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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妄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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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千多年前, 世间还不具有现在的规则。

临近魔境的地方,战争是常有的事,那年在大陆的东侧有三个相接的城邦交战, 哀鸿遍野,尸骸无数, 每到夜晚,被魔气浸染的尸体便会爬起来,啃食同类。

大战之后便是大疫。

只需一年过去, 死掉的人就会比活着的人多许多。

田地荒芜, 秩序崩乱, 走过的村落全是无人空房。

整村的人浩浩荡荡地逃难,无人看管的孩子便渐渐被落下,不够机灵的成为路边浮尸,机灵的便沿路翻箱倒柜, 探寻被遗忘在犄角旮旯的食物,挣扎着活下来。

他们就是这样相遇的。

因战争流落的孤儿,理所当然地聚集在一起, 相互照应,白天东躲西藏,夜里像老鼠一样到处找吃的。后来村里再找不出一粒稻米,他们便相伴往山里寻果子吃。

山里有怪物。

这是每个孩子从小听到大的话,深山老林是不能走的,远离人烟的小山坡最好也别去——可那是从前, 现在人都要饿死了,没人在乎传闻中的怪物。

他们进山, 迷路, 遇上妖兽,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而在将死之际,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从天而降,只是轻轻一个手指,便赶跑了那只形式□□的巨大妖兽。

“怎么还有人啊?哎哟,还是三个小娃娃!”他中气十足的话语在山林中惊起一片鸟雀。

这个老人长着满头白发,留着银白长须,却像是个小孩似的咋咋呼呼,动作间毫不讲究。

玉徽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看见修士力量时的心情,就好像深埋地下的种子接触到第一滴雨水,缠绵茧中的蝴蝶感受到第一缕风。

那种心情叫做渴望。

两千多年前,修道之事并没有因循旧例的规章,也没有宗门大派的传承。

世间的修士分为两类,一类混杂于市井间,靠着自己学得两手皮毛功夫讨钱财;一类隐没于山野,闭门苦修。

而这个老人属于后者。

三个快要饿死的小孩,竟然机缘巧合地访到了山中仙人,这不得不说是某种极致的幸运了。

老人自称贺翁。

他待玉徽等人很好,起先只是教他们山野中生存的本事,辨认果食、灵草,哪些地方是有凶残妖兽做主的不能去,哪些地方表现出敬意便能自由出入......

后来余问道说,想学仙人本事。

这事儿玉徽暗地里想了很久,可她不敢提,能被贺翁救下活着就已是大恩,她怕自己要得太多,会被赶出去。

余问道说话时,她一面提心吊胆,一面忍不住心生向往。

“好哇,”贺翁笑呵呵地爽快回答,“我要死了,教几个徒弟也不错。”

他说自己要死了。

玉徽最开始是不相信的,因为贺翁虽然须发皆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却天天在山林里健步如飞,比村子里正当壮年的庄稼汉都更灵活。

可他说的是实话。

三年后,贺翁便死了。

死的时候还带着满脸祥和的笑意。

他们将贺翁埋葬在曾经生活的林中,便出了山。

那时候,三人都已长成了半大少年人。何笑生年纪相比而言要小一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是三人中为顽劣的弟弟;余问道生性温吞,从不生气,是个常替人背黑锅的老好人;而她,性格严肃板正,更年轻的时候,何笑生还会用玩笑的语气叫她大姐。

人间事已经再也不能吸引他们,他们想要的东西在青天之上,深山之中。

修道这条路走得越来越远,他们做到了许多前人未曾做到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能流传后世的壮举。

而后来,大家终于走上了分岔路。

驱逐妖兽,统一收置时,何笑生是反对的。

世间万物各有常法,但人自然应当为人争取利益,玉徽不觉得这个选择是错误的。

她情愿为天下后来者沾上双手鲜血。

没有谁能说服谁,她和何笑生大吵了一架。

他们两人吵架并不算稀罕事,往往余问道会在里边两头周旋,同时也是两头受气,而何笑生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不了几日便会假装没事人一样,又来和她说话。

