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亦神
“不妨事。”
北冥长渊抬脚，缓缓进入到血池当中，他轻拧眉心，生受着血池之水漫过身体时所带来的蚀骨灼肤之痛。他无奈苦笑了声，一时竟不知是身在背阴山峡谷，受那万道阴煞之气侵身，如同钝刀寸寸刮骨切肤来得痛些，还是眼前更痛。
“老大……”崔崔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看着都疼。
北冥长渊阖眸，墨黑的长发如绸如缎般铺散开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倏忽间，他顿感胸腔处一阵绞紧，是骨戒在发出警示，她……有危险。
他骤然睁眼，一瞬飞出血池，下一秒，外袍披身……
“老、老大，你这是要？”守在一旁的崔崔惊得也赶紧起身。
“她出事了，吾去一趟。”
“谁？”崔崔先是一头雾水，随即领会应是小娘娘，他更显着急道：“老大你还伤着，又在浸浴血池之水，这会儿是万万不可妄动……”
“老大？”哪还有半点影子，崔崔有点想哭，“老大，你倒是等等我啊！”
＊＊＊
理想有多热血，现实就有多会给你泼冷水。
面对不痛不伤、刚被打倒在地立即又能重新站起来的尸体军团，迟则峰与褚闻声已是疲累不堪且无可奈何，这仿佛是一场永无止境、不到真正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便无法停下的战斗，他们渐渐受伤，那些外露在手背上和脖子间的道道抓痕看着尤为刺目骇人。
尹未央和夏至被他们护在身后，只能尽力捡起一些石头砖块朝尸体们砸去。
本来一副旁观状态的谢辞，这会儿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就从他那个袖袋里直往外掏，一会儿摸出一个菩提手串，一会儿摸出一个开了光的平安坠……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那些尸体身上扔，似乎有一点点效果，但也实在不多，单单只让那些尸体们行动迟滞了那么……几秒钟。
“呃……”他果然料想不差，他压根就没有什么能对付行尸的物件。
“我说你能扔点有用的不？来个火爆辣椒、樱桃炸弹什么的也行啊！”迟则峰一拳打偏一具尸体的脑袋，急急吼道。
“……”
眼看迟则峰与褚闻声他们就快抵挡不住了，渐渐已有尸体绕开他们围将过来，谢辞也顾不上许多了，开始掏出些大件的物品持续往尸体们身上砸，什么北宋官窑的青釉瓷，什么汉代的铜炉鼎……
他一边砸一边痛苦地哀嚎，“造孽啊，就算我那楼里的东西再多，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尹未央，你们快走！”褚闻声突然出声，他神情凝重，这便是一种信号，“不要做无谓的留守，好好……活着。”
尹未央心揪得紧紧的，指尖掐进了掌心也浑不觉痛，旁边的夏至早已双眼通红，在隐隐啜泣。
这时，夜空中陡现黑云密布，霎时激起阴风阵阵，使得院中尽数的枯枝落叶被裹挟卷起，胡乱地在盘旋飞舞，这一刻，几人只感眼睛快睁不开了。
随即，一个黑沉沉的巨大漩涡惊现在半空，其势彷如能吞噬尽世间万物，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尹未央心头一滞，是……他来了。
一道颀长萧肃的身影翩然而至，北冥长渊先是瞧了一眼尹未央，虽显狼狈，但……尚好，再睨了一眼院中情形，不由深眸凝起，行尸？残魂？这些诡术怎会现于世？
紧接着又是一道身影滚落，崔崔火急火燎地赶到院子，“老大——”
他说不出话了，他看到这院中……都是些什么鬼？“凡人太可怕了，这又是在作什么？”说罢，他手中升起一团黑火球，火球周围还闪动着蓝色的磷火。
刚要出手，北冥长渊微微摆了摆头，“虽为残魂，尚能补之。”
“可修补残魂……”那是要消耗大量的……崔崔欲再分辩，却在他老大的一个眼神中噤声了，是，任何灵体都是生灵，都值得被尊重和守护。
不再迟疑，北冥长渊沉眸，稍抬起手，顷刻间，数十条泛着荧光的细长链条于他那宽袍袖中一瞬飞出，径直将一具具的尸体束缚住。他再左手起势，指尖稍瞬有萤萤光点释出，缓缓流转直至进入到那些尸体体内……
“长渊君这是在给行尸们修补残魂，魂全即可入冥府，再就是转世轮回了。”谢辞适时发声，确切说他是在跟尹未央解释，因为在场中，只有他和她能看到长渊君他们。
没多时，崔崔翻转手掌，变出一个黑布口袋，他又并齐两指，指尖晃动几下，就见那些尸体的身上有白色虚影飘出，接着，一道道的虚影都飘进了那个口袋里。
等数十道生魂接引完毕，尸体们几乎是同时轰然倒地，这让迟则峰他们吓了一跳，虽不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隐约感觉是所谓的长渊君来了，然后……问题都解决了。
