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广播室一二三事 [一更]
见母亲是认真的, 姜柔多少有点蒙圈，还带着受宠若惊。
“妈，我还没过生日呢, 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在行色匆匆的街道上, 陈爱荷鼻尖儿一酸，眼圈微微发红，“不管过不过生日，以后妈都给你买好东西, 到了百货大楼，咱就挑最贵的买！”
见其这么豪横，姜柔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她跟着陈爱荷来到百货大楼。
想着售货员快下班了, 直奔服装区。
如今这里卖的都是夏装, 还有轻薄的布匹。他们看过所有成衣款式，姜柔没遇见喜欢的。
陈爱荷指着那条最贵的裙子问：“你看那个咋样？要不你往身上比划一下？”
“不用了，我没相中。”
以为她是舍不得花钱，陈爱荷拍了拍裤兜, “妈有钱，你不用替我省。等上秋了，妈也给你买呢子大衣。”
听到“呢子大衣”四个字, 姜柔总算明白母亲带她来这里的心思。
她无奈轻笑, 但没点破。
小时候生病, 都是母亲没日没夜的照顾, 父母对自己的爱，她从没有怀疑过，更不会因为一件呢子大衣而跟他们生分。
“那件裙子我是真不喜欢，我看那边有块花布不错, 做裙子应该能好看。”
随着她手指，陈爱荷看向那块布，红色小碎花，布料柔软，做裙子应该很漂亮。
见她很喜欢，陈爱荷终于放下买成衣的念头，“那你再看看别的布，一件裙子哪够穿？”
“一件够了，你忘了吗？去年夏天你给我买了两条裙子，我都没穿过几次。再说，城东这次回来，也给我买了裙子，这么多呢，足够穿了。买完布咱们快点回家吧，我都饿了。”
这时，百货大楼的下班铃响起，陈爱荷只能让售货员先把布扯了，然后快速结账。
出了百货大楼，她又想拉着姜柔去供销社。这次，姜柔没被拉着走，“妈，我什么都不缺，你那么想给我买衣服，还不如先把钱攒着，等我有相中的衣服，或是急需的时候，你再给我。”
陈爱荷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便没再执着。
他们大杂院就有裁缝，做出来的衣服都不错。回到家，姜柔把布料送去，向对方形容一下自己想做什么样的款式。
陈裁缝听完她的描述，一一记录下来，并收取做裙子的费用。
“对了，你姐在这儿也做了一条裙子，还没给钱，要不，你替她把钱付了呗？”
姜柔收回掏钱的动作，笑吟吟道：“她做的，你找她呀。我又不是她姐。”
说完，拿回布料，不打算在这里做了。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怕姜秋雨赖账，自己也会受牵连。
毕竟等她嫁人之后，不出意外，日子不会太好过。
第二天，姜柔拿着碎花布去了机器厂附近的裁缝铺，等把一切办妥后，她回食堂朝韩源止要信，打算现在去广播室送信。
韩源止把信交给她，不忘嘱咐道：“你一定要让她把信收下，哥的幸福就全靠给你了。”
“你别给我这么大压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姜柔把信揣进挎包里，随后去了广播室。
机器厂的广播室位于办公区二楼，广播员正是赵小璐。
她天天上班，应该在。
姜柔敲响房门，半天没有反应。她加重力道又敲了几下，这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进！”
姜柔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赵小璐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姜柔被吓了一跳，忙走过去问，“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赵小璐摇摇头，嗓子巨疼，不愿意说太多话，“感冒，难受，有事？”
见她状态不算好，姜柔不太确定，她收到信后会不会有心思看？
“我哥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希望你能看一眼。”
说着，拿出信封放到她眼皮子底下。
赵小璐皱着眉瞄了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你能帮个忙吗？”
“你说。”
姜柔以为她会让自己帮忙传话，结果对方指着不远处的茶缸，说道：“能帮我冲杯胖大海吗？我嗓子疼。”
“哦，好。”
拿过茶缸，又照她指示找出胖大海，姜柔放了一些冲好。
赵小璐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咕咚咕咚”喝了半缸水下去，嗓子只舒服一瞬，之后又巨疼无比。
本以为喝了胖大海，嗓音能有所改善，看来没什么用处。
见她一脸痛苦，姜柔提议道：“不如，你去卫生所看看吧？”
“我暂时不能走，一会儿要播报一条紧急消息。”她会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电话，再把消息播报出去。