但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在此之后的八百多年他们未曾见面。

何笑生走了,但驱

兽的时候还得有头有尾,幸好留下的地方不太多,她和余问道两个花了许多时间,总算做完了。

之后她听从余问道的建议,与他合力在北方群山中建立了一个阵法,一个囊括万千的小世界,将剩余的妖兽统统置入其中。

一切事毕,她就地设立了明悟宫,而余问道在西南设立了青城剑宗。

何笑生独居云屠息川,守在魔境边上。

没有人知道何笑生为什么从不踏进山中,情愿守着灵气稀薄的云屠息川过日子。

当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三人已经分崩离析。

他们都变了,各自殊途。

曾经在山林中被妖兽追着跑,魔境中互相交托后背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 后来,玉徽常与余问道书信交流。

余问道是真正的天才。

直到玉徽困于妄海,在数不清的时间里重温自己千百年的记忆时,她才发现这件事其实早有端倪——许多她原以为是自己的奇思妙想,其实都有余问道的身影,有时候是一句状似随意的提点,有时候是一句漫不经心地打岔。

她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下,整理出了许多事关修行的书册。

三人一路修到大罗境,虽然中途常有波折,但相教旁人来说,还是顺利得不可思议了——如果他们中没有一个叫做余问道的,这件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达成。

可是从此之后,便是漫长的停滞期。

——大罗之上还有什么?真的有破道飞升之法吗?

玉徽常常这样问自己。

他们已经走在了所有人之前,却全然看不见道路的尽头。

——到底何时是尽头,又是否真有尽头?

余问道是相信破道飞升一事的,他常常讲,这个世界太小了,一定有某种方法能够打碎无形中困住他们的界限。

他一直坚信。

那段时间,余问道正值收徒狂热期,他收了四个徒弟,个个都有不同的教法,又个个都成了大材,让玉徽都赞叹连连。直到李长乐之后,他才终于止住了自己这股为人师的狂热情绪。

“没有用。”余问道说。

“什么没有用?”玉徽追问。

“人修破道没有用,此世破道没有用。”

他的徒弟无一不是天资翘楚,已经走完了人类修士所能走的所有修行之道,然而无一成道。

余问道彻底失望了。

他顺理成章地提出了那个猜想——妄海寻缘。

这个提议对于玉徽来说,诱惑巨大。

或许不需要旁人提出,只需要让她在原地踏步个两三年,她自己也会走出这一步。

此世无法,那便去往可寻而不可知之地吧。

妄海寻缘之事早已有之,但从来只见入,不见出。

这是孤注一掷的选择,而玉徽宁愿承担这样的风险,她不想困囿原地,只能眼睁睁等着寿命终结。

那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何笑生联络过了,而余问道依照以往的惯例,将此事修书一封用法阵送往云屠息川。但玉徽知道他不会来——何笑生与他们两人不同,修道之事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手段,他并没有不惜以死探寻的执念。

所以,何笑生在明悟宫外找到她,询问此前提起的妄海之行是否还做数,是玉徽从未预料到的事。

“当然,十日后便启程。”她在一瞬地怔愣后回答。

“我也去。”那时候的何笑生看上去很是沉静,完全不似以前跳脱的样子。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何笑生好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改变了想法。

何笑生说,他想活得更久一点。

从未在意过寿命,也不执着于修行之路的人,竟然破天荒地说想更长久的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玉徽很惊讶。

但是她没能追问下去。

他们已经不再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无所不谈了。

她不再了解何笑生,就如同她不再了解余问道一样——或许从来没有了解过。

“其实妄海之行也算不上什么阴谋,余问道说的全是实话,他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能否活着出来,这就是一次无望突破地尝试而已。”

而他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等候着他们的结局。

最终,玉徽在神识破碎,身死道消,何笑生坠入魔域沦为魔修。

br /> 很可惜,没有余问道想看到的那个结果。

这便是对于姜鹤来说,一晃而过的五百年前的事。

五百年后,世间再没有明悟宫中玉质无双的玉徽真人,云屠息川意气风发的何笑生,留下的,只是妄海深处的赎罪者,魔境地下前尘尽忘的寻乡者。

姜鹤不由得露出一点复杂神色:“你可知道后来的人间传闻中,说你们三人是同道中人、至交好友,生死相托,共赴妄海?”

