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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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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也不必太过担忧她了,她是急症去的,并未受过多少苦便走了。这么多年来,她凭着自己的本事,和我手下人偶尔的照拂,日子过得还是平顺的。比起在燕北弟妹敢随意动手,还是在京城更安全些,这也就是本王为何送她们娘俩去京城。”

可秦延之的心弦全然被“她们娘俩”给攥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她…她还有个女儿?”

提到此事,镇北王笑得很是开怀,“没错,她与本王春风一度后,本王就一直派人看顾着她,九个月之后诞下个女儿,母女平安,待孩子稍大些她们便迁去了京城。不愧是本王的女儿,韶儿凭着自己的本事就能走到今天这步,实在是不易啊……”

状似感叹,实则夸耀。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畅快提议道:“你说是不是缘分,韶儿如今就在封狼关中,三弟这个做叔父的可要见见自家侄女?”

“不必了。”秦三面色僵硬了一瞬,可很快便如常了,只是他垂下的眼眸中暗藏着的情绪,深不见底。“兄长当真是……善心肠啊!”

这分明的讽刺,却没能教镇北王愤懑半分,他仰天长笑了一阵,十分痛快地斥道:“秦延之,何必拐弯抹角,若我是真小人,你们夫妇又算什么?”

“若不是我,邵娘子怕是早已被弟妹这个毒妇给折磨死了,哪里还会有后头的日子?我是趁她被下了迷情散之际,与她春宵一晚,那又如何?我解了她的毒,派人护着她,给了她一个孩子。”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她至死都以为这一切都是与你一起经历的。是我,秦凝之,给了她活下去的盼头和希望,护了她一世周全!”

秦凝之起身走到三弟的面前,用剑鞘顶住他的额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可你呢?口口声声说要守护她一世,却经不住父亲的几句话,转头就另娶她人;一没本事二无手段,连自己夫人对她下手都一无所知,还是明明知晓却默许了?”

“我从不知道此事!”秦延之狠声答道。

“那便是从未将她放在心上了,明知她无亲无故,也从不曾想过她离开你以后以何谋生。迫于父亲威势,将弟妹娶进门来又不曾善待于她,教她心生嫉妒从而细查你的过往。秦延之,无论是情义还是礼法,你又对得起谁?父亲吗?”

这一声声的质问教他无地自容,心中除了悔恨再无其他。彼时邵娘子不忍老镇北王对她的轻视,愤而相拒以后便离开了军营。他整日借酒消愁,不思进取,不多时便被父亲赶回了云城成亲。

不就是成亲,反正他已是行尸走肉,与谁成亲又有何区别?他如旁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走完了所有三书六聘,可当洞房花烛之夜,他依旧只是呆呆地坐在桌旁,一坐便是一夜。

“秦延之,你把我当做是什么?若你不想与我结亲,为何要求娶?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这般秀辱我!”

未曾交杯的酒被泼在了他的脸上,让困倦的他瞬间清醒。“是我……对不住你。”而后,大踏步离了房间,徒留新娘子一人泪流满面。

“王爷,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以我的名义做这些事,又为何要替她来质问我?”秦延之声音涩然地问道。

镇北王却只觉着好笑,“你是以为我在此处同你争风吃醋?秦延之,世间并非只有情爱而已,本王欲得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今日不过是同你清算一下过往之事罢了。”

“再者说,她是我女儿的娘亲,就算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总有几分怜惜之意。说起来你与弟妹倒也是最为般配不过的佳偶,一个个人模人样得虚伪至极!伪君子配毒妇,当真绝配。”

原本陷入旧事难以自拔的秦延之,在听到“至高无上”之后,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清醒了过来。他今日来此并非为了邵娘子,而是为了更多的人。

“所以王爷之后以此要挟夫人,让她一定要我一同去江南,让她在我的酒中下了药。”他冷眼盯着眼前人,用的也是颇为肯定的语气。

“这么多年了,才琢磨明白这一点,三弟啊——你说你这么蠢,老爷子怎么就这么偏爱你呢?”镇北王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是如今才知晓的,可当他知晓此事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再也…回不了头了。

当年他发现其中蛛丝马迹,发了狠地弃了轮椅,拿着拄拐一瘸一拐地奔向老镇北王的院中。

“父王,当年之事您究竟知不知道其中内情?”他声色俱厉地问道,双眼赤红。

可老王爷却只是洒下最后一撮鱼料,拍了拍手,冷静地反问道:“如今是什么年间?”