北冥长渊转头看向尹未央，正欲走近她，却发现似乎……走不动，他只能无奈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他想看看她有没有怎么样。
“……”这是什么动作？当她是小猫小狗吗？随意这么召之即来的。
心里虽抱怨，尹未央还是认怂地小碎步跑了过去。
北冥长渊见她跑来，一贯清冷的深眸里疑似染上了些许柔色，他握起她的左手，冰凉指尖轻触上她的腕间，一点荧光划过，那处的伤口瞬即恢复成一道浅浅的红痕，“是吾没能护好夫人。”
听到这句话，尹未央倏地眼眶怔红，其实刚才他还没来的那会儿，她表面镇定，心里却害怕极了，面对真正的生死，谁能不怕，她当时真的以为他们几个今晚恐怕要惨烈地交代在这儿了。
直到他如天神降临一般地突然出现，她那时好想哭，甚至涌出一股冲动，想要跑过去抱住他，因为她知道只要他来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一直强忍住没敢落下的泪，现在却好像收不住地直往外冒。
北冥长渊轻抬指尖，想要拭去她眼角簌簌垂落下的晶莹，“吾……”正欲说什么，猛地胸腔中一阵翻天覆地的震荡，然后是浑身血脉逆流喷张……
他强压下喉间正翻涌直上的一股腥甜之意，终是艰难地说了句，“吾……该走了。”
这边崔崔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他早就觉察出老大内府虚空，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动灵力……
他赶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北冥长渊，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拒绝，“小娘娘再会！”
他们就这么一眨眼地消失了，竟比来时还显突然，面前只剩几片落叶在打着旋儿，悠悠地落下。
“北冥……”就走了？尹未央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夏至见状，走过来，“未央，你还好吧？”
“没事。”尹未央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转向了谢辞，“你刚才有没有发现他……”
她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北冥长渊说话略带凝滞，握着她的手有些虚浮，还有他那血红色的唇……今夜出现时就是苍白的。
“呵，连你这个小丫头都看出来了，看来长渊君的确伤得不轻。”谢辞叹了口气，语带唏嘘道：“倒是稀奇，长渊君也会伤重？究竟是因何缘故呢？”
他有些想不通，他所知道的长渊君能通天彻地，可谓是斗转星移、无所不能，这世间竟还有事物能伤他至此？那可以肯定，必是天大的棘手事情。
“他身带莲香，来之前应是在血池中疗伤，原不该乱动，却贸然来此了一趟，强行催动灵力……这无疑是在烈火上烹油，让伤上加伤。”
“那会怎样？”尹未央一直觉得他是那样厉害的恶鬼头子，从未想过他也会受伤，可她就算担心，也见不到他，更……帮不了他什么。
谢辞摇了摇头，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你夫君的身份吧？”
“嗯？什么……身份？”
“还真是个傻丫头。”谢辞暗自思忖，长渊君将娶妻一事弄得如此隐晦，就连这丫头都是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看来其中必有深意，他笑了下，“不可说也，你且安心吧，他……会没事的，即便真有事，我们也是操不上什么心的。”
说完这些，谢辞就要走了，他再一一看过迟则峰他们，算是打过招呼拜别了。
临走前他又补上一句，“小丫头，记得对他好一点。鬼神亦是神，神爱世人，可世人当中又有谁能了解神的悲苦如何？”
尹未央有些云里雾里，鬼神？是指北冥长渊吗？
迟则峰更是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危机解除了，他紧绷的神经和肌肉一同松懈下来，才发现怎么哪哪都跟散了架一样，还吃痛得厉害。
他甩了甩酸麻发胀的手腕，摸出手机一看，呃，又有信号了，这是在玩他们吗？
他立即拨打电话给缉毒大队的周队长，他可没忘记，这个制药厂里，还存着大量的违禁品。再一低头，却看到满地的尸体，他顿感头痛，到底该编出什么样的瞎话，才能将眼前的这些解释得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