可现在看来,原来传闻里充斥着后来人美好的想象。

玉徽有些恍惚。

知交好友,同道中人?当然不是。

但已经不必让姜鹤知晓了,也不必让任何人知晓。

——这些词汇都不足以描绘他们之间的十分之一。

从最开始凡世战火流离中相依为命的三个孤儿,到后来分居三地,各领一方苍穹的三大宗师,整整一千年。

这是那波澜壮阔、传奇史诗般的一千年间中最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他们曾经亲如兄弟。

*

在姜鹤说完话后,玉徽停顿了很久,久到姜鹤都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还没等她分析完毕,玉徽又继续开口了。

“我不知道余问道是怎么出去的,但他确实还活着。”

时过境迁,她长年累月的与规则附生在一起,在死亡最初时或许有不可置信,有愤怒,有悲哀。而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已经消灭无迹。

“那他现在在哪儿?”

玉徽摇头。

虽然明知就算余问道展露身影,自己也不可能正面抗衡,可是这种敌人隐在暗处的感觉,还是让姜鹤抓心挠肺地难受。

“余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姜鹤转而问起另一个让她迷惑不解地问题,“他在这方天地,只要不是自己勘破大道,那么终究寿命有尽——余问道活了两千五百岁,已经快死了,就算他真的如同自己设计的那样培养出罗意,培养出师兄,以妖兽破道或是以魔修破道,成就人所不能成之事,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总不会有什么夺舍之法,钻进师兄的身体里?”

玉徽却十分笃定地说:“寿命是印刻在修士神魂之上的,就算他转换躯体,也不可

能因此多活一天,更不用说破道飞升了。这是此世的规则。”

“那他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余问道不要什么好处。”玉徽话语中带上一种奇妙的情绪,“他只是想要证实,飞升这件事是真的存在。”

“至于这个得道的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他只是想亲眼看到,亲手证实这件事。”

姜鹤彻底地无话可说了。

余问道,是个执着于理想乃至疯狂的人。

而这样的人,又恰好比世界上其余人都更为聪明,更为有能力,这就不得不说是一种灾难。

“你的办法是什么?”姜鹤直接了当地问。

玉徽默不作声,她摊开手掌,中心悬浮着一团黑白相间的混沌光球,看上去像是无数细小的光线缠绕而成的。

“这是我依附于规则后得到的力量,并不多,只能使用一次或两次,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玉徽并没有说这是什么力量。

但姜鹤已经知道了。

非但如此,她其实已经亲身体验过这种力量——逆转时间的力量。

这里是妄海,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与未来的规则之地,这是来自于已死之后的她第一次踏足的地方。

也是过去的她却即将离开的地方。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吗?”她问道。

玉徽没有回答,她执着地托起那团光球,用目光催促姜鹤。

“其实你知道我已经做出过选择了,”姜鹤凝望着那团光球,“就像现在这样——未来的我站在妄海中,替过去的我选择了道路。”

“我会选择回到长曲、回到魔境,在师兄彻底陷入黑暗前拉他一把——但这不是你认为最好的结果,所以你希望我改变想法,选择回到更为久远的过去,比师兄更早降生,更早开始修炼,然后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杀掉他。”

“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了余问道会有时间重新培养一个‘沈行云’,而太晚了的话,也许世间没有人是师兄的对手。”

“可是玉徽,你从前做过那么多次决定,没有一个是正确的,所以我认为,这次你应该相信我。”

“这就是你的决定?”玉徽终于开口了。

“这就是我的决定。”姜鹤干脆地回答。

“即使你知道自己会在魔境中为沈行云而死?”

