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纵观各大网站与讨论区评论不难得出，华晨公司的解释无疑已被大众接纳，虽然仍有一小部分人抱有存疑，但大部分网民的注重点则对准了《劲爆周刊》在无实质证据下作出大量无根据的猜测及报道的谴责。
浏览着网上一篇篇关于绯闻事件由坏转好的报道，鹿小凡长呼一口气。
华晨公司大获全胜，这也代表着她再不用提心吊胆啦！她的心情那叫一个舒爽，走起路来都昂首阔步的，就像凯旋归来的战士。
其实平心而论，撇开家人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谈，她对娱乐圈还是存在一定向往的。毕竟跟大多数女生一样，她也深受电视偶像剧多年的荼毒，幻想着自己能一朝得志跟金光闪闪的明星们并肩走上人生巅峰。
在她的预想中，自己接拍的不过是一支广告，加上假艺人身份，只要待拍摄日子一到，随便到剧组走走过场，拍摄几个镜头，就能拍拍屁股完事了。
可令她没料到的是，为了防止某些狗仔队寻得半点蛛丝马迹来大造文章，公司居然真的将她艺人工作安排到位，当看到那张堪比老太太裹脚布又长又密的艺人培训课程表，她感到两眼一黑！
语言技巧、声乐、形体、舞蹈、电影表演形体语言研究，还有电影造型、影片赏析、艺术概论等课程无一落下，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被折腾得腰酸背疼精神萎靡，最要命的是为了能在课余时间参加这些培训，她还不得不辞退手上所有兼职，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的，体重直线暴跌，可谓之一穷二白，神愁鬼哭！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无良编剧大骗子——！！”
“什么勇闯娱乐圈登上人生巅峰，通通都是屁话——！”
……
顶着一双特大熊猫眼，鹿小凡第一百零八次站在自家阳台愤愤不平地呐喊，这是她近日来宣泄情绪的惯用方式，而每次都在杨乐乐的一记白眼与邻居的谩骂训话声中告终。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上的伤痕越积越多，身材越来越纤瘦，到最后都几乎成了皮包骨，不认识的还以为她是从哪个贫民窟逃回来的难民，心底别提有多委屈了。
也不知是否上天怜悯，向来自以为资质平庸的她在培训班里的成绩竟出奇的还不赖，不光舞蹈有了质的飞跃，导师更对她皮包骨的身材屡屡称赞，夸她是班里最具镜头感的人员之一，这些话多少给她那受伤的小心灵一点慰藉。
在身体与精神被双重折磨下，鹿小凡顽强地熬过三个月，直到公司特赦她提前回归团队好为拍摄前期调整状态，她才从这炼狱培训中捡回一条小命。
吃香喝辣好几天，她终于重新焕发新生命，一大清早便神清气爽地前往拍摄场地——仁心医院。
那是距离市中心数十公里的郊外医院，平日人流不多，环境十分优美。
大片的栀子花盛开在花圃间，花蕊莹白，卵形的叶片在碧绿中泛着光泽。它幽幽地开，清纯优雅，一阵微风吹过，素雅的芬芳迎面而来。
彼时还早，花院里只有寥寥几名白衣护士与忙碌布置的场工，冷清的画面丝毫没有影响鹿小凡的心情，艺人身份带来的新鲜感使得平日最敬而远之的医院都让她恍若身临仙境。
她高举起手机疯狂拍照，轻哼小调一蹦一跳，活像前来观光的旅客。不到半个小时，云端相册已上传了近百张新照，心满意足间，身后猝不及防传来巨大的漫骂声——
“我艹！你在搞什么飞机？！”
“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弄不好，你他妈究竟有没有脑子——！！”
“妈了隔壁，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
“你倒是说话啊！废物——！”
震耳欲聋的骂声吓得鹿小凡手机险些摔地上，她惊恐回头，见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布景前破口大骂，明明比对方高上一个人头，黑衣男却始终低垂着脑袋，浑身战战兢兢。
这边骚动未能成功引起团队成员侧目，许是司空见惯，他们连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顿半分。
应该是哪个场工被训话了吧，鹿小凡心想。虽然那些粗言秽语着实难听，但“闲事莫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正准备溜到别处，前方再次传来金属撞击落地的声响。不过一个抬目，前方的两人已经扭作一团，中年男人更一手将黑衣男子按在地上，猛烈的冲击连带他身后的道具支架一同散落四周，原来整洁的布景台狼藉一片。
尽管如此，依然没有人敢上前劝阻，男子眼中写满惊恐，满身的污垢与泥巴使他看上去异常狼狈。
“你这个孬种，不过就是个没爹的可怜虫，也难怪，有这怪咖儿子，估计你老子都宁愿跳棺材里头了！”
难堪的话语声声入耳，鹿小凡感到自己心脏剧跳得厉害，胸口似有什么火辣辣的东西正不断往上窜。
她紧了紧拳头，试图把这莫名窜上的异样感压下去。
闲事莫理。
闲事莫理。
闲事莫理。
重要的事要默念三遍。
