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姜绮很难形容自己眼下的心情。 她的确意识到卡瑟的身份不普通，但是姜绮也只以为卡瑟可能是人鱼的首领，亚特兰蒂斯的实际管理者……而并没有朝着对方是魔王的这个方向去想。 这并不能怪姜绮。 其一是因为，在外界的所有公认的传闻与认知当中，深海的魔王平日里都永居巴别塔之上，极少离开，无论是亚特兰蒂斯也好，还是泡影浮海也好，都是由以人鱼一族为主的海族所共同去管理的，少有、或者说，是几乎没有那位魔王插手的时候。 不同于强势的管理着自己的领域的暴风君主与白沙之王，也不同于其身即为梦樱匣里的月蝶、注视整片灰烬山脉的狸红巨龙，更不像是晚钟那样天南海北的到处跑，你可能在阿卡迪亚的任何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遇到————深海的挽歌应当是六位魔王当中最神秘的那一位，甚至连见过他的都没有几个。 谁能想到这样一位以凶暴所著称的魔王，居然会离开他的巴别塔，出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海上小洲上呢？就算是那些吟游诗人都不敢这样编啊？ 其二则是因为……卡瑟表现的太“正常”了。 姜绮一来到这个世界便遇到了斯卡雷特，随后又遭遇柯尼特的半路偷家。两个样本已经占了当世所有魔王的三分之一，也足够姜绮多少总结出一些小小的规律来。 比如说，魔王们一个两个都对“母神”的存在拥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并且拥有着一种极为变态和痴狂的依恋。 但是卡瑟在姜绮的面前表现的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太正常了，于是姜绮自然也就没有多想。 毕竟整片阿卡迪亚大陆那么大，单单只是不同的种族都有上十种，算下来的话原住民的数量说不定比现实当中的人类还要多，魔王却只有区区六位。 这怎么算下来，想要出门在外的时候遇到魔王，概率都未免有些小到过于离谱的地步了。 或许是因为她过久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那俯首在她面前的海妖难免开始担忧了起来。 “母神……母神？”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姜绮这才回过神。 她垂着眼去看卡瑟，但是属于【姜绮】的那一面像是蚌壳当中的那一颗珍珠一样，被层层的蚌肉包裹推搡着藏到了最内层去，根本连哪怕是半点的 光华都不会再泄露出来。 于是，无论是卡瑟也好，还是德拉维斯也好，都听见那月青色发的少女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声：“深海的挽歌？卡瑟德拉格？” “念起来有些拗口了。”她这样评价道。 卡瑟当即便打蛇随棍上：“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按照您所习惯和偏好的方式来称呼我便好。” 他顿了顿，旋即又开口，语气当中都带有丝毫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期待："自然，若是有幸能够从您这里得到一个赐名的话，那便再好不过————” 卡瑟的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旁边的德拉维斯要是还能够站得住，那才是真的见了鬼了。他当下也顾不得思忖着要给母神留下一个完美的第一印象这类的事情了，阻止居心叵测的卡瑟显然才是硬道理。 德拉维斯上前几步——他原本可以悄无声息的靠近的，但是这一次，男人却偏偏故意的在行动之间弄出了不容忽视的声响，是只要听力还正常的人都没有办法装作听不到的那种。 卡瑟之前所可以营造出来的那一种氛围顿时被打破了，而姜绮的注意力也同样转向了这个自己未曾见过的青年。 她的心头已经隐隐的有所明悟，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也是一位魔王才对。 而事情也的确不出姜绮的意料之外。 “见过母神。” 拥有着干风般发色的青年在她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半长不短的发撩到胸前的一侧束了低低的马尾，看起来温和而又无害。 只是当他微微的往上抬了抬眼的时候，那一双眼尾上挑的银色眼眸仍旧是带出来了几分即便是刻意掩饰也依旧泄露出来的锋芒。 “我是【暴风的呓语】德拉维斯，非常荣幸能够在此面见和迎接您。” 卡瑟在一旁发出了并不友好的嘶声，目光不善的在德拉维斯的咽喉上巡游，从他的唇畔露出一点点雪亮的牙尖来，是只需要这样看着都能够感知到锋锐的程度。 然而对于卡瑟流露出来的可怖恶意，德拉维斯却完全视若无睹。他只是眼中含着笑意望着姜绮，目光柔和的像是能够掐出水来。 ……很奇怪。 他分明并没有做什么，但是你的目光却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落到他的身上去，就像是被磁石吸引了的铁钉……那是一种 无法抵挡的，魔魅一般的吸引力。 