姜鹤微微一笑,接过了那团光球。

“是的,即使我知道我会死。”

她合拢手心,光团完全融入了身体,自然而然的,她便知晓应该如何运用这份力量了。

万千道光线如流星般坠下,在这一刻的姜鹤眼中,每一道光线都具有了意义,她知道只要走出这个空间,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涉足时间洪流。

玉徽没有阻止她——

光影流转,时间变换。

她看见无为峰上盘坐在房内的自己,闭着眼睛,神色恬静,全然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其实细算起来,这也不过是个把月前的事,姜鹤看着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候她活像只战战兢兢的鹌鹑,一心一意等着捞够了本钱好跑路,如果把这样的自己塞回长曲,恐怕看到沈行云的第一时间就拔腿逃跑了。

所以她才会设置出‘任务’。

姜鹤在接收到玉徽给出的光球时就知道了,如果她将力量分拨成两部分使用,并不能够长久地停留在那个时空中,只要时间一到,就会被遣返回去。‘任务’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安慰剂。

“幸好我还挺了解我自己的。”

姜鹤缓缓引导出身体里的力量,直到足够自己回到五百年前的长曲,用得不多不少,恰好一半,然后将文字投射在灵视之中——【回归任务:守护长曲(0/1)】

对了,也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还会用阿拉伯数字呢。

姜鹤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然后是第二个。

她顺着时间往前走,看见明悟宫纷乱的人群,看见岑微微怒气勃发的拔出长剑,看见罗意如同一只燃烧殆尽的火鸟,看见沈行云的身影穿过岩壁,将自己接住。

她走过去,伸手隔空拂着这人紧紧皱起的眉头,在自己身上投下剩余的另一部分力量: 【回归任务:活下来(0/1)’】

回到魔境之中,帮助沈行云渡过最艰难的时光。

最后一点光华从手中消失,姜鹤安安静静地回到

妄海之上。

正如玉徽所说,她是异世之魂,和这个世界上其余人都不同,别人死了便归于天地尘埃,而她却还能保有意识。或许从此以后,她就将在这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直到有一日意识消磨干净。 “也没什么关系,”她对玉徽咧嘴一笑,“咱俩刚好搭个伴。”

她忙忙碌碌做了大半天的事,其实对于妄海中的玉徽来说,不过是隔了一个呼吸。

“说起来,既然这个力量可以选择性使用,那用一次和用两次应该有点区别吧?是什么区别?”她后知后觉地问玉徽。

“如果你选择按照我的方法,只使用一次,回到更为久远的过去,全部的力量足够扭转因果,诞生一个承载你灵魂的躯体。”玉徽语气淡淡。

“是吗?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难道不这么选我就不出生了?”姜鹤皱起眉头。

玉徽平静地回答:“我说过的,姜鹤,你从未出生过,又何谈生死。”

这确实是玉徽最开始便说过的话,可姜鹤当时并没有细究其中含义——什么叫做从未出生?

“可我明明......”

我明明在这个世界长到了十六岁。

这句话卡在姜鹤的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十六岁的时候,她被收入青城剑宗,在触摸测灵碑时觉醒了上辈子的记忆。

而在此之前呢?在此之前她是如何生活的?

在踏入青城剑宗之前,她出生在何处,父母是谁,又是被谁送上山来的?

她从没有想过,理所当然的把记忆回归的那一刻当成了新的开始。

可是这个身体已经生活了十六年,而那十六年对她来说却是一片空白。

之前的十六年里,她真的存在吗?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所以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自然诞生,我原本以为,选项对于你来说只有一个——如果不扭转因果创造身体,那么你根本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这份力量分薄使用,便不能真正地带你回到过去,只能在过去的时间中留下一个投影,在短暂停留后便会回来。”玉徽继续解释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根本就从开始到最后都是个鬼魂了!可是我明明活着......”姜鹤

不免有些急促。

在青城剑宗成长的记忆,向师父伏离道人讨要灵石的记忆,和岑微微沈行云一起去往明悟宫的记忆,这些东西总不会是假的吧!

