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跟在沈云棠身后的人是许姝。
方才她匆匆跑到房间之后总觉得不太对，便转了个方向朝外面跑了过去。
侧身隐在粗壮的柱子后面，偷偷看着自她走后，一脸怔愣的沈云棠，独自在月色下，勾着唇角站了许久。
久到她以为沈云棠不会走时，他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步履匆忙的朝他的房间走去。
许姝也跟在不远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沈云棠换了夜行衣从房间走出来时，许姝虽然心中有些不解，却依旧跟了上去。
因为她总觉得沈云棠的身手不够好，自己若是跟上他的话，说不定对于他还能有些帮助。
想到这里，许姝更加坚定了要跟上去的想法。
夜幕之下，两道身影在屋檐上一前一后胶着着，许姝利用身手的优势总能在沈云棠回头的时候，侧身躲进就角落中不被发现。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路平安无事，对于沈云棠来说是不正常的。
他的观察力细致入微，若是能尾随在沈云棠身后不被发现，恐怕是难如登天。不过今夜沈云棠饮了酒，说不准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的有人。
她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个得逞的笑。
随着眼下的环境越来越相似，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莫府。
许姝不敢再轻易露出马脚，她向四下张望一番，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弓着身子躲了进去。
一双微冷的双眼在夜色中注视着沈云棠的步伐，直到亲眼看着他走进了莫府。
这次许姝没有从莫府正门走进去，毕竟地上落满了枯枝落叶，就这样莽撞的走上去，恐怕是想不被发现都难。
刚好在门口的正前方有一颗枯树，上面垂落下来的红色绸带飘荡在空中，带起几分诡谲、阴森的感觉。
许姝足尖轻轻点地，灵动的身姿在墙上带起一阵柔风，再看到时，许姝早就已经站立在墙壁之上。
她猛地跳跃起来，一手抓住飘荡在空中的绸带，仿若荡秋千一般，从墙壁上荡到了树上。
如此再重复了一次，许姝才来到方才沈云棠走进去的正厅屋檐上。
昏暗的屋内，刚燃起的蜡烛正氤氲出淡淡的灰色烟团，沈云棠抬起衣袖，将这团烟雾给挥散了。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神色间带起几分的警备之色，再转身时，一个凌厉的掌风从面门横扫而来。
来者是周老。
沈云棠虽然有些不虞，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往后退了两步，轻易地躲过了周老的掌风。
只是他身后点燃的蜡烛被掌风给拍熄灭了。
周老狐疑道：“只有你一个人？”
沈云棠听后，略微停顿了片刻，才若有所思的向窗外看去。
见状，周老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不再询问此事。
沈云棠躬身行了个礼，温声道：“周老唤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到了这个地步，沈云棠的心中却是比往日愈发的冷静。他私心希望着徐娘的话是假的，却又害怕从周老的口中听到令他失望的消息。
就这样，在两种不同情绪的交织下，沈云棠的嘴角微微抿起，原本就清冷的气质，此时愈发显得冷峻起来。
周老忙着将身上的药箱放在地上，得了空瞄了沈云棠一眼，只觉得他周身气势反倒和那人相像，便出口调侃道：“你和她倒是有几分相似。”
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十分锐利，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屋顶。
原本还有些心绪不宁的沈云棠，在意识到周老的言外之意后，反倒坦然地弯起眉眼，温若的笑意似山似水，顺着眉眼慢慢晕染开来，将昏暗的房间映衬的愈发明亮了几分。
在这之后，两人静默了片刻，周老开门见山道：“络是我的故人。”
随着话匣子慢慢打开，周老的神情带起几分对以前的向往，和依依不舍之情，就连话音都婉转了几分。
沈云棠没有出声打断周老说话，只是心中的疑惑开始生了出来。
若是故友，自己在络那借住的八年里为何没有见过周老。再者说，依照络的秉性定不会贵重的短刃送给名不见经传的故交。
或许她二人中间有深刻的渊源。
说起络，周老的眼神变得遥远，他似乎追随着自己的回忆来到了少年时。
周老原名周焕生，家中世代以医为生，到了周焕生这代，家中的医术已在上京颇具盛名。
而周焕生也不负众望的，凭借着过人的天资，年仅二十三岁，便能亲手接管周氏一族。
彼时，盛极一时的周家成了众多名门望族追捧的对象。
每年都会有许多世家子弟慕名前来，想让自己的孩子能拜入周家门下学习医术，对他们来说便是莫大的光荣。