姜绮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但是很快便重归清明，并没有被影响到。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个人面板上曾经有过一个【魅惑】的buff一闪而过。 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并不代表德拉维斯和卡瑟没有注意到。 德拉维斯垂了眼眸，心底虽然叹息，但是并没有太多的意外————想要凭借着自己的天赋能力去影响到母神的喜好，那才是最异想天开的事情。 想要得到母神的欢心和另眼相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这可真是一点作弊的机会都不给留下啊。 然而德拉维斯的气不过才只叹到了一半，一旁的卡瑟便已经暴起。 整片泡影浮海都在剧烈的男动，比起先前剿灭异种的阵势来要只强不弱；那些五光十色的泡泡都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作开，连带着原本澄澈透明、光彩怡人的海底都开始变的阴森暗沉了起来，像是在逐渐的失去所有的光源。 “你打算做什么？”卡瑟冷冰冰的问，“收起你那些不入流的小伎俩，不要拿到母神的面前来丢人现眼！” 海水在他的身后无声的咆哮。 然而德拉维斯并不畏惧于他。 “这可当真是太冤枉了。”青年说，“从始至终在挑事的都是你，我可什么也没有做。” 这话当真是可恶，充满了某种阴阳怪气和冰冷的嘲讽在其中。只是对比双方，一个沉着而又冷静，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优雅的风范；而另一个却像是被惹怒了的小狗、又或者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双方之间的高下似乎已经立判了。 卡瑟并非那等愚钝之辈，他几乎是立刻的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位平日里面就已经非常满肚子坏水的同僚打算做什么——这难道不就是在踩着他营造形象，然后在母神的面前表现上位吗？！ 只是同掌管着暴风监狱的典狱长比起来，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同外界的其他生灵交流，哪怕是对于泡影浮海的管理都毫不在意的交给了海族的卡瑟，显然在口舌上是落于不利的下风的。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德拉维斯才选择了用卡瑟最不擅长的地方，来反向的衬托出自己来……别提什么道德和情谊，在博得母神的关注这一大前提面前，任何的一切虚情假意都会变的可笑起来，苍白的有如空无一物的纸张那样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除了那些不明就里、可能会被德拉维斯看似温和儒雅的好相貌给欺骗到了的初出茅卢的冒险家之外，大概任何一个对这个世界稍有认知的——无论是NPC也好，还是玩家也好——都明白一点，那便是对于这位魔王来说，温柔笑或许比杀人刀还要来的更为恐怖些。 至少后者你还能够切实的看到与防备，而前者说不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要将整个阿卡迪亚当中所有的BOSS都拉出来，排个一二三四的话，那么德拉维斯绝对榜上有名，能够荣登"最可怕的BOSS"的行列当中，说不得还可以夺个魁首。 眼下自然也同样如此，在是同僚之前，深海的挽歌更是同他争夺母神的竞争对手……而德拉维斯当然不会手下留情，而是降不遗余力的在母神的面前给他上眼药，最好能够将对方一直踩去海底的淤泥当中被深深的掩埋，并且即便是那样都不一定会罢休。 只是论口头上的话，卡瑟自然不会是德拉维斯的对手。 但魔族与魔族……魔王与魔王之间，可从来都不是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大家一起举杯共饮，三言两语便可将彼此之间的种种纠纷化解掉，得到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答案的关系。 无论是魔族也好，还是魔王也罢，归根究底，在最古早的时候，他们都是从深渊当中所孕育而出的生命，天性当中便带着凶狞的争斗欲与残暴的杀欲。 即便随着魔族的文明不断的发展与完善，以及不得不团结起来先去对付的外敌，这些昔日在深渊当中相互蚕食厮杀、拼的你死我活的怪物们也逐渐学会了披上一层克制的外衣，端起翩翩的风范建立起秩序来，但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德拉维斯银色的眼眸当中，瞳孔已经逼成了细细的一线，看上去有一种与他那状似温和的外表完全相反的可怖。