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
所以……只有她能看见？！尹未央掐紧指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没事，我刚刚看错了。”
“搞什么？”王姐颇为不满地皱起了眉，“怪吓人的。”
不不不，论吓人，她这个看得见的才叫深有体会。尹未央苦着一张脸道：“真是抱歉，那、那我走了。”
……
出了图书馆，夜风带着暑气吹来，稍稍缓解了尹未央绷紧的神经，她……能看见生魂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位老婆婆应该就是前些日子故去的王姐的婆婆。
生魂不能伤人，这也是她放心离开的原因，而且婆婆最后盯着她看的那个眼神——惊诧中突生了一丝希望，她隐隐觉得婆婆大概率会追过来。
果不其然，“嘿，那个小姑娘，”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等一下……”
尹未央停住了脚步，一方面是因为身后老婆婆在喊她，一方面是因为眼前——昏黄的路灯下，街道两旁，人影幢幢，不，有些是……没有影子的。
城南这一片多是老旧小区，并不繁华，到了晚上，街上的行人也是稀稀拉拉的，不曾像今晚这样显得……略为拥挤。
看着满大街人鬼并行，尹未央眼神微眯，心情有点复杂，所以除了发肤的变化，她还……开了阴阳眼。
她琢磨着，是最近研习太爷爷留下来的道法初见成效？还是纯粹就是因为跟某鬼深入交流多次……量变产生了质变？
“小姑娘，你、你真能看见我？还能听到我说话？”语气是又惊又喜。
突然的问话将尹未央拉回了神，她这才看清，老婆婆一身灰蓝色印花棉绸衫，体态稍显佝偻，面上褶纹很深，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不忍老人家失望，尹未央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道：“婆婆，您找我……有事？”
得到肯定的答复，老婆婆一激动就要拉住她，可刚一触碰到她手腕，就见一道淡黄色的芒光晕出，老婆婆随即被震开倒地，面色青白交错、惊恐不已。
“婆婆没事吧？”尹未央见状着急要去扶她。
“没事。”老婆婆忙不迭地摇头，又缩了缩身子，“小姑娘你……”
尹未央看向自己腕间那道红痕，连恶鬼都惧怕那里，更何况是灵力低微的生魂，她恍然意识到她曾经以为的伤害其实是在……保护她。
压下内心的触动，“婆婆，对不起，我身上……有辟邪之物，没伤着您吧？”
老婆婆摆摆手，缓慢地站起身，俩人一番动静闹得有点大，引来了周围好些异样的目光。
尹未央只好低着头，装作无事，默默地继续往前走，婆婆也默契地跟在她后面，“小姑娘，婆婆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是不放心家里吧？我猜婆婆是想让我代为传话，给家里再交代一二？”
老婆婆讶异不已，又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是儿媳的同事，“你、你都知道了？唉，我原本以为我一老婆子走了，小两口应该会过得更松快些，谁曾想，我眼见着他们一天天闹成现在这样，我……还怎么能放心地走啊？”
“这个家……不能散……”一声重重的叹息落下。
尹未央能感受到婆婆心里的焦急，再想到王姐最近憔悴的身影，“好，我答应帮婆婆，只是我要怎么做？”
“当然是先去找我那混账儿子，他都快把我儿媳给作没了，我家离这不远，前面岔路口拐进去就到了。”
是挺近的，不过……尹未央狐疑地看向老婆婆，同事们不是说王姐的老公是宝妈男，所以王姐才在家里没少受婆婆的冤枉气吗？这……看着不像啊！
许是尹未央眼里的不敢相信过于明显，老婆婆干咳了一声，“我从前是老爱念叨淑娟的不是，但那都是……言不由衷的碎嘴子话，我没真觉得淑娟不好，更没想过要他们离婚，我……气死我了。”
话匣子打开，老婆婆就一路上絮叨起来，说她老伴死得早，她独自一人将儿子何远志拉扯大，看着他谈对象结婚，夫妻俩恩恩爱爱的，她心里起初是高兴的，后来就渐渐不是滋味了。
就好像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满心满眼都在别人身上了，于是老婆婆开始各种折腾，在儿子面前刷存在感，在儿媳面前立威，小算计一套一套的……
听到这，尹未央不禁好笑，“婆婆，您平常应该少看点宫斗宅斗的电视剧，容易入戏。”
