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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新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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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章女士替她定做的旗袍,从宝缎坊拿回来就搁进柜子里,等换季,淑敏姨就会帮她收起来,钟弥基本不会再看。

就像景区购回的装饰项链,有几个人日常会往脖子上戴,用做纪念的东西,到手就已经完成“纪念”本身的仪式感了。

可今年不同。

晚上洗澡出来,吹干头发,钟弥穿一身淡蓝色碎花边的吊带和短裤,棉绸质地,布料单薄,方便她坐在椅子上,架一只腿换一只腿地涂身体乳。

乳液稍显黏腻,在胳膊上机械地来回涂抹均匀,钟弥走了神,隔一面圆镜,看见身后衣橱那儿挂着的新旗袍。

按上身体乳的盖子,她起身走过去,连着衣架将旗袍取下,刚过小腿的长度,配一米六九的个子正好。

往全身镜前一站,衣服比在身上,手指抓着衣料收腰身,她稍稍歪着脖子,垂着眼,自下往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

“很好看么?”

晚上卧室的灯光过于昏黄朦胧,不似那个雨天宝缎坊里的场景。

灰中泛青的天色,檐下湿雨,窗角的花,和轻靠桌前持葵口杯打量人的沈弗峥,都与这件旗袍相配。

她望着镜子,试图解释自己待这条旗袍不同以往的原因。

想了许久,她道:“这个刺绣和花纹好像的确挺雅致的。”

欣赏够了,甚至越看越满意,钟弥本来打算提着旗袍去章女士房间卖一下乖,感谢妈妈的好品味,偏偏这时候手机轻震一声。

拿起看,是闺蜜发来微信。

[他答应了,明天晚上酒吧见面,到时候我就找个理由先走。]

钟弥:[那我们明天下午先见一面?]

那头应好,随即约了碰面时间。

说起来,钟弥会参加这个听起来像什么文艺复兴的城市选美大赛,拿了第一名又拍了本不温不火的杂志,全赖这位闺蜜。

当时闺蜜要介绍自己的男朋友给钟弥认识,见面地点就在选拔现场。

闺蜜一边拉着钟弥往人堆里挤,一边解释:“他现在的工作是艺人经纪,小传媒公司,干主播的,今天他负责带公司的几个女主播过来报名。”

钟弥承认自己有刻板印象,一听这人成天跟女主播打交道,立时皱眉,印象不太好了。

之后钟弥搭上一份自己报名表,两人顺利进会场,见到这位据说叫贺鑫的艺人经纪。

闺蜜不打招呼前来,本想给男友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没给成,先看到男友跟黑丝短裙女主播打情骂俏,瞬间心梗。

“他应该是在工作吧。”

闺蜜闷声自语,没上前,扭头拉着钟弥跑出来。

这话听得钟弥当场拳硬。

钟弥这闺蜜,有一个名字,乍一听音挺普。

哦,这名字。

再一看字面,也叫人屏一口气。

嚯,这名字!

两人约着见面的地点在商场门口,钟弥下了车,瞧见钟情日系好嫁风打扮的闺蜜,穿卡其色长伞裙和桃粉短袖针织,站在树荫处。

她自己则穿一件但凡肤色有一丝黄气就会是穿搭灾难的苹果绿系脖吊带,配弧度微卷的浓密长发,有些港风复古。

钟弥勾着自己的小包,远远挥手喊着:“胡——葭——荔!”

钟弥跟胡葭荔初中高中都读一个学校,高中同班当同桌,关系一直很好。

高考后,钟弥去了京市,胡葭荔留在州市本地读大学,学校离家不远,她周末经常回家。

胡家住在即将拆迁的古城区,拆迁消息下来不久,周边很多人家就陆陆续续搬走了,留下的也是老年人居多,周边不比之前热闹,入夜七八点巷子里基本就看不到什么人了。

今年还没放暑假的时候,有天晚上,胡葭荔从学校回来,被两个小混混骚扰,贺鑫从天而降,殊死搏斗,两个小混混被打得落花流水。

胡葭荔护着包包,魂还没回来,以为自己这是乍遇英雄拔刀相助,没想到贺鑫拨正自己微乱的发型,道出他们之前,更为久远的牵连。

“高中我见过你,我在你们学校旁边的职校,你们学校周五放学特别早,我经常在奶茶店那儿看见你和你朋友。”

胡葭荔啊了一下,有点脸热:“高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啊?”

“记得啊,我还记得,你的校裙是改短了的,对吧?”

这个细节太真实,胡葭荔不再怀疑。

高中的校裙长度老土难看,学校有不少女生都会偷偷摸摸改一下尺寸。

她的校裙还是钟弥的妈妈一块送去宝缎坊改的,老裁缝特别专业,量完尺寸,帮她们重新收了褶,小变动却在版型上有很大不同。

贺鑫说,从高中那会儿就暗恋她了。

“我跟朋友经常骑摩托车,路过奶茶店,每次看到你,我都在想,要是你能坐我摩托后座就好了,能再遇见你真好。”

胡葭荔母胎单身二十一年,没谈过恋爱,贺鑫一上来就主动示好,隔三差五请她吃饭,还来学校接她回家,让她很快体会到坠入爱河的滋味。

钟弥暑假回州市后,听了闺蜜的恋爱经过,觉得这个人有点不靠谱,在选拔现场见了一面,更加肯定了,这个人十有八九不靠谱。

那阵子她一边忙着应付选美大赛的事,一边试图让胡葭荔清醒:“你想想,他高中为什么不追你?”