在万米之上的海面，天空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的暗沉了下去，到了最后已经几乎要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暗紫色的雷电破开云层点亮了整片漆黑的天空，而与之一并伴随着出现的则是不知何时在海面上集聚生成的可怖的风暴。 那风暴由远及近的袭来，沿途的海水都尽数被卷入了龙卷风当中。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风暴看上去一直都在不断的壮大，大有一种这般成长下去，到了最后足以将整片大海 都全部卷入其中的架势在其中。 即便是在最深最深的海底当中，这样的变动也因为实在是过于的阵仗和声势浩大而被感知 到—————因为那种可怕的变动在从海面一路一直席卷到海底，连原本伫立的亚特兰蒂斯都在翻搅的水波当中而逐渐的生出了一些摇摇欲坠之感。 只是这样看着，都会让人开始忍不住的生出一种担忧来，疑心这一座深海当中的明珠、万丈海底之下的太阳，是否会在这样的冲击当中被咆哮的洋流撕毁。 在这般的暴动的挟持之下，本该是整片阿卡迪亚大陆上最美丽的景色之一的泡影浮海如今彻底的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噩梦般的存在，任是谁来看了都知道，这里大抵即将要上演什么了不得的可怕事情。 一时之间，无论是玩家也好，还是NPC也好，全部都开始各施手段、各显神通，要从泡影浮海赶快逃离，去往其他的相对安全的地图。 只是那种可怕的、仅仅只是感受到些许从中泄露出来的气息都会让人开始觉得头皮发麻的可怖对立之势在某一刻却夏然而止，像是原本上映的、气势正酣的一场对决电影在发展到最精彩的时候被人伸出手来一把按了暂停。 云消雨霁不过在一瞬间便全部都消弭，那些原本在海面上肆虐的狂乱风暴，以及那有如在与之对应一般怒浪滔天的大海都瞬间安静了————宁静了下来，甚至是宁静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仿佛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上演的戏剧，一声令下便能够立刻停止。 泡影浮海这边发生的变动实在是太大了，已经牵扯到了整片阿卡迪亚大路上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大家都还在等着下一秒事情会如何发展，谁知道却如此的戛然而止，颇有一种不上不下把人硬吊着的感觉在其中。 发生了什么？ 因为先前从泡影浮海紧急转移的人的描述，他们至少此刻在海底，【暴风的呓语】和【深海的挽歌】两位魔王正在大打出手。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没有谁想要不长眼的卷入到魔王的战斗当中去。 因此，即便现在似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可是也没有谁但现在就去海底一探究竟。他们只能在距离泡影浮海很远的地方抓耳挠腮，左顾右盼，想要探听海底如今的局势，期盼着可以从什么蛛丝马迹当中找出点儿线索来。 本土的npc们当然都是慌恐不安的。 >魔王与魔王之间自然不可能一团和气，正好相反，无论是在典籍的记载当中，还是在一些长生种的记忆当中，六位王权者之间都时有摩擦，就算是大打出手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只是以往，这些摩擦并不会发展到如眼下这般似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出来。他们应该是克制的，循礼的，即便出手也只局限在很小的范围，而并非如同现在这般掀起了骇浪惊涛，连天地都将为失色。 ——实际上。 就如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两位魔王之间的战斗的确是停止了。 但事情的真相却荒谬到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程度，因为那并非是两位魔王之间分出了一个高低上下来，也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的意识到自己如此不加限制的行为给旁人带来了多少的麻烦，因此才决定及时止损。 他们停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一声不自觉的发出来的、小小的低呼。 姜绮对于自己眼前即将要上演的全武行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那场景虽然看起来凶险又可怖，仿佛是末日将至，可是无论是风暴也好，还是海流也好，在抵达姜绮的面前的时候都变的柔软的不可思议，即便是一片羽毛拂过脸颊的力度也不会比这来的更重了。 她甚至根本察觉不到那种剑拔弩张的可怖氛围，因为无论是德拉维斯也好，还是卡瑟也好，那些凛然的威势都被他们小心的隐藏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假装自己是小猫咪的老虎，紧张的隐藏起自己的利爪与獠牙。 