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慈幼院对门不远处，谢斐清晰地看着院中情状，他眸光阴鸷沉沉，嘴角似笑非笑，神色不觉透露出一丝嘲讽。
阏逢跟在他身后，低垂着脑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他们听不见徐琬琬与宋蕴真在说些什么，只见他二人凑得极近，似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屠维看了看缩成鹌鹑的阏逢，又见谢斐阴沉的神色，默默抿着唇不发一言。
柔兆一脸莫名地看着屠维与阏逢，他们此番来慈幼院便是探查到，这并州府城中不起眼的慈幼院似乎与谢斐所中的毒有些关系。
他从奚戎云的医案中探得，谢斐所中之毒虽奇特霸道致死，但似乎还未完全成型，其中有几味药的用量并不合理，若稍加调整，便是一剂治疗男儿天残的方子。
柔兆启唇说道：“这慈幼院常年用药不断，巧的是，这儿收容了不少天生有缺的孩子，其中还有几味重药甚是稀罕，同主子所中毒的用药重合。”
谢斐语气出奇的平静：“可曾谈查清这慈幼院的底细？”
“并州城中的慈幼院这二十多年皆是徐夫人在打理，院中管事也是徐夫人信任之人。”柔兆回道，他不禁有些怀疑，“那并州太守当真可信？”
阏逢与屠维亦是同时皱起了眉，谢斐是在并州遇刺中毒，而所中之毒又指向徐夫人所打理的慈幼院。
谢斐凤眸微微眯起：“所有的怀疑在你探查清此事真相前，都不必说出来。”
阏逢下意识便觉得，谢斐心中对徐义崇并无怀疑。
柔兆迟疑片刻：“如此，可要着人盯着徐家？”
谢斐只道：“你看着办便是。”
柔兆应声而去，屠维推了推阏逢。
阏逢有些不情愿，却还是认命般开口：“主子，我们要不要进去探一探？”
谢斐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院中还在与宋蕴真窃窃私语的徐琬琬。她背对着他，自然不会注意到他站在外边。
倒是宋蕴真抬眸的瞬间便撞进谢斐冰冷摄人的眼眸中。
阏逢与屠维下意识在心中“啧”了一声，二人虽低敛着眉眼，可目光却关注着院中的徐琬琬与身旁的谢斐。
只见宋蕴真如梦初醒般后撤了两步，他轻轻推了推徐琬琬的胳膊，示意她往外看。
徐琬琬不明所以地回眸，便看见谢斐站在杏树下，东风吹过枝头，吹散了迎风摇曳的杏花，小小的花瓣散落在他束发的玉冠上，落在他玄黑的软甲肩头。
只是这层暖融融的春意却没有化去他周身萦绕的凛冽如寒冰的气息。
徐琬琬的眸撞进他泛着幽幽冷光的凛凛双目中，她没由来一阵心虚。
宋蕴真被谢斐审视的目光瞧得心底微颤，他低声问她：“长平侯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徐琬琬回过神睨了他一眼，淡然回过身，只重新将背影留给了谢斐。
她反问道：“他有什么好误会的？”
宋蕴真被她毫不在意的语气噎了噎，可他站在此不经意间瞥见谢斐的目光，便愈发觉得如芒在背。
他在心底嘀咕着，可他看我的眼神却像是利箭。
好在谢斐心绪收敛得极快，他波澜无惊地看了院中二人最后一眼，便离开了此地。
宋蕴真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慈幼院中忙得不可开交的人，眉宇不禁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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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太守府，谢斐入府时恰巧碰上徐义崇和并州长史宋济韬。
徐义崇此刻兴致正好。此番春闱放榜后，并州此次参加会试的举子有不少登科的，其中会试榜首更是并州的乡试解元。
并州府衙内不少官员皆在猜测，依着周珉的才学，会不会成为本朝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徐义崇见谢斐的神色，不禁问道：“观谢侯神色，莫不是并州军大营中出了什么问题？”
阏逢闻言暗自腹诽，哪里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儿，他家主子分明是被你家女儿气到了。
但他只听谢斐冷声道：“确实有些问题，我这几日在并州军大营中转了转，军士懈怠，精神涣散，能在我手上过一招的都没几个。”
徐义崇凝了凝眉，只听谢斐又道。
“听闻徐太守在并州二十多年，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他说着顿了顿，“但若只重百姓之生计，不重州中军务，若流匪贼患，徐太守如何庇佑你爱之入子的百姓？还是你欲挟并州府衙之势，养你徐义崇之望？”
谢斐声音并不高亢，但平直低沉的声线却恍若冰凌刺入徐义崇心中。
宋济韬面上一阵惊惶，上前道：“谢侯此言严重了。”
谢斐只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宋济韬，他目光还是落在徐义崇身上。
徐义崇面色难看了半刻，清正的眼神中似在沉思，他冲着谢斐行了一礼：“谢侯今日之言发聋振聩，下官受教了。这些年来，下官对并州军务确实有所懈怠，此乃下官失职。”
