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豆子道：“她从今天早上就出去了，这都下午还没回来。我们几个也都去找她了，都没找到。”

声音穿到许姝耳中，还带着略微的颤音。再看向身后的小乞儿，他们的眼眶都微微泛着红，仿佛刚哭过似的。湿润润的眼睛，都看向沈云棠，无声中带着一股希望。

许姝还记得那个聪明的小姑娘，上次她去东城的破庙里见过她。看起来和小豆子差不多大，皮肤泛着棕色，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即使发丝一缕一缕地打成结，小脸上蹭满了灰，也遮不住她秀气地长相。

沈云棠反问道：“她走之前有什么异常？”

小豆子仔细想了起来，半晌才回答道：“从我今天醒来就没见到小星星，难不成半夜的时候她就走了？”

“我半夜起来上茅房，看到星星姐姐起来了。”小乞儿里一个稚嫩的童声回答道，许姝依言望去。一个身穿宽大衣裳的小孩儿，只见他袖口和裤脚还被贴心的往上挽了三圈，脸上也比其他孩子干净一点，看起来倒和桃桃一般大小。

小豆子走到那孩子身边，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半蹲着身子，低声询问道：“虫虫乖呀，你看到星星姐姐出门了吗？”

那个被叫做虫虫的小男孩，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小手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冲小豆子摇摇头。

“虫虫你知道吗，星星姐姐走丢了，我们要让衙门里的捕快叔叔帮我们找，不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或许是害怕小星星以后不会再回来，虫虫捂住嘴巴的手开始慢慢松开。慢吞吞道：“星星姐姐去找她的好朋友了。”

“你知道她的好朋友在哪里吗？”小豆子赶紧询问道。

虫虫看着小豆子，摇摇头：“哥哥快点找到姐姐，这样我们就能一起玩啦。”他伸出攥紧的右手，露出一个草编的蚂蚱。这是前几日小星星折的草，用来逗虫虫开心的。

许姝看着眼前的一幕，暗自琢磨着，小星星自昨夜便偷溜出去，至今未归，莫不是惹上了什么祸事。

只有手里攥着枯黄蚂蚱的虫虫，开心地朝小豆子笑着，如吃了蜜糖一般，脸颊上的肉肉奶乎乎地，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捏一捏。

彼时，暮色降临，天空中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弯月。夜晚，对于一个孤苦无依又势单力薄的女孩子来讲，最是凶险，这可急坏了等待在县衙里的小乞儿们。

自许姝得知小星星昨晚半夜出门，到现在还未归来时，强烈的担心涌上心头。她不敢多耽搁时辰，只留下几个捕快和那些年幼的小乞儿，值守在县衙里。

带着捕快和小豆子他们，兵分两路。许姝、沈云棠带着小豆子，三人往西边的深山旧林里寻找。王丛带着陆六等人去东城的闹市里，挨个搜查。

上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每年丢失的孩童不算少数，许姝自小跟着王丛在县衙里混，也算是摸出来了经验。只要是看到嚎啕大哭、行为举止略显怪异的女子前来报官，无非为着三件事。

一是在夫家遭到了滔天的委屈。二则是幼子走失，或遭人牙子掳走卖了去。若是遇到不幸的，说不定再见面已是阴阳两隔。三是遇到不公时，敢于站出来的女子，这类女子许姝最是敬佩。

不过随着这几年局势动荡，丢失的孩童越来越多，而找到的却寥寥无几，亦或者可以说，活下来的屈指可数。这让许姝有了紧迫感，仿若一根被拉近的弦，时刻保持着紧绷的状态。

沈云棠手持灯笼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小豆子，许姝则走在最后给他们断路。

西城偏僻多深山老林，也有几处旧府邸在那里，因着背靠大山，交通多有不便。人们渐渐往城东迁移，只留下破旧的府邸和满山的萧索、荒凉。

月光从树枝上落下，映在地上，伴随着风声，飘舞晃动。落在许姝眼中再正常不过，倒是这蜿蜒陡峭的山路，小豆子走起来磕磕绊绊，不时还要扶一下四周的树干。

许姝也不催促，警惕地握着手里的长剑，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她总能第一时间发现。

突然，沈云棠快步向左走去，把身后跟着的两个人都甩在后面。许姝见有异常，足下轻点，朝沈云棠的地方快步跑去，向身后的小豆子喊道：“别动，站在原地。”

