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如此急切，她似乎能摸到一个把柄。
思及此，景绵眼神飞快地转动起来，慢慢道：“上京县衙，许姝。”
“十年前，她从许家死里逃生以后，便女扮男装去了县衙当差，此乃欺君之罪。”
圣上听到之后，心中一片震惊，可面上并没有显出半分，他犀利的目光开始审视着景绵，似乎正在慢慢考虑着景绵所说之话的真假。
寂静的房间中，烛火偏移，人们的身影在烛火下，宛若妖魔，十分迥异。
他面上的神情逐渐回归于平静，就连紧紧皱起的眉头也开始舒缓下来。
“许姝就是当年的许家之女？”
尾音渐渐上调，他威严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缓慢响起，犹如落入棋盘上的黑子，一招一式皆是精心打磨。
景绵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直直地看向圣上的眼睛，最后迟缓地点了点头，默认了这句话。
熟不知这轻而易举的两句话，就能将许姝的身家性命握在手中，甚至能逼死她。
圣上心中的曲曲绕绕颇多，一言一行都是经历过一番斟酌之后，才能下达决定。
可如今许姝此举就是在蔑视国家的王法，挑战着他的底线。
若是不能就地正法，恐怕日后便不能服众。
如今过了十年，便不只是蔑视王法这么简单，此举便是不将皇族尊严看在眼中。
他心中的怒火油然升起，抬起的手掌猛地拍向了桌子，震动声将身边的人都吓得不自觉颤抖起来。
“混账！”
世间善恶皆是一念之差，回望往昔自己没有看顾好景绵的母妃，反倒叫旁人起了心思，最后只能看着一条鲜活的性命在自己的眼前消逝。
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不管不顾。
“全上京缉拿许姝。”，圣上正气凌然地吩咐道。
却没有发现景绵在一旁，闪了闪的眸子，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夜凉似水，如墨般黑。
上京县衙中，翘首以盼的许姝，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小心思，企图趁着夜色去国都寻找沈云棠。
奈何被看穿心思的王丛给拘在了县衙之中。
往日遮掩的小女儿心思被戳穿以后，许姝反倒镇定了几日，毕竟她相信沈云棠会回来的。
或许在一个春日，上京的柳树还未抽芽：在一个清晨，睁开朦胧的睡眼，那日思夜想的人就能出现在眼前。
即便二人没有日日相见，心中的思念也会顺着时间的消逝，而传递到两人的身边。
算算日子，自沈云棠离去已经过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许姝做完了许多的事情。
她会在早起的春日，将院落中的雪给扫至路旁两边，她也会用半天的时间将柴火给劈好，摆放整齐。
也会在一个冷到哆嗦的夜晚，提着吃食和陆六一起，来到城东的破庙之中，和那些年幼的乞儿们，一起吃着、玩着。闹着。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许姝在累及了后，脑海中总会想起一抹清俊的身影。他清冷如空中高悬的明月一般，突然闯进许姝晦暗的生活中。
他的身骨虽然孱弱，可他的秉性却依旧如松柏般坚硬、挺拔。
他会奔赴于苦难之中，一遍又一遍地查找细枝末节，从不会冤枉任何一位人的清白。
或许在他的眼中，君子的名声胜过一切。
若是……，算了，许姝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
她好像从来没有讲过自己的身世，若是沈云棠知晓以后，该当如何呢？
这些东西，她不能想，亦不敢想。
许姝看着夜空中唯一亮起的地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薄唇轻启，“沈云棠，你清冷如天上明月高悬，我落魄如沟渠里的浑水，某日月光洒落水面，我却只想将月亮拥进怀里。”
谁能想到一向冷峻的许姝也会有卑微的一面，她从未奢求能遇到一人，并从一而终地走向他们的未来。
而现在，她已经遇到了。
那个人就是沈云棠。
往日藏匿于心中的爱意，她从未宣之于口，可如今她总想亲口说与沈云棠听。
便是听了没有回复，也好过她一人看着月色伤怀。
情不知所起，是那日初见于陈府里的惊鸿一瞥。还是后来在莫府中长久的陪伴。
沈云棠之貌美惊为天人，一身玄衣在陈府人群中尤为夺目。可皮囊之下有趣的灵魂，才是许姝倾心的缘由。
他看似清冷，实则心思细腻，极为温柔。所有的举动都张弛有度，让许姝升起了几分隐晦不明的小心思。
到了后来，许姝自己也不知晓何时动了心。
只是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下，她的目光总会不知不觉的追随着沈云棠的身影，心亦是。
屋内烛火明灭，许姝着一身厚袄子，在屋檐上看了一晚的月亮。
直到，天光半明半灭时分，她才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小心翼翼地从屋檐上纵身往下跃去。