谢斐剑眉微微挑了挑，他清咳一声：“既如此，并州军务之整顿便由徐太守亲自督促。”
徐义崇应声称是，也没有被一个年轻人训斥的羞恼。
宋济韬望着谢斐离去的背影，看着若有所思的徐义崇，开口道：“谢侯今日之言实在是有些过了。大人这些年来为并州百姓所做之事，哪件不是吃力不讨好，吾等皆看在眼中。”
徐义崇回过神来看向宋济韬，他笑着摆了摆手：“谢侯今日所言确是我这些年来不足之处。”
他在并州为官二十多年，也算是安逸惯了，全然忘了泰宁帝令他在并州太守这位置上做了二十多年的目的了。
徐义崇轻叹一声，他当真是将自己当做是并州的一方父母官了。
宋济韬见状便未再说什么。
徐义崇道：“此前并州府军务多是由宋兄处置，你我皆是恩荫入朝，未曾在军中历练，这些年来，难为宋兄了。”
太原徐氏自前朝绵延至今，虽已没落，可在并州却是大族，且徐氏一族历朝只忠心于皇帝，故而泰宁帝方才放心将他安在并州二十多年。
宋济韬愣了愣，忙拱手作揖：“大人言重了，这皆是下官分内之事。”他不知为何心底冒出一丝寒凉。
只是看徐义崇一如往日的模样，便也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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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斐回到前院的小院中，阏逢见他神色缓和许多。
阏逢不禁上前问道：“主子方才何故冲徐太守发难？”
谢斐淡淡瞥了他一眼：“我说错了？”他嗓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喙。
阏逢直直摇了摇头，屠维颇有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只是……”阏逢踟躇道，“徐太守毕竟是徐姑娘的父亲，也算是长辈，主子这般直言，会不会不好？”
谢斐只道：“我今日之言与他是谁的父亲有何关系？陛下令他在并州不只是要让他做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他若再这般松懈下去，并州必乱，届时陛下头疼，徐家也必受其害。”
他知晓并州确实有些问题，但根源不在徐义崇，只是徐义崇在并州这么多年早已没了戒心，这些年来更是放松了对并州的控制，以至于他至今还未察觉到个中严重。
阏逢心中有些惊讶，他家竟没有反驳徐义崇算是他长辈这点。屠维在一旁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谢斐倒是没管，他问道：“阏逢。那册名唤‘鸳鸯错’的话本写的是什么？宋蕴真究竟是不是写此书的人？你可曾查探清楚？”
阏逢有些为难道：“主子，那册《鸳鸯错》并未成批刊印，唯有两册，一册在小道士手上，一册在徐姑娘手上。两人对此书册甚是看重，平日里也都随身带着这册书，我也找不到机会取来一观。”
谢斐闻言原本缓和的神色又冷硬了起来。
“虽不能确定那小道士就是述著此卷之人，但可以肯定，他同徐姑娘手上这两册话本，乃是他花光了身上的银两，亲自排版刊印。”
谢斐冷“呵”一声：“用尽积蓄，亲自动手。当真是用心至极。”
“可不是嘛！不知道的还当他在制定情信物呢！”阏逢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谢斐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阏逢看了一瞬。
屠维暗暗撇过头，没再看这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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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屠维已经占据了整个太守府的最高处，便是府中庭院门左侧高四丈有余的老银杏上。
此刻的银杏开始抽嫩芽绿叶，屠维倚在树干上，俯瞰着整个太守府。
阏逢怀着揣着什么东西飞身上树到了她身边：“并州府不产海上的小鱼干，我问了太守府的管家才找到我们常吃的那种。”
屠维伸手捻了一块尝了尝，眼眸不禁亮了亮。
阏逢冲她小声道：“味道是不是很像，那铺子可是难找，我找了许久。”
屠维不觉笑了笑，忽然她目光一凛，阏逢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捂住了嘴。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夜色中的黑影，阏逢以为又个意图不轨的宵小，刚要出手却被屠维制止了。
“你仔细瞧。”屠维低声道，“是主子。”
阏逢愣了愣，掰开屠维捂着他嘴的手：“这么晚主子要去哪儿？”
屠维看着谢斐所走小径的方向。
“是徐姑娘的院子啊！”阏逢压低着声音惊呼。
屠维看着他亮亮的眸子便像是狗见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