那厢，辱骂声依旧未见减弱势头，中年男人骂得起劲，满脸横肉一颤一颤，见地上的男子瑟瑟发抖，他道：“害！说你孬种你还真孬种得可以，真不知你老子当年就怎么有你这……”
“够了！”
清亮的声音倏地闯进，在一片谩骂声中显得尤其清晰动听。
中年男人一愣，闻声看向声音的主人——
她的脸容淡静，漆黑的眼底几乎没有半点波澜起伏，然而全身仿佛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失去父亲是他的错吗？揪着别人的痛处攻击会令你看上去高人一等？不，这只会显得你肮脏与不堪！”
话刚脱口而出，感到诧异的不单是众人，还有鹿小凡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知道“没爹的可怜虫”那讥讽字眼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冲动果然是魔鬼啊……
此刻的她悔得肠子都青了，面对那数十双齐刷刷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她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移开视线，却又对上中年男人震怒的面容。
他似乎被气得不轻，面红耳赤，因激动而挥舞的手臂就近在她眼前，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她惊恐地盯住那只快比得上她人头的粗壮手臂，可怜的小心脏一惊一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那金刚臂震飞天际，中年男人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鹿小姐教训得是。”他微微躬身，“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语气中有明显潜藏的怒气，不过态度是十分恭敬的。
鹿小凡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究竟谁能告诉她，这是哪儿来的神转折？
事情发展已然超出意料，她只能强作镇定，顺势说：“呃，那个你知道就好，咳咳，那要不……都回去工作了吧？”
“听见了没？！还愣着干什么？！通通给老子去干活——！”
随着这一声大吼，工作人员们纷纷归位，不一会儿的功夫，布景台又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景象，就像刚刚的骚动未曾存在过。
待中年男人终于走远了，鹿小凡这才拍着胸脯长呼一口气，天知道她刚才使了多大力气才没让自己倒下。
不行不行，她要去透透气，好让脆弱的小心脏平静平静。
正这么想着，一回头就看见那名黑衣男生，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惊魂未定。
她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你没事吧？”
本以为好心拉他一把，他却条件反射般快速后退几步，眼里的恐惧丝毫未减。
刚才距离太远，她没有看清楚，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瘦削，皮肤黝黑，面容透了几分秀气。
同情心忽然有些泛滥，与她相似的经历更使得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
“别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她半端下身子与他平视，又勾起唇角，向他展露一个笑容，“我叫鹿小凡，你可以叫我小凡，你叫什么名字呢？”
空气静默一片，没有人回应。
鹿小凡也不急，索性在他旁边的空地坐下，伸了个懒腰：“我还是第一次来拍摄现场，这么说来，你虽然比我小，但在这方面可是我前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呢！”
她学着电影桥段对他拱手作揖状，多少带了点玩味的意思，而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鹿小凡打量他。
他的外套有些残旧与发白，裤子也是皱巴巴的，除了稚气的面容，全身上下没有显露出半点青少年该有的蓬勃气息。
身后传来场导催促的声音，她回头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面巾纸塞到他手里。
“来，先擦擦脸吧，我得先走了，有空下次再聊。”说完起身离开。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清晨的阳光细碎明媚。
他看了看手中的纸巾，又抬头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只觉得今天的太阳明晃得有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