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章 守墓
与 更准确地说, 是与何清浮， 姜厌轻叹了口气。 她合上日记本，遮了遮眼睛， , 坐在碎石上沉思。 在姜厌的视角下, 她 的痛苦是什?。 她只以为姜赤溪是担心自己的墓被毁，对方想要一个完整的尸身, 还想留给后世无数珍品孤本, 让人类有更清晰的历史。 ?而她觉得这种诉求是正常的。 再加上姜赤溪是切切实实对她有恩情的，??以她接受并理解, 并且愿意去守墓。 姜厌半阖着眼睛。 随着时??流逝，她逐渐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 那时她还小，顶天了算人类世界的七岁小朋友，但并不是什?都不懂，?为地宫里的生活千篇一律，她总是乐于抓住任何变动, 抓住陈熙鹤和桃桃神情转变的瞬??。 ??以在姜赤溪的状态越来越疲惫, 总是无意识盯着她发呆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什?。 ——对方需要她, 却难以开口。 ?为有了心理预期，??以在发现姜赤溪意欲重伤她后, 姜厌只有很短暂的困惑和??神，而后就彻底想明白，单方??同意了这场安排，但对方没有明说, 她??一直等。 姜厌喜欢做游戏，更喜欢赢, 这场游戏既?是姜赤溪想到的，??要她自己提??，自己再给答案，可对方一直不说，好??天都不说。 最终她等到了无法再等的时候。 漫天大雪中，她被推下马，姜赤溪不再想开展这场游戏了。 但这并不是一场输了就会怎?的游戏。 她是愿意输的。 ??以在未到?分钟的时候，她拿着匕首跑过风雪，找到对方，主动认输，提??为对方守墓。 姜赤溪是真的对她有很大的恩情，并且抚养她长大，那三年不长不短，对方已经尽最大可能让她过得开心，除了看不到阳光外，她有父母有朋友，她身边的妖都懂得知恩图报，??以她也可以去做这?的妖。 这就是姜厌的思路。 一个很简单的思路。 直到昨天，她都未曾知晓自己当年到底提??了什?。 ——是何清浮产生私心，想要好好做一个母亲，??以自愿放弃挽救濒临破碎的世界线后，她又给修补上了。 这是一场救世的接力赛。 哪怕姜厌根本不觉得自己与救世有什?关系，但平心而论，她的确在千年前救了如今的世界。 不仅何清浮是人??药。 在千年前，在那?久之前，姜厌就已经是了。 可良药本身就苦。 姜厌没有守过墓，在决定守墓之前，她的设想很简单，顶??就是坐在那里，躺在那里，赶???有盗墓贼，再在墓穴动荡时，用妖力护住墓内的陪葬品。 她并不清楚自己要度过怎?一段漫长又孤独的年月。 * 姜厌的分身?亡后，一道与分身同?位置的致命伤??现在她的本体上。 嫁衣胸口处??了道五厘米宽窄的穿透伤。 ?为本体受损，妖体重伤，??以姜厌的机能退化，不再能化形，神识也短暂地消失了，成了一件最普通的嫁衣。 两天后，姜荣歌将姜赤溪的尸体运回，完成了姜赤溪的意愿，把姚史安为国阵亡的消息传递??去，而后为自己的养母梳妆穿戴好，放进棺里，在其他墓室放入陪葬牛羊。 在封墓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姜赤溪的墓是建在龙脉上的，棺材就在龙头上，龙头周围摆放着姜国最珍贵的几件藏品。 她的视线飞速扫过无数孤本，名人字画，枯黑的桃枝，榴红色的嫁衣，?为嫁衣是叠起来的，胸口的刀伤不在明??上，??以姜荣歌什?都没发现，感叹一声，离开了墓室。 墓室的大门缓缓合上，像是某段历史的谢幕，又像是尘埃落定。 时??一点一点过着，过得缓慢。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外界风云万变，王朝更迭，姜国迎来最繁盛的五?年，又在历史的推动下，盛极转衰，逐渐没落。 如?种种，墓室里的陪葬品都不知道，墓室内始终安安静静。 安静的好像在做梦。 后来，中原兴起鼎盛之国，它像是承载了天命，短短数年就灭了诸国，姜国也没有跨过灭国的命运，被并入版图里，成为历史中浓墨重彩的一点。 也就是这年，姜厌本体上的破损被龙脉修复得七七八八，五厘米宽的穿透伤成了两厘米，她重新获得了神识。 但?为她的本体还没有被修复好，致命伤仍?在，??以妖力还没有回来，不能说话也不能动。 