姜柔不懂这些，见她还有重要的事情做，便打算回食堂，跟韩源止说一声。
“那你忙，我先回去工作了。”
“欸，你先等一下！”
赵小璐忍痛出声，这使得原本沙哑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撕裂感。
姜柔止住脚步，疑惑地看她。
就听她说:“一会儿消息过来了，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播报出去？上次联欢会，我听过你的声音不错，应该没问题的。”
“这个我真不行。”姜柔双手狂摆，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请求。
这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内了。
“看在韩源止的面子上，麻烦你帮个忙。你听我这嗓子，根本没办法播报新闻。我已经请别人来替我，但他暂时还没到。”
赵小璐语速极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力气。
姜柔见状，不太忍心。“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帮你？”
“没事，我教你。”
接下来，赵小璐告诉她几个简单的播报技巧。忽然，电话铃声响起，赵小璐迅速接起电话，并用钢笔飞快记下来。
姜柔在一旁看着，觉得她特别厉害！
整段新闻只有六七十个字。
对专业人员来说，其实特别简单。如果是那种通篇长稿，赵小璐也不敢随便找人帮忙。
她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手表，告诉姜柔只能给她三分钟熟悉这段新闻，然后就要播出去。
为了韩源止的幸福，姜柔赶鸭子上架，拿起那张纸，一目十行扫视一遍，已记住个大概。她又重新熟记一遍，这次百分百记住了。
“我应该可以了。”
赵小璐诧异挑眉，不敢置信道：“内容全记住了？播报时语境要自然流畅，千万不能卡壳。”
“嗯，我真记住了。”
想到她在联欢会上的出色表现，赵小璐没再存疑。
按照要求，姜柔坐到麦克风前，心底多少有点紧张，见赵小璐打开开关的那一刻，她脑海中只剩下那段新闻。
按照对方教的技巧，加以灵活运用，她学着广播里的播音员，语调平缓自然，咬字清晰有力。
第一次播报，像模像样。
赵小璐在一旁看着，惊觉她很有天分。
此刻在食堂，韩源止也听到了姜柔的声音。怕出事，忙朝广播室跑去……
“小柔，谢谢你的帮忙。”播报完毕后，赵小璐对她由衷感谢，并送她两颗桃子。
姜柔没接，而是希望她能收下韩源止的信，还告知她再过几天韩源止就要出远门。
赵小璐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态度依然很坚决，“如果他不愿意嫁到我们家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才交往半年而已，没什么舍不得的。”
这话刚巧被门外的韩源止听见，他猛得推开门，一身寒气，“赵小璐你什么意思？不过才交往半年？我这颗心真是喂狗了！”
“你说谁是狗呢？”
“说你呢，怎么了？”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姜柔拽了拽韩源止的衣袖，打圆场，“她在生病，还发烧了，你能不能小点声？”
听到对方病了，韩源止愣怔一瞬，随即脸色和缓，语气仍然不算太好，“你去医院没？平时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就你这样的还招上门女婿呢？”
“我哪样了？你别跟我说话，我嗓子疼。”
见两人没那么生气了，姜柔默默退出广播室，想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走在回食堂的路上，忆起刚刚的播报，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就在这时，头顶的大喇叭“滋啦”一声响，有点刺耳。
很快喇叭里传出韩源止的声音，句句铿锵有力，“赵小璐，你不看我写的信是吧？那好，我念给你听，有能耐你就把耳朵堵上。”
“韩源止，你能不能别发疯，一会儿让其他同事看见不好。”
很显然，两人都不知道，广播的开关被无意间打开了……
不止是姜柔感到震惊，周围人也和她有着同样的表情。等反应过来后，她立刻往广播室跑，希望还能抢救一下。
可惜，韩源止的语速惊人，一封信诉衷肠，让全体吃瓜群众在几分钟内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韩大厨和厂花好半年了？！
妈呀～厂花让他当上门女婿，他还不干？要换我，我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再决定。
这俩人现在是什么情况？闹分手呢？
不过，他俩是怎么好上的？藏得挺深呐！
