处理临期食物买一送一时囤的货,都已经过期了,她以为江瑟那样金尊玉贵的人是怎么都不会碰的。

江瑟将手里的一次性水杯放下一个,笑道:“我被绑走的那三天,一滴水都不敢喝。恰巧救出来的那天还在下雨,我实在是渴得嗓子冒烟,张嘴便喝了一口雨水。”

她当时眼睛被蒙着,手也被捆着,要喝水就得让那些人喂,她宁肯不喝一滴水也不想他们碰她,更不想因为喝了水吃了东西,不得不去如厕。

那两人看她的目光即便被蒙着眼她都能感知得到。

明明裙子还穿在身上,可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他们剥着衣服。

江瑟抿了一口水杯里的水,说:“这不比雨水好喝多了吗?有什么喝不喝得的,张老板,我同你没什么不一样。”

张玥望着江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不明白江瑟为什么能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起她的经历。

明明是那样痛苦的事。

默了半晌,她对江瑟说:“热水壶旁边有茶包,还没过期的,你想喝茶便去拿。”

她说完便拄着拐杖进了房间。

十五分钟后,她从房间里出来,没拄拐杖的手夹个大纸箱压在腰侧。

江瑟起身想帮忙,张玥摇了下头,说:“不用过来,我自己可以。”

江瑟看她眼,缓缓坐了回去。

张玥侧着弯腰,将手里的纸箱放在江瑟身旁,“这是阿诚,就是赵志成留在我这里的东西。”

她将拐杖放在沙发扶手,在纸箱的另一侧坐下,继续说:“他以前叫赵诚,我们都喊他阿城,但或许那根本不是他真名。”

纸箱里什么东西都有,看得出来里头的东西主人很珍惜,每一样东西都保管得很好。

两人看第一场电影的票根,入冬时给张玥送第一杯奶茶的外卖单,一本关于旗袍的书,一本关于鸟类的百科全书,一张彩墨打印出来的画,还有许多零碎的礼物。

“他留下来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我同他的回忆。”张玥目光柔和地望着纸箱,慢慢陷入回忆里,“我同他都在榕城的一家制衣厂里打工,他是保安,我在里头专门给衣服打板。我进厂的时候才十八岁,胆子小,跟谁都不爱说话。有一次我们厂里的组长骚扰我,被阿诚撞见,他替我挡了下来。”

她说到这便笑笑:“你不知道,阿诚虽然生得普通,但他凶起来时很有杀气,他稍稍板一板脸,那组长便被他吓跑了。”

江瑟笑笑,没接话。

张玥也不需要她接话,这八年她揣着个秘密行尸走肉地活着,无望地等着,心脏像是栓着个铁球,每日都要往下沉一点,她也不知道哪一日会沉到底。

让她回忆她与阿诚的过往反而让她松快些了。

“虽然我很感激他,但我没有因此跟他变得熟络,直到我去了与工厂对接的那家外贸公司。”张玥低眸喝了口水,“我想多挣些钱早点回来桐城,听说在外贸公司提成高还轻松,便去了。”

她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握着纸杯的手渐渐泛白。

江瑟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想说这一段——”

“没关系,我可以说。”张玥抬起头,抿了下嘴唇,说,“带我入门的人是我一个老乡,说那家外贸公司老板人很好,不歧视外地人。那老板年纪能做我爸爸了,我一开始真的以为他是好人,直到他有一天将手放在我腰上问我跟不跟他。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去找了阿诚,让他假装我男朋友。”

赵志成帮过她,又不像旁的男人会纠缠她,她对他总有种莫名的信任。

赵志成答应得很爽快,开始每天接送她。

“我都想好了做完那个月我就辞职,因为那个月我做了笔大单,我舍不得那笔提成。”

偏偏她就是在那个月的最后几天出了事。

那位老乡给她递来一杯水,然后她就失去了记忆,醒来时人已经在布料室里。

“我想过去报警的,但他们有我的照片,后来阿诚将那些照片都拿了回来。”

张玥又喝了口水,润了润干哑的嗓子眼,说:“江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是阿诚杀了他们?我们从榕城逃到江城后,在那里待了快两年,一直相安无事,我以为不会有人查到阿诚头上。”

江瑟想起那半截烧剩下的无足鸟手帕。

赵志成连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用的都是假名,他的过往几乎是一片空白,就像一滴滴落在海里的水,一丁点蛛丝马迹都很难挖掘到。