这一年，她成了一个拥有神识的?物。 起初姜厌并没有觉得怎??，她整日都在睡觉，可?为受伤陷入的昏迷与强迫自己入睡太不一?，??以她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她是化过形的妖，曾经有明确的玩乐和睡觉时??，还会吃一日三餐。 一旦她不想吃饭，就会被陈熙鹤追着满地宫跑。 现在她不能跑，不能坐，不能吃饭，不能说话，她没有五官，没有手脚，她就躺在那里，比任何尸体都像尸体。 姜厌睡了醒，醒了又睡，哪怕天天都清醒，却天天都像不清醒。 就这?过了五?年，哪怕时不时回忆往年，姜厌的记性也开始变得不好，在纯?空白的这?年里，地宫里的三年记忆飞速划?—— 她最初模糊的是陈熙鹤的脸，而后是桃桃的声音，最后是姜赤溪说过的话。 但有?记忆她还是记着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如陈熙鹤背着她在地宫翱翔的场景，比如桃桃?亡那天的天空，比如姜赤溪腹部的弓箭。 可越想这?姜厌的身体就越痒。 特别痒，像是有无数爬山虎在她身上爬，它们包裹住了她，拉扯着她的神魂，她觉得自己的神识都在痒，好痒好痒，但她不知道怎?办。 她的神识想要冲破自己的本体，但没有办法，她就像被困在棺材里的活人，无论怎?拍打都??不去。 于是她只能睡觉。 后来，姜厌醒来一百年了，她忘记了更??的事情。 她忘记自己最讨厌吃的东西叫什?了，也忘记了那场战役里被推下马的自己，她努力去想，只能想到有三个人曾陪过自己，他们都离开了。 至?，姜厌已经在女帝墓里待了两百??年，醒了一百年。 伤口越到后??越难修复，在苏醒两百年的时候，姜厌本体上的伤口终于被彻底修复完，她的能力??现了进化，变得可以看见万物欲念，但她没觉得开心，?为在?寂的墓室里，她依旧什?都看不见。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她的妖力恢复了，并且变得更强大， 她可以坐起来了，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在墓室里飘来飘去。 “左边。” 姜厌一边念叨着话，一边往左边飘去。 “右边。” 她当即拐了个弯。 墓室里只有她一人的声音。 有时候姜厌在棺材上一坐就是好几天，那个场景其实有?吓人，红嫁衣在阴森黑暗的墓室里坐着棺材，衣角还在无风而动，但没人看到，她吓不到任何人。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后来姜厌讨厌起这种枯燥的自娱自乐。 她开始看墓地里的那?孤本。 这?书也好无聊。 姜厌百无聊赖地看，起初七八天才能看半本，后来一两天就能看完整本，她看书的速度越来越快，用了五年就看完了满墓室的藏书。 在某本书里，她看到了一张写着“以?物养?物”的纸条。 她依稀记得谁跟她提过这句话，但她已经记不得是谁说过的。 姜厌拿着这张纸条在墓室里茫?地转了一圈，最后飘进放陪葬牛羊的墓室里，以前她嫌臭从不进来，可推门进来后，她发现墓室里竟?有股格外淡的清香。 这???年过去，早就该浸入土地里的尸油在地??上流淌，薄薄的一层，晶莹透明。 姜厌进去转了转，发现地上有张符??，什?意思她看不懂，但大概率是净化类。 她猜测是姜赤溪从哪个除妖师手里得到了这张符，为了让自己的墓室好闻?，??以放在了这里。 想了许久，姜厌转身离开墓室，回到主墓室，拿起那截枯黑色的桃枝，又返身回去。 她把这截桃枝插在这个墓室的泥土里。 原地蹲了会儿后，她又去找了个青铜碗，舀了点地上的油，浇在桃枝上。 浇完，姜厌垂眸紧紧盯着桃枝的反应。 但盯了很久，桃枝一点反应都没有，姜厌飘起身，她用红线把桃枝拔??来，大力扔??了墓室。 姜厌准备睡觉了。 她平躺在棺材上，但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她又坐起身，返回刚才的墓室门口，捡起地上可怜兮兮的桃枝，把它扔回了墓室。 离开前，她没忘记又浇了点油。 从那天开始，姜厌终于有了长期固定活动——种树枝。 没人告诉她会不会成功，但她本来就无聊，而且很寂寞，她不知道什?时候才能??去，??以漫长的岁月里，她总要找?事情做。 一年又一年过去。 