“别担心,记忆都是真实的,无论此前与此后你确实都还活着。”

“你创造了你的开始,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

玉徽一边说着,身影开始逐渐变淡。

“怎么了你这是......你,你要死了?”姜鹤突然有些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玉徽莞尔一笑:“我早就死了。”

早就应该死去,消散天地间的神魂,只不过因为机缘巧合,依附在时间规则中存在,如今这份力量毫无保留地交了出去,她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这样正好。

她已经做完所有能做的事,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玉徽望向对面,名为姜鹤的女孩在神魂状态下显得面目模糊,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分外清晰。有时候她会觉得,这双眼睛很像何笑生。

总是充满生气,坚定不移地相信着那些自己相信的东西。

“我想你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好好地活下去吧。”她如释重负一般地笑着,“姜鹤,谢谢你。”

是为什么而道谢?

姜鹤不明白,或许连玉徽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你想知道的答案,不如亲自去看看吧。”

玉徽闭上双眼,姜鹤感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身不由己地离开了这个空间,与此同时,那抹白色的身影也在姜鹤的视线中化为了泡影。

玉徽消失了。

姜鹤独自置身于一片蔚蓝中。

她看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正在妄海的上空,而下面正是一座孤零零的岛屿,非常小巧,点缀着绿意融融的草地,和几株开满白色花朵的树木。

岛上还有一个黑色人影,身形瘦削。

姜鹤精神一振:是沈行云!

看来关于妄海和魔境通道的猜测是正确的,他还是找到了出来的路。

在玉徽窥见的那个未来中,沈行云会在魔境中永远舍弃自己为人的身份,经过漫长的探索,找到魔修的成长

之法,蜕变成超越所有魔修的强大存在,然后一步一步走出魔境。

而现在,他出现在了妄海。

这也证明他确实没有按照书里的剧情走。

“看来并不是没有人从妄海出来,我师兄不就是从这儿回到青城剑宗的嘛!”姜鹤得意洋洋。

即使这个世界上其实并不存在什么‘主角’,但师兄就是师兄,他还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姜鹤高高地漂浮在上空,因为没有形体又使不上劲,半天都找不到下落的方法,只好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俯眅地面上的沈行云。

沈行云现在的样子,比她最后在魔境见到时要憔悴不少,衣服上有血迹干透后形成的斑驳色块,脸色灰败,嘴角都裂出了口子。

她用视线临摹着这张熟悉的脸,不知还能看几次,但总归是见一面少一面。

过了半天,姜鹤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扫向一旁,这才发现沈行云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她看得太专注,把人家忽略了个彻底。

姜鹤努力地觑起眼睛,终于看清那是一个中年模样的修士,衣着随意、不修边幅,看上去简直像是哪里来的村野老农。

——那是伏离道人。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鹤忍不住惊讶出声。

当然了,她的声音无法传进任何人的耳朵里。

但经过这一惊吓,她倒是无意中掌握了控制自己虚浮魂体的方法,直接窜到了两人的头顶。

她绕着中年人模样的修士转来转去,确定这确实是伏离道人。

姜鹤琢磨着,这时候沈行云应该才从魔境中出来不久,也就是说,离自己死时也不太久,那么这便是将近一百五十年前的伏离道人。

一百五十年前的伏离道人的样貌,看上去和姜鹤在无为峰上朝夕相处时没有任何区别,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很不相同。

她见过的师父总是懒懒散散,半垂着眼睑,只在说到灵石或珍宝时,才会焕发出生机,对待她很宽和,比起师父更像个娇惯孩子的长辈。

但现在的伏离道人,看上去却气质沉郁,正经得让姜鹤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关键是,伏离道人为什么会在妄海?他还能回到青城剑宗?

除了师兄,她那个平

平无奇的师父竟然也有如此大的神通?!

如果不是已经从玉徽处得知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姜鹤恐怕会以为伏离道人才是那个深藏不露的幕后黑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在姜鹤来之前,伏离道人好像已经和沈行云交谈了好一会儿了,此时她便赶忙竖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并没有帮你什么,这花是你自己找来的,喂养的也是你的血肉。”

沈行云并没有对这些话信以为真,他神色冷静:“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解离花’的事,我根本无从找起,也不可能知道如何使用,你还告诉我离开妄海的方法。伏离师叔,你想让我做什么?”