唯一一点遗留下来的痕迹,是那张没来及烧毁的手帕。

江瑟五年前请了侦探,从这块手帕入手去找它最初的主人。花了五年时间才找了张玥,怕找错人,她又让人去查张玥的过去。

张玥同赵志成不一样,除了在江城的那两年,她的过往太容易查了,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得就像挂在墙头上的日历。

“赵志成杀死另外两名绑匪时,曾经用一块手帕帮我擦走脸上的血渍,我就是通过那块手帕找到了你。”

“手帕?”张玥喃喃一声,“原来是那张手帕,难怪你一来‘张绣’便同我说无足鸟。我曾经同阿诚看过一部电影,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看完电影,阿诚便笑着同我说,我们或许也是这样一只鸟,锦绣巷三十八号便是我们的终点。”

“你喜欢在旗袍里绣花鸟,每一只鸟的走线特征还都有着你的个人印记在。”江瑟同张玥实话实说,“找到你后,我便找人查过你,你不是唯一一个被那个老板害过的人,当初从制衣厂跳槽到外贸公司的女孩儿几乎都被他侵犯过,但你是唯一一个报过警的人。”

那些女孩儿同张玥一样,都是胆儿小、心防低且家境贫困的年轻姑娘,还都是外地人。

那老板便是专门挑这种受了欺负也不敢吭声的人下手。

那人被杀后,才有人漏了点风声。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江瑟有强烈的直觉,人是赵志成杀的。

也正是因为张玥的遭遇,他才会阻止那些人侵犯她,才会同她道歉。

张玥抿抿唇,自嘲道:“我虽然报了警,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那时只有十九岁,她无法承担自己的照片被公之于众的后果。

“后来我太痛苦了,阿诚就真的替我杀了他们。”张玥垂着眼,“我那时以为他只是嘴上一说,直到某一天他忽然过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逃,我那时才知道他是真的去把我的噩梦了结了。说到这里——”

张玥想起什么,舔了舔唇角,说:“他去杀人前曾经说过,他要去找一个人帮忙。”

江瑟目光一顿,“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没问,阿诚也没说,我那时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也不太稳定。”

“你有见过他的朋友吗?”

“没有。”张玥摇头,“阿诚跟我一样,都不爱说话也不爱社交,我没见过他同谁有交情。他其实很少同我说他的事,我也不在乎。在江城的时候,他在一家工地里做工,我开了家网店卖衣服。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平静,我那时都觉得我快好了。”

张玥按了下胸口,“我这里快好了,可他忽然就带了一大笔钱回来,让我来桐城把我一直想盘回来的店买了。他说他要去做件事,结束后就会来锦绣巷三十八号找我。我其实知道他要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好事,因为他在离开时一再同我说,以后如果有人来找他,一定要说我不认识他。”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

赵志成踩着夜色回来,天不亮就走了,离开前,他很轻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下。那是他唯一一次逾矩,他们天天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可他从来不碰她,他知道她身体里的伤还没好。

眼眶就这么变得发烫,张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江小姐,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要是还要什么要问的,过两日再来找我,这箱子你带回去。”

江瑟给她递去张面纸,颔一颔首:“你放心,箱子里的东西我不会弄坏,我会送回来给你。”

张玥含泪笑笑,声音带了点无所谓:“好。”

江瑟看了看她,说:“你好好休息。”

她抱起纸箱往玄关走,手摸到门把手时,张玥忽然叫了声:“江小姐。”

江瑟回头:“怎么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张玥望着她,“怎么能做到像你现在这样?”

怎样才能像她这样无畏勇敢?

那些过往张玥碰一碰都要觉得疼,只想逃避只想躲起来,她却要亲自去抓住那个人。

张玥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可江瑟听明白了,她笑了笑,淡淡道:“我们不仅仅是受害者,我们也是幸存者。知道什么是幸存者吗,张老板?”

“幸存者就是从暴风雨里走出来的人。”

“我跟你都是,我们已经走出来了。”

-

从张玥家离开后,江瑟直接回了趟公寓,将东西放好,她正要过去梨园街吃饭,电话偏偏就在这时响起。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江瑟耳边又回响起男人那夜在她耳边说的话。

“感受到了吗,瑟瑟?我们的心因为对方,跳得多快。”

他那时分明就是在犯规,他的手那样揉弄她,她的心跳怎可能不加快?

那晚他们在客厅里吻了许久,但也仅仅是接吻。

江瑟接起陆怀砚的电话,边慢吞吞地系着围巾,准备着出门:“我正要过去我爸妈那吃晚饭。”

陆怀砚“嗯”了声:“吃完饭后见一面?”