小豆子听话的留在原地，没追上去，见身后有个草丛，便隐身钻了进去，只待许姝解决完一切后，来此处寻他。

许姝追上沈云棠后，低声道：“把灯笼熄灭，远处有人。”说着便拽紧他的衣袖，往草丛里躲着。

就在灯笼熄灭的一瞬，许姝借着月光，看到不远处有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与许姝一样脚步轻快，训练有素。在树影斑驳下，那群人径直略过许姝和沈云棠，往小豆子那里走去。

“坏了，小豆子还在那里！”她轻轻抬起头朝沈云棠低声道，又刻意将动作和声音压到最低，只有离她最近的沈云棠能听到。

沈云棠意识到许姝在说话，因着风声太大还未来得及听清些。便朝许姝那个方向微微低头，直到两颗头撞到一起。一时之间二人皆是怔愣住了，只有那摇摆不定的树枝早已见怪不怪。

待清醒后，二人又反射似的，抽离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似乎老天也在帮他们，一时之间，狂风大起，吹得树枝来回摇摆，连带着月光下的影子都在诡异地晃动。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许姝倒也不在逗他，目光紧锁着徘徊在小豆子附近的那群人，似乎下一刻就要上前打斗一番。

倒是沈云棠冷静地阻止了许姝，现下实力悬殊太大，饶是许姝能一个打五个，也不能带着他和小豆子安然无恙的抽身。

许姝噤声后，双眼似雄鹰一般敏锐，直勾勾盯着那群人的动向，待看到他们换一个方向走去后，紧绷着的心才渐渐放松下去。

她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待那群人走远之后才从草丛里钻出来，往小豆子所在的草丛走去。

只见小豆子瑟缩在大树后面，曲着双腿用双手抱紧自己。紧闭着的双眼不敢睁开，只是那不停抖动的双手出卖了他。

许姝低声唤着小豆子：“起来吧，他们已经走远了。”

小豆子点点头，睁开眼睛，右手支撑着身后的树干，撑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还是许姝上前把他搀扶起来。

只听小豆子带着歉意道：“蹲得太久了，腿都给蹲麻了。”还一边用手锤打着腿，仿佛真的麻了一样。

许姝也没戳穿他，只是搀扶着小豆子，在沈云棠的带领下，继续向山上走去。越往上的路越难走，特别是在夜里，失去了照明用的灯笼，他们就等同于一个瞎子，只凭着感觉往前走。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王丛和陆六就像大海捞针一般。东城虽然繁华而又热闹，便是深夜也灯火通明，但是因为府邸太多，想在众多人之中找到十多岁的小女孩，简直难如登天。

更何况现在距离小星星离开，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若是再找不到的话，说不定已经遇害了。

王丛也深知上京看似平静的水面，实则波涛暗涌，也曾有人因为孩子丢失而报官，却再也没有下文。

时隔这么多年，没有人找到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说起来那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是一个寒冬，天上飘着雪花。王丛记得也是他带着许姝来县衙值班的头一年。

一个妇人，身着单薄，脚下只穿了一只鞋履，从县衙门口急匆匆地跑进去。王丛那时候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捕快，还没有被提拔到捕头的职位。

只是惊讶于这位妇人，寒冬腊月的却穿着如此单薄。因着他职位不够，后来的事儿还是王丛听当时的捕头所说的。

据老捕头所说，这妇人是大户人家的妾氏，自入府之后，半年内就怀有身孕，十个月后孩子呱呱落地。是个女孩，生的白糯糯地，眉眼似那妇人一般，颇有汝南韵味。

倒是那府里老爷重男轻女，一直不看重那妾氏之女，一年半载也不往她房里去，直到那孩子突然失踪。

妾氏似疯魔一般，逢人就问，有没有看见她的女儿。随身携带着她女儿的画像，王丛倒是没有亲眼看到过，只是靠着老捕头的描述，右眼眼垂下有一粒泣了血的红痣。

后来呀，听说那妾氏最后也没有等到她女儿回来，只是在寻找中掏空了身子，自此便香消玉殒。

听说那老爷混得不错，生意如日中天，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也算是风靡一时。不知哪日得罪了达官贵人，引来了杀身之祸，连带着他最器重的儿子也同他一起葬身在火海中。

一屋的妾氏都卷着家财逃命去了，只留下那个府邸，也就是西城山下的那个旧府。仿佛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一切都没变。山还是那座山，府还是那个府。

每次说到这个，王丛都会叹息一声，可怜那个至情至性的妇人，留在了寻找女儿的路上，一去不返。

夜已深，王丛还是没有找寻到任何有关小星星的线索。

难不成当年之事就要露出头了？王丛开始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