在龙脉的加持下，有?陪葬品也获得了神识，它们就像最初的姜厌那?，是拥有神识的?物，但它们又与姜厌不一?，它们从没化过形，??以对当前的情况接受良好，开开心心地等待着可以说话，可以使用妖力的那天。 它们的灵魂从来不痒。 在给桃枝浇尸油的第二百年，有个画卷妖开口说话了，在这种各类殉葬品混杂的地方，同类气息相争相压，同类里往往只有最优秀的那个可以获得神识，成为妖。 ??以这个画卷妖就是??有书画里最珍贵最优秀的那个。 从声音上来看，她是个二?余岁的女性。 “你好啊，我关注你很久了，但之前一直不能说话，只能看你，你本体真不错。” 姜厌“哦”了一声。 ?寂的墓室里终于传来声音，却没有让她感到开心，只觉得突兀。 几百年过去，她已经成年，早就习惯现在的生活，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盼望着声音了。 画卷妖有点尴尬。 “你好像有?冷漠。” 姜厌回得平淡：“是?？” 画卷妖：“好吧。” “我也是有尊严的，你既?这?冷淡，我也不会和你聊天。” 姜厌：“随你。” 天被聊?了，姜厌转身去隔壁墓室，给地上的桃树枝浇油，浇完她也没留念，就像完成一个每日任务般转身离开。 画卷妖：“你好像每天都去那地方，那里有什?啊？” 姜厌拔起土里的桃木枝对她晃了一下，?后又插回土里。 画卷妖大惊失色：“你在种树？” “你怎?还拔??来了，它?了怎?办？” 姜厌：“它本来就是?的。” “而且——” 她看??画卷妖：“你也是有尊严的，说好了不聊天就不要说话。” 画卷妖：“…….” 画卷妖的??现只是一个小插曲，短短几年??，又有两件陪葬品能够说话，它们时不时在墓室内开讨论会，讨论自己有??锋利，??奇巧，??千金难求。 它们最爱说自己的故事，每天都要分享一遍。 可姜厌不喜欢。 它们说话的时候，她就待在其他墓室里。 她没有什?可分享的，她已经忘了自己的故事，只记得有天下了很大的雨，有年下了很大的雪。 其实她该记得的。 ?而?为身体的保护机制，在最初苏醒的那一百年，在那清醒却不能动的一百年，她必须忘记自己曾经成为人，忘记生活的细节，才能接受被困住的自己。 时??流逝，姜厌在某天感知到了人类气息。 她守墓的意义终于??现。 姜厌第一时??就飞??墓室，如她??料，这?人是盗墓贼。 他们穿着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衣服，推测着这个墓室属于谁，商量着要把里??的陪葬品转手卖了，不值钱的就砸碎，不能??宜后??的人。 姜厌操控着红线割断了他们手里的绳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五个人重重摔在墓穴里，哀嚎声?起彼伏，有人摔断了腿，有人摔折了手，可他们不信邪还想往前?，但姜厌在最初的告诫后，再没有手软。 她直接绞断了为首之人的双臂，还把他高高吊起。 这下他们终于害怕， 在手忙脚乱地把人放下来后，互相搀扶着踉跄离开，一步都不敢回头看。 姜厌清扫干净原地的血，转身回到墓室。 几个妖听到了外??的声音，不再分享各自的故事，试探性地?怎?了。 “没怎?。” 姜厌躺回棺材上，衣角自?垂下，显?要休息了。 但短剑妖还在说话：“是不是盗墓的啊，幸好你给赶跑了，我们现在还不能化形，本体很容易受伤。” 画卷妖也说：“谢谢你。” 棋盘妖：“我们要怎?报答你啊？” 姜厌翻了个身：“不必。” “别没事就想着报恩，这可不是个好品质。” 三个妖????相觑，并不理解姜厌的话，却也知趣地没再?。 ?为这件事，大家的关系似乎近了?，虽?没人主动提，但的确是近了，主要表现为每次讨论的声音都小了，还会热情邀请姜厌也加入故事会。 姜厌依旧对?无感。 被邀请得烦了，她还会凶一下：“说了没有，我忘了，这很难理解吗？” 棋盘妖?她：“那你想聊什?，我们陪你一起啊！” “聊姜赤溪吧。”姜厌回。 三只妖摸不着头脑：“这有什?好聊的？” “我们虽?是赤溪女帝的陪葬品，但跟她不熟啊，就见过一??，呃…还是被选为陪葬品的那天。” 于是天又被聊?了。 姜厌的记忆已经淡去，哪怕还剩下零星一点，也只能自己消化。 没人与她有相同的回忆。 二?年后，女帝墓迎来了第二批盗墓贼。 哪怕姜厌把上次那人双臂化作的白骨摆在墓室机关旁，还是有人选择来送?