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无情
“皇兄，您怎么不吃？”宁王见皇帝盯着他，忍不住问。
皇帝摇了摇头，“朕之前吃过了，你吃吧。”
宁王笑着点点头，低下头，细嚼慢咽地吃着葡萄。
半晌，宁王抬头说：“皇兄，您知道吗？当初臣弟在边塞曾遇袭，差点死在山林中。当时臣弟也以为自己要命丧狼爪，没想到在临危之际居然被救了，救臣弟的人，原来是皇兄派去暗中保护的禁军。”
皇帝闻言神色微动：“你遇刺受伤了？”
宁王摇摇头说：“不算是受伤，只是腿上有点擦伤而已。但是臣弟知道，肯定是皇兄派人救了我。臣弟当时就想，要是哪天再碰上危险，臣弟一定会拼死保护皇兄的。”
皇帝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只淡淡地说：“既然知道是朕救的你，你就该记住恩情，忠君效力、鞠躬尽瘁！”
宁王笑了笑，放下葡萄恭敬地行礼道：“皇兄教训得是，臣弟谨遵圣谕。”
“皇兄，臣弟这次能平安归京，除了多亏皇兄暗中庇佑外，最该谢的人是臣妻，若不是她舍命相救，臣弟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宁王脸上浮起一丝痛楚的神色。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皇兄之情，臣弟一直铭记在心，只是边塞战火不断，这些日子臣弟一直忙碌，没能回京进宫看望皇兄，希望皇兄不要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我们之间用得着计较这些，你能听召回来就好。”皇帝笑呵呵地说：“朕只希望你能记住，你是朕的亲弟弟，咱俩之间永远不需要讲究虚伪客套的话。”
宁王听后连声称赞，“皇兄说得极是。”顿了顿又道：“皇兄猎得那尾海鱼听说甚是新奇，臣弟能否看看？”
皇帝笑了笑，摆摆手道，“江月喜欢海鱼，朕就让人为她猎了一条，虽然只有十斤重，也算不错了。”
说着摇了摇头，又道，“可惜她只养了三天，就丢进御膳房烹饪了，弄得那些阁老们怨声载道，说她有眼不识宝，灵芝当蓬草，还有人私底下说她恃宠而骄。唉，朕也劝过她不要糟蹋了，可惜朕说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看似埋怨的话，但皇帝的口吻分明是很宠溺地样子。
宁王垂眸低语：“臣弟听闻，当时贵妃娘娘并不知这鱼的用途。皇兄不怪贵妃娘娘就好，毕竟她一直深居简出，哪怕是在京城，也极少能出宫门。”顿了下又接着说，“其实臣弟觉得，那鱼本不必留着，应该赏给百姓吃了，也好积攒功德，以便日后保佑皇家兴旺。”
宁王的话音未落，皇帝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喝止：“混账！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宁王愣了一下，随即跪下请罪，“皇兄恕罪，臣弟一时失言，请皇兄治罪。”
皇帝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沉默片刻后说：“此事休要再提。”
“是。”宁王叩首答应。
皇帝揉揉眉心，缓和语气：“罢了，朕不与你一般计较，起来吧，时候不早了，你回府去吧，改日咱们兄弟再聊，左右你回了京，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宁王躬身应了句，“是，见过皇兄之后，臣弟就能安心回府了。”
他行了礼，退出御书房。
宁王刚刚跨出门，外面的大雨就变成倾盆暴雨，豆大的雨珠砸在他脸颊上，疼得他连连吸气。
“哎哟，王爷，您淋着雨了，快进轿子歇一会儿吧！”侍卫打着伞撑在宁王头顶，替他挡住了雨势。
宁王甩开侍卫的手，走向座舆：“快，用最快的速度到宫门处改乘马车回府。”边说他边钻进了轿子里。
进轿后，他就用手猛捶胸口，用手指抠喉咙，吐出一堆污物，那里面赫然有他之前吃进去的葡萄，而且都是完整无损的。
显然，之前他并没有真正将那些葡萄嚼烂，只是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大雨瓢泼，侍卫们抬着轿一路疾驰……
等到了内宫外，侍卫扶着宁王上马车时，他已经脸白如纸，唇角还有血迹。
***
大黄门李德全进了书房，发现皇帝依旧坐在龙案后，正皱着眉头批阅奏折。他走近两步，小声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没有理他，目光依旧盯着手中的奏折。
李德全轻叹一声，伸手拿掉龙案旁边的茶壶，倒了杯热水递给皇帝：“陛下，喝点热水暖和暖和身体吧。”
皇帝这才注意到身侧的茶水早就凉透了，他随手接过杯盏放在桌上，沉默片刻后，问道：“今年夏天雨水格外多，户部有何对策？”
“禀陛下，如今户部每年都有不同程度减免赋税，只是这些钱财并没办法解决根源啊。”李德全愁容满面地说，“今年的雨季来得突然，很多庄稼都涝在地里，怕是秋粮会欠收，到时只怕户部实在没有那么多粮食赈济难民。”
皇帝沉默良久，方道：“朕是不是做错了？不应该对宁王起杀心？所以上天才会连续降雨来警示？可是他，不该勾结西楚的人，朕若是此时不杀他，等他势大就要灭国了……”
李德全连忙道：“陛下英明，宁王此举大恶，陛下杀了他乃名正言顺。何况陛下还为了保全他的名声没有召示于众，如此一来，他还能以亲王的身份风光大葬，妻儿也能继续享受皇室宗亲的福泽……”
皇帝点点头，“朕也不想的，只是……”
他说了一半忽然闭嘴。他确实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帝王，可偏偏对那位嫡亲的弟弟狠不下心来。
皇帝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挥挥手：“算了，你先下去吧，朕累了，想静一静。”
李德全悄悄叹息，伸手轻轻拍了拍皇帝肩膀，柔声提醒：“陛下，宁王已经走了，您还是先用膳吧！”
皇帝仍然没有说话，依然专注于手中的奏折，像是沉浸在某种难言的悲痛之中。
见状，李德全没敢再劝，弯腰告退：“奴才告退，陛下好生休息。”轻轻关闭房门退了出去。
等他离开后，皇帝才合拢了奏折，靠在椅背上久久未动，神情哀恸，双眼泛红，隐隐透露着哀伤。
他抬手抹掉脸上残余的泪痕，苦涩地笑了起来，眼角有一滴滚烫的水珠滑落，顺着脸庞往下流淌，很快消失在衣领里。
“朕不后悔……”皇帝喃喃自语，语气坚定而绝然，“朕绝不能让大周在朕的手上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