亚特兰蒂斯是建立在海底的陆上之城，坐落于整片泡影浮海当中都是最大、最特殊坚固的那一个泡泡内，因此内部干燥有如陆地。 可是在四周如此剧烈变动的大环境下，无论是那个如同结界一样的【泡泡】也好，还是装在泡泡内部的亚特兰蒂斯也好，都难免跟着一并晃动起来。 这便导致了只顾着观察和分析两位魔王之间的关系的姜绮，因为并未上心的缘故，被这晃动带的一个趄险些跌倒。 这只是一个突发的小小意外，姜绮甚至都没有真的摔下去，只是跟跄了一下便重新站稳；然而对于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来说，事情显然并不能够如此简单的去推论和定性。 “母神，您没事吧？！”“母神，请务必由我来扶着您。” 和看不顺眼的同僚打架这件事情的优先级显然并没 有那么高，不如说和母神放在一起对比的资格都没有。那甚至是连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到，冰发与青发的青年便已经一左一右的站在了姜绮的面前，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语气再温柔不过。 若是给那些不知情的人见了，说这是魔王的话，怕是还会反过来被嘲讽。 毕竟堂堂魔王、这片大陆上仅有六位的至高的掌控者，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少女面前如此的卑躬屈膝、温柔小意？就算是最OOC的同人小说，这都属于必然被人在论坛上问候几十页开外的设定啊！ 然而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了。并且当事的三方没有任何人觉得，在这当中有什么违和之处。 “我没事。”姜绮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德拉维斯的出现成为了"推手"，所以那个原本姜绮都不忍心称之为给过"提示"的主线任务，终于也悄然的有了一些微小的变化来。 一个金色的类似箭头形状的光标在她的视野范围当中缓缓的浮现，耀武扬威一般的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显然是在给姜绮指示那能够帮助她突破等级上限的物品的所在之处。 姜绮顺着看过去，却发现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到看不见尽头的巴别塔，那金色的光点远远的延伸，直到消失在巴别塔的门口深处，像是一条璀璨的星路。 少女于是抬脚，跟着光标走了过去。 被她落在身后的两位魔王都愣了愣，在意识到姜绮的目的地之后，卡瑟的面上露出了丝毫不打算掩饰的笑容。 "母神。"青年本便有如天籁一般的嗓音当中褪去了平日总会无端自带的一些郁色，夹上了欢快，就像是原本已经极为可口的水果上又浇了满满一整勺黏稠的蜜糖，甜美的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上去品鉴两口，“您是打算去巴别塔吗？” “请允许我来为您带路。” 海妖一甩尾巴，绕开了德拉维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跟上了姜绮离去的步伐，在同德拉维斯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留下一声带着冷意与嘲意的笑。 德拉维斯并没有立刻跟上去。 br />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都要全部丢尽了。 他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回忆了先前那有限的、同母神之间的短暂相处，旋即若有所思的垂了眼眸。 看起来，母神的喜好会更偏向于会撒娇、没有太大攻击性的那一类。 是因为才刚刚诞生吗？即便是他们再如何拼命的想要展示出自己的无害，成体的魔王对于少女来说，也显得有些过于“危险”了。 既然这样的话…… 德拉维斯打了一发魔法通讯出去。 发现母神这件事情他原本是想要吃白食的，但是现在，如何能够先从母神的面前讨到欢心、吸引到母神的注意力，显然才是最重中之重的事情。 哼，区区会撒娇而已……他们这边也不会差的啊。 深海那家伙的装姿作态算什么？他很快便会让这久居万丈海水之下的人鱼知道，什么才叫做陆地上的人情险恶。 在德拉维斯这样冰冷的思考的同时，通讯也被接通了。 “德拉维斯？”通讯另一头，少年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听上去明朗而又欢快，像是找不到一丝阴霾的碧蓝的天空，带着某种不谙世事的纯真，仿佛透明澄澈的水晶，不带半分的浑浊阴霾：“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定位我的坐标，速来，别让猩红发现。"德拉维斯说。 “我找到母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