胡葭荔答:“他说他性格内向,只敢暗恋。”

“性格内向?”

钟弥努力忍住笑。

以一己之力能和一群女主播油嘴滑舌侃大山,这叫性格内向?

“你跟在一起感觉到他内向了吗?”

“可能……是他长大之后变了。”

胡葭荔忍住心梗也要替男友洗白,“弥弥,也许那天只是个误会呢?他其实对我挺好的,他说是奔着结婚跟我恋爱的,他为我打过架,就上次在大排档,有个男的忽然耍酒疯,酒瓶子差点砸到我,他都替我挡了,为了我,他连命都不要,我感觉他真的爱我。”

钟弥一脸闻着馊饭的表情,摸遍浑身的兜,掏出张皱巴巴的二十元,递出去。

胡葭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在渲染男友深情的一张小圆脸,渐渐露出不解:“干嘛啊弥弥?”

“打车,就现在!”

钟弥劝她赶快回家,把床头那张古惑仔海报撕了。

“你要是真喜欢混混,明天我就去纹一条过肩龙,你读中学吗?还爱这些打打杀杀出真情的调调,你又不是十几岁,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什么?”

钟弥自答,“平安健康。”

“这男的他不安稳!净把你往危险地方带,又救你,这算什么喜欢?”

初次恋爱的好姐妹,把执迷不悟发挥到登峰造极,钟弥不忍见她摔进渣男深坑里,适逢胡家搬家,她又找上门,劝好姐妹赶紧清醒。

“这么多年,他内向暗恋,偏偏现在从天而降,英雄救美,跟你表白,哪有那么巧的事,他绝对,图谋不轨!”

胡葭荔不肯信,恹恹揪着家门口的枯叶子,音调拖着说:“那他为什么说这么多年一直喜欢我?我又没有什么可以图谋的,我又不是你这种大美女。”

大美女叉腰,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胡家是老屋子,爬山虎被掀了半面墙,枯藤也没清理,脏兮兮的白墙面儿上拆迁办大笔一挥,落个一字千金的“拆”字。

字写得丑,但很值钱。

钟弥拍拍她家的墙,试图提醒:“你觉得他图什么?”

房子太老,墙皮立时簌簌掉了几块,不偏不倚,落在胡葭荔脚边。

盯着这些墙泥渣子,胡葭荔蹙紧眉心看了好半天,半明半悟猜道:“你是说,他觉得我朴素可靠?”

“拆——”

钟弥咬紧牙,深吸气,当场掐死她的心都起了。

“这么大一个拆!谁会不爱拆二代啊!”

钟弥当时是真的气迷糊了,胡葭荔又没脑子,四舍五入,俩人想了一个约等于没脑子的点子——钓鱼执法来证明贺鑫不是并非真心。

钟弥作为胡葭荔的好姐妹,如果贺鑫连小小的美色考验都经不住,足以说明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喜欢胡葭荔一个人,内向暗恋”都是假话。

事后cpu降温,钟弥才反应过来,亏得她跟胡葭荔之间是打不散的革命姐妹情,不然这一part真算是在友尽的边缘疯狂试探。

但那也是事后了。

过程依旧一波三折,如一出离谱至极的闹剧,甚至渣男暴露本性那晚,连沈弗峥都算是特别出演。

这趟来州市,沈弗峥不专为公事,更像散心,一连几天都很闲。

倒是有人得知古城区拆迁的事情批下来,闻风想来见沈弗峥,苦于他来州市后基本没参加应酬,都是私人行程,就算想安排巧遇都是一桩难事。

这天晚上,沈弗峥被喊到酒吧来。

这间酒吧在州市很有名,前几年,京市一个二代开的,盛澎跟那人有几分交情,他偶尔带朋友过来玩,也不管事,就掺了一点小股份。

到了二楼的VIP卡座,那是盛澎长包的位置,躁中求静,可以俯看一楼的散台舞池,男男女女,暧昧贴身。

盛澎扯着嗓子跟沈弗峥说,这两年,州市这地方,京市的小开们特别喜欢来,没别的,州市美女多。

周围音乐声太躁,蒋骓离得远些,没听清,伸长耳朵问:“什么多?”

盛澎拔高音量:“美女!钟灵毓秀的好山水,盛产美女!”

沈弗峥往下淡淡扫了两眼,怀疑是夸张句。

“盛产?”

盛澎两臂搭着,趴在栏杆上看,似要找个代表人物来力证自己所言属实。

头顶的一排射灯变色频闪,荡过一张张女人面孔,一个个瞧过去,浓妆艳抹,美则美矣,千篇一律,都还缺点儿意思,更拿不到沈弗峥面前。

头朝下找了好一会儿,盛澎眼一亮,激动地朝某个方向指:“那个!那个妞!妈的,绝了,简直笑得勾魂!瞧着还有点眼熟,唉——”

纳闷一扭头,眼见沈弗峥要先走,盛澎喊了一声留人。

“四哥!四哥?你赏脸看一看?你别着急走啊?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不行我再给你找个别的瞧瞧?四哥!”

可能是噪声大没听见,也可能是听见了不想理,能在这儿没滋没味待两个小时,他已经算赏盛澎面子。

沈弗峥径自下了楼。

黑衣酒保在前方恭敬开道,将他从稍清静些的后门通道送出去。

那个妞是钟弥。

盛澎嘴里笑得勾魂的钟弥,其实笑得两腮也有点僵了。

她正给渣男看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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