等姜柔到达广播室时，韩源止已把信念完了，赵小璐双眼通红，他站在她身前轻哄，眼见两人就要亲上了，姜柔赶紧上前阻止，她捂住韩源止的嘴，并指着麦克风对赵小璐疯狂使眼神。
“……”赵小璐立马反应过来，整个人都麻了，她赶快关掉开关，脸上只剩气急败坏。
“韩源止，这都怪你！现在全厂人都知道咱俩的事了！”
韩源止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沉思一瞬，心中有了决定，“让我当上门女婿肯定不行，我妈非得气死不可。要不咱俩打个商量，一三五在你家住，二四六在我家住，过年过节两家人一起过，你看这样成不？”
赵小璐轻咬嘴唇，倒不纠结这个，“如果结婚，必须有个孩子随我爸姓，你要是能同意，咱俩就和好。”
这个年代的男人多少有点大男子主义，她觉得没哪个男人会答应自己的孩子不随自己姓，所以才想招上门女婿。
韩源止被气笑，“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非得让我当赘婿？还闹着要分手？”
“嗯，我爸不是我亲爸，却为了让我在这个家安心住下去，一辈子都没要孩子，所以我想有个孩子随他姓。”
“好，我答应你！不管生几个孩子都可以随你姓。”
反正他有两个兄弟，不差他一个。
赵小璐惊诧地看着他，万万没想到困扰许久的问题，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你把广播打开，我有话要说。”
“你要干嘛？别乱来。”
“放心，不会乱来，是好事。”
韩源止来到麦克风旁，在开关打开后，通过广播对所有人说道：“不好意思，刚刚让大家看笑话了。我韩源止和赵小璐是未婚夫妻关系，国庆节之前会把婚事办了，到时候请大家吃喜糖哈！”
等他讲完这些话，赵小璐已羞红了脸，再不复之前凶巴巴的样子，看韩源止的眼神也变得含情脉脉。
一场闹剧就这样落下帷幕，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关系，但依然被厂领导狠狠批评一顿，并写千字检讨书贴于厂门口的公告栏里。
听说韩源止要结婚，受刺激最大的，当属陈艾兰。
她来到陈爱荷这里抱怨着，儿大不由娘，到头来她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
“我听小柔说，那姑娘不错还是厂花，源止当时宣布结婚也是情有可原，像那种情况，你让他怎么办？他也是为那姑娘的名声着想。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其实陈艾兰能理解，只不过没那么快适应。
“星期天，那姑娘和她父母来家里吃饭，你和德山也上我家来呗，多几个亲戚在，算是对人家女方重视。”
“行，没问题！”
两人正聊得欢时，姜秋雨来了。
陈艾兰撇撇嘴，随便找个理由走了。见屋子里没外人，姜秋雨组织一下语言，开口道：“妈，我和钟放就快结婚了，但是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您看能不能先把嫁妆钱给我，我想找个房子住。”
“他怎么不掏钱？是他让你来要钱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帮衬他而已。”
姜秋雨故意轻抚小腹，那样子有点可怜。
陈爱荷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淡淡说道：“咱们院里嫁女儿，娘家要做两床新被褥，顶多再陪嫁五块钱，我和你爸商量了，给你陪送十块钱，我这就去给你拿钱。”
“十块钱？”姜秋雨惊呼出声，这个和她心里的数额严重不符。
“您当初不是说要让我风光嫁人吗？”
“连喜宴都没有，你让我怎么办得风光？”
姜秋雨被怼得哑口无言，同时发现对方的转变，“妈，您是不是因为什么事跟我生气呢？还是说，连您也瞧不起我，只因为我无父无母，现在还被婆家嫌弃？”
听到这样的指控，陈爱荷紧皱眉头，问：“你无父无母，那这些年，我和姜德山算什么？是为了让你有钱买呢子大衣的摇钱树吗？”
姜秋雨脸色一白，眼底只剩震惊。
*
星期天，风和日丽。
今天是韩赵两家人见面的日子。身为两位当事人的爱情见证者和婆家人，姜柔穿着新买的长裙，早早等在胡同口，迎接赵家人的到来。
沈城东陪着她，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迟迟挪不开眼。
姜柔被看到脸红，忍不住问：“你总看我干嘛呀？我又不是妖精。”
“你比妖精还好看。”
“……”
见他夸得这么清新脱俗，姜柔很想锤他两下。
不过还没等锤呢，赵家人已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赵小璐看见姜柔，笑着打招呼。
如今这样的关系，姜柔改口管她叫二嫂。
这时，走在众人右方的妇人忽然问向赵小璐，“这就是你曾经提过，声音特别有天分的那个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