带着一身的露水，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许姝已经疲惫到了极致，可眼睛还是不知疲倦地看着那个罐子。
里面放着沈云棠离开时赠予她的饴糖，不过许姝没有多吃，只好好地摆放在那里。
等到实在是想念时，她才会从罐子中拿出来一个放进口中，慢慢感受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在舌尖蔓延，最后充斥整个口腔，一如见到沈云棠时的甜。
疲惫至极，她再也强撑不下去了，便带着心中的想念在睡梦中酣睡，或许再睁开眼睛时，沈云棠就会从国都回来。
可美梦终究还是一场空。
许姝从未料到再见面时自己早已经破烂不堪。
那日许姝似乎是乏了，在床上睡了许久，直到后半夜，她才悠悠转醒。
也许是腹中没有吃食饿得，反正许姝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陆六的住处。
有些麻木的身子还没有缓过来，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许久，久到许姝能看到天边泛起的一抹纯白。
可眼下还未天亮。
许姝只得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地喝起水来，昏暗的房内，她的视线匆匆一瞥，桌上角落中，一盒不起眼的糕点引起了许姝的注意。
掉了漆的木盒静静躺在桌子上，似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可许姝依旧眼尖的发现了它。
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脚步飞快地朝那处走去，丝毫不在意已经酸软了的四肢。
随着食盒被打开，清浅的香气蔓延在她的鼻尖，是桂花糕。
很香很甜，盈盈的蜂蜜挂在桂花糕上面，看起来松软可口，香气逼人。
许姝，用手指从里面拈出一块放进嘴中，清甜的香气在口中化开，唇齿轻轻一抿，就能感受到细小的桂花花瓣，这是她最爱的味道。
就这样许姝一边饮茶，一边抿两口桂花糕，日子过得倒也怯意。
等一盒糕点吃完之后，天也慢慢亮了起来。
许姝站起身来，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准备去县衙中。
脚步还没有迈出房门，就看到陆六从远处急匆匆得跑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她在门前站定，出声道：“有何急事？竟慌乱至极。”
陆六看着许姝冷静的模样，刚俯下身喘了几口气，便忙不迭的将自己所见之事告知于许姝。
“我……我看到国都来人了。”
国都？莫非是……
想到这里，许姝面上的冷峻渐渐被柔和所取代，她看着陆六躬下的脊背，若有所思道：“他回来了。”
随即，步伐加快地朝大厅中走去。
丝毫没有注意到陆六再站起身时，面上隐隐浮现出来的担忧。
以及那句飘散在空中的话语。
“好像是宫中的人。”
彼时许姝一脸雀跃地来到了大厅中，却没有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反倒是一群身披盔甲之人伫立在大厅之中，为首之人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面孔。
身上穿的盔甲与旁人不同，反倒更精致了几分。长黑色剑宇被他紧握在手中，做出一幅攻击的模样，深邃的目光直直看向了走过来的许姝。
他与沈云棠没有干系，想到这，许姝眉头紧紧皱起，甚至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长剑上。
随着一声刀剑升起，许姝也抽出了长剑，作势要和眼前之人拼死抵抗。
“你是何人？”
来人目光不屑地看向许姝，轻轻勾了勾嘴角，哑着声音道：“宫中侍卫，顾平。”
宫中人，公告中人怎会来此，许姝心中疑惑道。
可她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显露，身子前倾，右手手腕猛地发力，保持着僵直的状态，似乎下一刻就已经做好了向前冲的姿态。
却还是耐住性子继续追问道：“所为何事？”
“圣上有诏，此行只为捉拿许家孤女许姝，生死不论。”
许姝听着这句话，心头猛地颤了颤，半晌儿才发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冷汗，往日里的剑柄宛若滑腻的黄鳝一般，再用力也抓不住了。
原来宫中早已知晓了她费尽心思遮掩的事实，可她坚信她的父亲并没有做任何有损许家颜面的事。
“生死不论？”
这不是将她赶尽杀绝？
可她还没有将许家案给重审呀，许姝面上带着几分落寞。她垂眸看着地面，一股无力之感漫布全身。
整个人就像是在濒死挣扎一般，却找不到任何能稳住她心思的浮木，直至最后，沉进水中，消失不见。
“若我非要一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