“永嘉三年……父王为何要问这个?”

“永嘉三年,竟已过去这么多年了。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再提起呢?白白伤了你们兄弟间的情分。”

“情分?”他似是听到最为好笑之事,嘲讽地问道:“若秦凝之真的顾念半分兄弟情分,又怎会拿两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置我于必死之境?”

可老王爷却不以为然地答道:“为父不是救下你的性命了吗?就算没有你阿兄的助力,文城这一战也是场硬仗,照样会死许多人。打仗嘛,便是如此,拿人命当儿戏。”

“可父王平日里不是最看重百姓嘛!秦凝之他此举,分明是……”话音未落,就被打断了。

“分明是什么?今日你欲我何?将此事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然后被圣上问责,株连九族?还是想让天下干戈再起,让一条条人命又为这些欲壑难填的权势铺路?”老镇北王一字一句地问道,铿锵有力的问题教他答不出半个字。

“可凭什么啊父王,若真是我之过,一条腿来换那么多条人命的罪孽,我自然认。可明明罪魁祸首是他秦凝之,他却享尽荣华富贵,坐拥镇北军权,得世袭王位。凭什么啊……”秦延之气得掷出了手中的拐杖,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父亲。

老王爷走近了些,牢牢地扶住了站不稳的小儿子,答道:“互相扶持,是为家族。他今日所得都已过了明路,轻易动不得,否则怕引来天子雷霆之怒,将我秦家满门抄斩。延之,源儿方不过及冠之年,他的路,还长着呢……”

可老镇北王也并不是糊涂之人,为了制衡长子,他将手中的鹰卫逐年地转移到了幼子手中。

“记着!延之,若他再犯浑,定要斩草除根——秦家上下,不能因为他一人而毁!”

记忆如潮水般退去,面前只留下这个令人憎恶,却与他有着极为相似面容的兄长。秦延之只觉着自己冷静了些许,他很是好奇究竟为何面前人要做到这个地步。

“偏爱?王爷是指我这条腿吗?”他拉开裤腿,露出了扭曲的一条腿。“父王亲手打断了它,还不许大夫医治,隔了太久了,哪怕我后来偷偷找来大夫诊治,我的这条腿也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这就是王爷说的偏爱?”

可镇北王却只是嗤笑了一声,答道:“你当时的罪孽多深,你不知晓嘛?一条腿换你一条命,你以为是圣上大发慈悲吗?是老东西亲自给他下跪,俯首称臣,才换来的宽大处理。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

“他一向最偏爱你,你出生前,他待我与二弟都是一视同仁,一个人有的,另一个人必定也有。可自从你来了,什么都先紧着你,开蒙的大儒先生,老东西亲自授你武功,夫人的家世背景……”

“一条条、一框框,什么他都提前为你做好了打算,一切都为你铺好了路。他就是奔着绕过我和二弟,把这偌大家业全都传给你去的。凭什么啊?论嫡论长,哪里轮得到你啊?”

多么熟悉的话语,他方才刚在回忆中问过,如今兄长又当着他的面,再问了一次。

人心不足,欲壑难填。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都觉着自己被亏待了。或许在该时该刻,每个人都确实被亏待了。

“父亲不愿再起纷争,天下乱了太多年了,若只因你我这些小事,让天下再度大乱,又要填进去多少人命?”他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可镇北王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好心劝告,再度陷入了老镇北王给他带来的伤恸。“我已是镇北王,手握虎符执掌镇北军的镇北王了!可他还是信不过我,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从未有过半分懈怠,可他竟然还是信不过我!”

“年过古稀了,他还要每年两巡各关,稍有不如他心意之事,就当着众多将士的面,下我的脸面。呵,本王是拿着虎符,可将士们却只听他所言,这么多年来本王在军中的威信,还是敌不过他!”

“所以你就要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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