“呵呵,小孩就是小孩,把什么都想得那么坏。”伏离道人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我告诉过你,这花我本是留着自己用,现在用上不了,看在你我同病相怜的份上,就做这个顺水推舟的好人罢了。”

“方法也教了你,解离花想养成,需得‘骨肉魂灵’俱全,但是活过来的会不会是你想找回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可没有生死循环,灵魂轮回一说,人死了便是死了,哪里都没有,若是你运气好,或者还会剩下一点没有消散残念飘荡天地间吧。”

伏离道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如此笃定,就好像这是什么与世周知的简单道理一样。

生死循环,灵魂轮回,姜鹤听起来倒不觉得很陌生,但这是因为上辈子她的世界里就充斥着这样的传说故事。而自从诞生在这个世间以来,她从来没有听过类似的说话——人死后会回归草木青青,这才是此世的道理。

伏离道人知道得太多了。

离开妄海的方法,起死回生的花,这些也就算了。

可是还有生死循环、灵魂轮回,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他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你可得想好,是不是真要用自己的心血换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人。虽然你身有两种血脉,和别人不同,不会再分血后立即死去,但你此后便只剩下为魔的那一部分了,再想做人可不成了。”

“魔为极欲之形,如果分血后你发疯,我就只能杀了你。”

沈行云低头看着右手掌中的花骨朵,从根茎到花苞,全部都是晶莹

剔透的白色,茎尾端伸出细小的根须,扎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我不会疯的,我还要等她回来。”

——“等一下!师兄!”姜鹤忍不住大声地叫嚷起来。

‘剥离血脉’、‘只剩下为魔的一部分’这是什么意思?!

“师兄你,你想复活我?”她结结巴巴地问着。

没人能听到她的话,当然也不会有人给出回答。

但姜鹤其实不需要回答,一切都很明白了。

沈行云想要‘起死回生’。

他要用这朵花,给姜鹤养出个身体来,然后招回她的魂魄。

这本是极难成功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并不存在死后魂魄,可姜鹤却知道,对于她来说这是必定会成功。

因为她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同,她就在这里,她的神魂就在这里。

这就是玉徽所说的,让她亲眼看看问题的答案——如果她没有使用扭转的因果,又怎么能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呢?

是因为沈行云。

‘你是无因之果,非生非死,世外之魂’

姜鹤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的生命是一条找不到开头结尾的往复环线,是不存在与这世上任何地方的异魂,从来也没有出生过,自然也谈不上死去。

但是沈行云,为她做了一个身体。

用自己作为人的那一部分血脉,为了从未来回转过来的姜鹤,做了存在于过去的身体。

于是她存在了。

而自己会在五十年后,以十六岁的身体从懵懂中醒来,踏入青城剑宗,在触灵碑下觉醒前世的记忆,以为那就是开始——可是不是这样的,故事早在着之前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沈行云让她活了过来。

这才是故事的开始。

*

十二层花瓣的巨大莲花,光泽犹如玉石般莹润,浮在红色的池水中。

那是沈行云的血。

从此以后,他就剥离了身上人的那部分血脉,沦为彻头彻尾的非人之物。

这件事是伏离帮他做的,没有人能够承受心血剥离的痛苦

。 沈行云晕过去四次,又醒来四次。

最终从他心口中抽出来的东西,与其说是血,不如说是一团蕴含着缕缕金气的血色光团。

冷汗完全浸透了沈行云的衣服,一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但他还是颤抖着手,从伏离那儿接过心神之血,将它放入池中。

一池殷红中,一根幼嫩的小苗才刚刚探出尖角,此后它会不断吸取池中的东西,慢慢长大,直至最后孕育出新的肉身。

魂灵骨血,已经齐了三样。

剩下的,便是等。

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或许还保有一丝残念,能够灰衣呼唤,寻觅故人踪迹。

做完这一切,沈行云再也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伏离道人好事做到底,守在旁边等他恢复醒转过来,才准备离开。