为此周家开始设立了一个不成文的选拔规矩，从初春就开始招募，到了盛夏时节，日头正盛时，就开始了选拔。
比试总共分为三轮，第一轮主要以选拔为主，将一些能力不强的医者从选拔中排除，剩下来的医者可以直接进入到第二轮。
第二轮的难度比之第一轮可谓是难上加难，不仅需要高超的医术，更需要惊人的毅力，许多医者初见时，就已经生出了放弃的念头。果不其然在比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放弃了。
唯独一个人吸引了周焕生的注意，那时的她很是瘦小，身上穿的衣裳也并非上京之物，一头秀丽的长发辫成许多缕辫子，点缀似的银饰在发间穿梭。
遥遥看过去美的不似人间之物，小鹿似的眼眸带着几分天真和清亮，一举一动间都是女儿家独有的娇俏。
那时的络还在跟自家姐姐生着闷气，原本两个人一同从东羌跑出来，族长说是让她俩姐妹去历练一番，可刚走到上京，就赶上了这场热闹。
她看着眼前的人群，竟生出了几分退却的意味，络转眼乞求的看着绮，软着声调：“阿姐，我不想参加这个比试。”
用着东羌语调，听起来反倒带着几分水乡的吴侬软语。
只是一向好商量的绮，此刻是打定了注意，伸手将络拽着袖子的手给拂了下去，板着脸道：“不可。”
短短两个字，便将络的心思给扑灭了。
她娇嗔地瞪着自家阿姐，思索着等她回到东羌定将这个状告于族长听。
只可惜天意弄人，络在上京一住就是十几年。
彼时的周焕生正坐在高位上，神色间颇有几分的不耐。
他自小便被泡在药坛子里，再懂事些，更是离不开药堂，在他看来一天的时辰只要能待在药堂便不算是荒废。
反之，就像今日一般，了然无趣地看着眼前的医者如跳梁小丑一般，他的脸色不禁冷峻了起来。
直到脆生生的络，站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是那日的阳光足够猛烈，还是络头上的银饰太过耀眼，总之这淡淡的一瞥，在周焕生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络与旁人不同，性子总是不急不躁，仿佛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参加第二轮比试的医者在得知对手是络时，皆用轻视的目光看着她。
更有甚者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道：“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回家学学女红吧。”
“莫非是想在此处找个世家的男子以作夫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无来由的恶意揣度最是伤人心。
只是站在人群中的络，反倒不以为意，她平静无波的眸子直直看向了说话的人。
随着她唇瓣微微抖动，几个听不懂的音符从她的口中传出。
手腕间的小铃铛开始上下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人声鼎沸的比试场上，反倒更加响亮。
络依旧站在此处，半分没动，她勾起唇角，带出一个明媚的笑意。
用略显生疏的上京语，慢慢道：“你，痒吗。”
这边话音刚落，方才还狂妄至极的男子，脸上嘲笑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便开始上蹿下跳。
左右两只手在身前、身后，只要是手掌能够到的地方，他都会急切的抓挠。
边抓边咒骂道：“什么鬼巫术，便是说你两句就能下此毒手。”
随着他动作的跃增，脸上指甲挠破的地方隐隐透出红色的血迹，便是那精心梳理过的发冠，此时早已经歪歪斜斜，看不出任何金贵的模样。
四周围着的人看到此人的惨状，皆慢慢朝后面退去，偌大的比试场上，只剩下了络和痒得满地打滚的男子。
此刻的男子早已顾不得风度为何，只想将身上的瘙痒给解决掉。
便是这时，他的嘴巴依旧坚硬，半分讨饶的话都没有说出声。
外面围了一圈的人，开始看不下去络的所作所为，企图让络将解药递给那个男子。
不过络只是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幕，仿佛在看一场戏般，浑然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戏。
她探手从随身携带的背篓中慢慢摸索，脸上的笑意渐渐化成透明，直到戴着银铃的手腕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红色的瓷药瓶，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连带着那双白皙的玉手都在药瓶的衬托下，愈发白嫩，宛若池塘里新长出的藕节般，纤长秀丽。
“你要的是这个？”络带着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
随即将药瓶在手心中把玩，娇小的药瓶反倒被络给玩出了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