江瑟拿钥匙锁门,说:“我生理期来了。”

那边顿了一顿:“什么时候开始的?昨天还是今天?”

江瑟说:“昨天。”

她这话一落,陆怀砚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所以你这两天没来找我,是因为不能睡我?怎么,睡不成我就没必要见面了是么?”

男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声音含着笑。

江瑟正在下楼梯,听见这话脚步稍稍一缓。

他们这两天的确没见面,他忙她也忙,张玥这场事故的后续基本是她在处理,昨天那人被警察提溜来医院同张玥道歉,乖乖赔了钱。

今天又要处理张玥出院的事儿,自然是一整天都没时间找他。

生理期来之前两天,她倒是每晚都在他那过夜,也的确会睡他,以致于这会听他这么一说,莫名觉得有几分道理。

江瑟眨了下眼,说:“你这两天不很忙吗?”

陆怀砚又笑了声,实在懒得揭穿她这会的语气有多不真诚,“我明天要离开桐城几天,今晚不见面不成。你什么时候吃完晚饭?我过去找你。”

江瑟看了眼腕表,说:“我去找你吧,大概八点。”

开酒吧实则是很累的行当,她每次回梨园街吃饭,余诗英同江川陪她吃完晚饭,都得急匆匆地回去酒吧忙到深夜。

今天大约是余诗英提前交待了,江川给她吊了一锅药膳汤。

汤里的中药味儿重,隔老远都能闻得到。

江瑟喝完满满一碗药膳汤便离开了梨园街,开车去君越。从酒店电梯出来时,居然又闻到了一股中药味儿,隐隐约约的一丝,掺在空气里。

推开套房房门,这阵中药味刹那间变得浓郁起来。

陆怀砚过来给她挂大衣,垂眼打量她的面色:“会不舒服吗?”

“还好。”江瑟淡淡道,“你让人准备了药膳?”

陆怀砚嗯了声:“知道你这会吃不下,我放锅里保着温,你一会睡前吃。”

往常江瑟刚吃过的东西,她不会再来第二盅,觉得腻,但这会她却没拒绝,只淡淡“嗯”了声。

她解下围巾刚要挂起来,陆怀砚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揽住她腰,低头啄了下她唇角,问着:“生理期接吻会难受吗?”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很烫人。

江瑟眼睫顿了下,说不会。

陆怀砚的唇落了下来,边吻着边抱起她往沙发走。

江瑟穿着条牛仔裤,坐他腿上不舒服,吻过一遭便要下来。

男人扣着她腰,低笑道:“几天见不着,我再抱一会,成不成?”

江瑟动作一顿,腰肢慢慢软下来,由着他抱了。

“你要走几天?”

“四天。”陆怀砚说,“去趟英国。”

江瑟抬了抬眼,她还以为他是要回去北城。

她没问他要去英国做什么,陆怀砚倒是主动解释了句:“去同关绍廷见一面,陆氏在欧洲的几个项目需要他帮忙牵个线。”

他一说起这名字,江瑟脑海里自动现出一张白皙俊秀的脸。

“港城关家的二公子?”

“是他,我们在英国读书时是同窗,大学时还一块修了经济史。”

“你同他交情不错?”

陆怀砚笑笑:“同我跟你哥还有郭颂的交情差不多,他外祖母常年定居在英国,我在英国读书时,几乎每年都会去他外祖母家过圣诞节。”

那便是极好的交情了,毕竟他同岑礼、郭颂几乎是穿一条裤.裆长大。

江瑟从成年礼后便鲜少关注陆怀砚的事,倒是不知道他同关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关家在港城是大家族,银行世家,集团下的银行和别的金融机构遍布全世界。

现任董事长膝下有三子一女,江瑟与他们在社交场合见过几面,泛泛的点头之交,称不上有交情。

郭浅同他们打的交道比她多些,不止一次吐槽郭颂没个哥哥样,不像关家那几位,个个都是护妹狂魔。

她随口便提起郭浅提过的话:“浅浅说关家几位公子很护妹妹。”

“是挺护着。” 那几位做起哥哥来,的确要比岑礼同郭颂称职得多。

陆怀砚眼底浮了点笑,“怎么,羡慕了?”

他低下头含住她唇瓣,轻轻吮了下,说:“你喊我一声‘怀砚哥’,我保管比世上任何一个哥哥都更护你,怎么样?”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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