“嘿，你这丫头……”婆婆自己也感到好笑，兀自笑了，随后又叹息道：“临了才发现，他们俩口子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你说人奇不奇怪，从前我看淑娟哪哪都是毛病，这几天四处飘荡，也没个人说说话，才想起她的各种好来了……”婆婆暗自抹了一把泪，哽声道：“到了。”
尹未央抬眼望去，这种是二十几年前建的老小区，一楼还是带院子的，王姐家就是面前的这户，透过镂空铁门，能瞧见院中养了花，还整齐地插着竹竿种了好些蔬菜。
“混账小子，开门！”老婆婆霸气喊道，又对着尹未央，“帮我喊啊！”
尹未央扶了扶额，她还不想被打，于是轻拍几下铁门，“请问里面有人吗？”
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应该就是何远志，他顶着跟王姐同款的黑眼圈，满面青胡茬子，神情看着比王姐还要憔悴，“你……找谁？”
尹未央看了一眼身边的老婆婆，组织好措辞，“咳……我是受李芬芳婆婆嘱托，过来转达几句话的。”
何远志一听先是惊疑，转而愤怒，“你从哪儿知道我妈名字的？想要干什么？呵，这又是什么新的诈骗手段吗？”
尹未央还来不及解释什么，旁边老婆婆就着急上火地要动手，“兔崽子，瞎犯什么浑呢！”
尹未央赶紧拦住了她，“婆婆，人鬼殊途，您这一下子要真打着了，您儿子就得大病一场了。”
婆婆的手停在了半空，尹未央松了一口气，转而看向何远志。何远志此时目瞪口呆，不确定眼前的年轻女孩是在演戏还是……
尹未央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讲了一些何远志小时候的事，什么被狗咬，小腿还留了疤；一次身上生疮怎么都好不了，李芬芳婆婆就用土办法香油浸草药敷，结果结痂后就好了……
这些都是婆婆一边在讲，尹未央一边在转述，很快，何远志红了眼眶，他颤抖着声音，“那个……我妈……是不是就在你旁边？”
尹未央有些错愕，但也不难理解，她总是要等婆婆一段一段讲完她才能复述，况且她还时不时地下意识往旁边看。
“嗯，婆婆担心你们过得不好，一直不放心离去。”
何远志默默打开了铁门，他又盯着虚空看了好一会，突然大哭出声，“妈——”
婆婆忍不住上前，想要抱抱儿子，尹未央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了她。再后来，就在这院中，母子俩述尽衷肠，也解除了误会。
“臭小子，你是怎么对人家淑娟的？还不快将人给哄回来！”
何远志连连点头，就要出门，没想到王姐此刻就站在院子外，她长大了嘴巴看着院中诡异的一切。不等她反应过来，何远志忙凑了上去，握住她的手，“媳妇，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王姐有些看明白了，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何远志又拥住了她，“从前都是我不好，我们以后……好好过。”
尹未央释然一笑，为了不破坏当下温馨的氛围，她悄悄退了出去。
刚走到马路上，婆婆也跟了来，“不行，丫头，你还得多叮嘱一句，他们要再吵架，我还会回来的。”
“婆婆，你该去冥府报道了，乖！”
尹未央算是明白了，天下间婆媳关系处不好，大约是她们眼里装的是同一个人。
她迈着轻盈的步子，恍惚间，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从前对于鬼啊魂啊乃至术法，她都是打心眼里畏惧且排斥的，今夜却觉得，鬼怪也分善恶，术法也要因人而异，像太爷爷那样就是玄道侠客，而赵坤那种就是邪恶之徒。
她现在有了阴阳眼，举手之劳就能帮助他人，以后或许她还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然而畅快不过两秒，尹未央忽瞥见马路上有人在闯红灯，眼看一辆飞驰的轿车就要撞上他了，她刚要惊呼出声，却见那辆轿车径直穿过那人的身体……扬长而去。
呃……是生魂，看来，她这阴阳眼还有得适应了。
＊＊＊
翌日正午，启明制药厂。
黑字白底的厂牌竖挂在两扇大铁门的右侧，铁门还能看出原来涂的是深蓝色的漆，只是如今已斑驳不堪，大片大片的漆都脱落了。
城南郊区原就是澄江市的老工业区，有很多这样的厂房，附近还看到了不少化工厂印刷厂之类的。由于近些年，国家大力倡导环保，这些厂子生产工艺落后，又很难实现产能升级改造，所以前前后后倒了一大批，只有少数还在勉强维持着，这一带也就逐渐荒凉起来了。
迟则峰一身旧衣布衫，眼神锐利地审视着面前这家制药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