沈行云请托他在五十年后,花成之日来妄海带走姜鹤。

“她想修道长生,她说她喜欢青城剑宗。这是她的愿望。”

伏离道人沉默良久,方才皱着眉说道:“沈行云,对于有些人来说,如果想要保护某样东西,与其放在身边,不如保持距离。”

“我明白,”沈行云点头,“我不会见她。”

不念,不见,也永远不会提起。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知道她平安喜乐,求得所求,那么一切都足够了。

*

妄海之中虽然看似岛屿相连,但其实各成小世界,彼此之间毫无相通之处。

伏离道人离开后,沈行云所处的这一方天地便是真的毫无生灵了。

日升月落,潮涨潮退。

最开始的时候,沈行云连直起身坐着都不能,他蜷缩得像个老头子,却还是不愿意闭眼休息,不愿意离开自己种的花。

解离花开在血池之上,一汪红泉更衬得它晶莹雪白,其内光芒流转,隐隐有种玉石的质地。

他只做两件事,每到月圆之夜为血池续血,其余时间便是不言不语不动不合眼,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朵花。

沈行云守着花,姜鹤守着沈行云。

她有时候会摸摸沈行云的头,有时候会将手放在沈行云的手上,有时候还会在他的耳边絮

絮叨叨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沈行云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她现在就像是一团空气,除了保有思考能力以外,和前后左右的空气并无不同。

最开始的那十年,她昼夜不歇地清醒着,后来花越长越大,她便有点迷糊起来,有时候蓦然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不知道时间是多久。

“哎师兄,我给你讲——”

姜鹤甩甩脑袋,把残留的睡意驱除,又飘飘荡荡地浮到沈行云身边。

“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个小孩叫做哪吒,跟他爸爸天生合不来,后来自杀死掉托生成了莲藕,结果我现在也和他有了异曲同工的妙处。说实话,还蛮酷炫的。”

“说到这个哪吒,我就不得不提一下咱们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又名......”

她絮絮叨叨地在沈行云的耳边念叨,讲述上辈子听过的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

渐渐的,姜鹤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知道这是因为莲花中血肉生成,与神魂呼应,让自己的意识渐渐融入了那具尚在沉睡的躯体中。

有时候她醒来,会看见沈行云身上挂着霜,那便是冬天,有时候会发现阳光格外盛烈,那便是夏天。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大,沈行云许久不修发须,胡子和头发都是长长的一缕,雪挂在他的眉毛,胡子上,在头顶和肩背都积了厚厚一层,简直像是个大号的雪人。

修行者寒暑不侵,姜鹤倒没有担心,她只觉得忍俊不禁,凑过去,刚想调笑几句,却发现沈行云闭着眼。

他睡着了。

这已是他们离开魔境后的不知多少年,是姜鹤第一次看见沈行云睡着。

连睫毛上都挂着一层薄雪。

姜鹤轻轻地吹了口气,霜雪未动。

“师兄......”

她想自己一定要更快更快地醒来,要好好安慰他,要好好道歉。

她想着想着,便和沈行云越靠越近,一直到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然后她轻轻地靠近沈行云的脸颊,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姜鹤知道自己只是一团雾气,一团不算存在的存在,不可能用身体触碰到任何东西,也不可能被任何东

西触碰到,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阵冰凉。

不知道那是雪的冰凉,还是沈行云额头的冰凉。

沈行云的睫毛蓦然一颤。

正在此时,一阵微风袭来,吹动了头顶的松与雪,积攒的雪花纷纷而下,沈行云睁开了眼。

姜鹤在他眼前,而他只能看到纷乱落雪。

——但是没关系,马上就会见面了。

“师兄,对不起,让你等了好久。”

姜鹤轻声说。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强烈的困倦感袭来。

与此同时,干枯的血池中那朵硕大的玉白莲花绽开,花瓣中包裹着一个安静沉睡的人影,她身形纤细,长长的黑发覆在身上,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

沈行云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女孩。

但他知道,这是姜鹤。

姜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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