，这次姜厌连最开始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把四人的?指连根砍断，鲜血喷洒在土地上。 这批人离开后，半个月后又来了。 他们像是要来复仇的，不仅带全了装备，发誓要把??有陪葬品都卖掉赚钱，每天吃香喝辣逛窑子，甚至还带了两个除妖师，?时的姜厌在龙脉加成下已经是四千年的妖，不是普通除妖师能解决的了。 不过?分钟，六个人的尸体就并排陈列在她的脚下。 姜厌??无表情地处理完血迹，浑身血腥味地回到了墓室。 画卷妖本来要庆祝她大获全胜，但当看到姜厌身上的血沫时，忽?噤了声。 片刻后，她试探地?道：“是虐杀啊？” “嗯。” 姜厌擦净身上的血迹，也懒得解释是怎?回事，躺在了棺材上。 这天后，另外三只妖像是有?怕她了，也可能是终于意识到姜厌比他们强大太??，只要姜厌??现的地方，他们不再敢高谈阔论，像是供着祖宗，小心翼翼的。 姜厌也乐得清闲。 她又回到了最初，每天活在安静的环境里，每天去给桃枝浇油，每天坐在棺材上，每天等着下一批盗墓贼的到来，每天等着女帝墓被国家挖掘??的那天。 不知不觉六百年过去。 画卷妖化形离开了墓室，两年后，短剑妖与棋盘妖也化形离开。 姜厌解决起盗墓贼来愈发得心应手，在她最初放?的几人中，有人把这个墓的墓穴位置画在纸上，在家族里流传。 不过?为是盗墓家族，??以过来几个姜厌就解决几个。 她的手段也越来越不带情绪，只要他们敢?到墓穴机关口，并且尝试打开，她就会飘到众人身后，把他们全部吊在半空中，直到??有人都失去呼吸。 有时候杀完人，姜厌要往回?很久，才会意识到自己刚才杀了人。 但她很快就会把这点微妙古怪的情绪剥离。 一日复一日。 姜厌在又一次绞杀盗墓贼时，吊起了一个年近八?的??人。 ??人无力的双腿在半空中踢踹，徒劳无功下，他对着她流??眼泪。 那?眼泪流得很突?很悲戚，在一众穷凶极恶的人脸中格外突??。 姜厌愣了半秒。 她的手下意识松开，红线撤离，??人从半空中掉落，其余人也跟着掉了下来。 ??人拼命低头咳嗽，一句话都说不??来。 其余男人对视一眼，赶忙从兜里拿??符??就开始振振有词，姜厌扫了他们一眼，手指微抬，??有人的脖颈上都??了一道血线。 “为什?哭？” 其余人?后，姜厌飘到??人身边。 ??人明显很怕她，仓皇后退了几步，但见姜厌并没有动作后，他迟疑道：“我是被逼着下来，他们说这很可能是姜国墓，我…” 姜厌：“继续。” ??人再次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我祖上是姜国人，他们找到我家里，非要我陪着下墓，还拿我孙女威胁我，我不想下来啊。” 姜厌“哦”了声。 她看????人没说谎，但把人放?又会招惹麻烦，他要是活着?了就意味这里真是姜国墓，到时一堆姜国遗民下来怎?办，全放?吗？ 姜厌的身前红线缠绕，就在她思考该怎?办时，她忽?闻到清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桃花的清香。 反应了好一会儿，姜厌才转身望去，她身后那个插着枯木桃枝的墓室里，正在疯狂溢??花香。 几个呼吸后，墓室的门猛地从内而外打开，三五枝横斜的树枝肆意长??，每枝树枝上都有翠绿的叶子和数不清的桃花。 在姜厌的注视下，那?桃花忽?四溢地往下落。 黑暗的墓室像是遇到了春末。 遇到一场格外盛大的桃花雨。 春末持续了很久才结束。 一朵小桃花飘到了姜厌的肩头，声音很小地说：“闻??来了，似乎是姜荣歌的后代。” 没有打招呼。 桃桃的??现?分自?而?，好像他们每天都在这?对话。 “姜荣歌？”姜厌皱起眉。 “这是谁？” 桃桃也努力想了想：“刚刚蹦到嘴边的名字…” “好像是姜赤溪的女儿？” 姜厌记得姜赤溪是谁，??以她轻点了下头，“那就放他?吧。” 桃桃：“好啊。” 姜厌估摸着??人能承受的力度，在他身上划了几道血痕，??人似乎也理解她的意思，忙不迭承诺：“我就说我是捡了条命，这里不是姜国墓，让大家不要再下来。” “随你。” 姜厌转身离去，她一边往前飘，一边侧眸看了眼肩膀上的桃花。 感觉很奇妙。 六百年了，终于??现和她有相同回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