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个时辰后。
一抹流星划破夜色冲进了灵虚山的守山大阵，直奔宗门偏远的一座小山而去。
众人在望仙谷后山湖泊边的小木屋落下，还未来得及走进小木屋逍遥子醉醺醺的推开了房门，打了个哈气睡眼惺忪：“火烧屁股了？大晚上回来吵老子睡觉。”
“师父，我们有要紧事禀报。”镜璃一脸严肃大步走到他面前，掏出了红色的虫母。
逍遥子随意瞥了一眼他手中之物，下一秒睁大了眼睛。
镜璃将此次下山历练遇到的所有事都仔仔细细告诉了逍遥子，逍遥子身上的酒意瞬间清醒。
他满脸严肃：“此事非同小可，我要立刻去见掌门。”
“可此刻天色已晚，掌门在主峰您……”镜璃欲言又止。
他们望仙谷算是全宗门最低微的小峰，掌门所在的天亘峰守卫会让师父此刻上去见掌门么？
“晚个屁，就算青崖那小子睡死了老子去了他也得起来迎接老子！”
逍遥子拿了虫母摇摇晃晃御剑向着群山中最高的那座主峰飞去。
“青崖？”镜璃琢磨着眼里渐渐涌出不可置信，“师父说的难道是掌门楚青崖？！”
“师父怎么会认识掌门啊？”苏澄一脸懵。
一直默不作声的聂洄忽然开口：“师父本名……陆云飞……”
“什么？！”
镜璃和苏澄同时惊叫出声。
陆云飞，百年前灵虚宗最为出色惊才艳艳的少年天才，前任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出身乡野但天资极佳为人潇洒肆意桀骜顽劣打遍全修仙界无敌手。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百年前妖界封印松动妖族趁机作乱危害人族之时挺身而出，不顾生死将妖界封印修复，而他却英年早逝。
一个被整个修仙界认为早已死了的人竟然还活着，竟然是他们那个吊儿郎当不着调七天里醉五天的师父，怎么都难以让人相信。
“那就是说，师父是现在掌门父亲的徒弟，他们是一同长大的兄弟，所以师父方才才会那样说？”镜璃喃喃道。
镜璃和苏澄完全是懵圈的状态。
褚念灵神情恹恹没有一点精神听他们闲聊，她的视线始终望着天际。
“小师妹……”聂洄望着她，平日里冷淡的眼里多了些担忧。
镜璃收起对师父身份的惊叹，走到褚念灵身边语气柔和关切：“小师妹，你愿意告诉我们方才被围杀时是谁救了我们吗？”
褚念灵抬起了眸子，眼底布满了浓重的担忧：“对不起大师兄，我现在没有心情讲这个，等他回来当着他的面我将此事再告诉你们好吗？我现在只想去谷口等他回来。”
镜璃点了点头，他轻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好。”
众人不约而同的飞身离开，留下褚念灵一个人缓缓走到了谷口，她站在他平日里很爱藏身的杏花树下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色浓稠的像化不开的墨，始终未见那道黑色的身影，褚念灵站的身体有些僵硬但依旧倔强的望着谷口的方向。
浓墨渐渐被天光划开，一道亮金色光线刺破厚重的云层给群山之巅镀上了金色，褚念灵坐在杏花树下双臂环绕着肩膀小巧的下巴硌在膝盖上。
天要亮了，他还能回来吗？
她脑海中忽然涌出许多画面，山洞里畏光的美丽少年，站在细碎金光下雪发发光的他，吃着糖葫芦唇角带笑的他，幽暗湖底努力救自己的他，独自留下面对绞杀的他……
从一开始她到这个世界就是黑衣少年陪伴在身侧，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在她的身边。
她的鼻子瞬间一酸，喉咙控制不住的哽住，泪花即将从眼眶中渗出。
“你怎么在这？”
一道有些微弱的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褚念灵立刻扭过头看去，一身黑衣的美貌少年正站在她身后，粉白色的花瓣打着旋落在他雪色的发顶。
他原本就白的脸色此刻白的几乎能透过光，冰蓝色的眼睛看似冷淡眼底却隐藏着关切。
“你终于回来了……”
褚念灵带着哭腔猛然起身扑进了黑衣少年的怀中双手紧紧的搂住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一般。
黑衣少年一怔，伸出的双手局促的不知放哪里好：“你……你哭什么……我是残魂又不会死。”
“我没哭。”褚念灵仰起头黑亮的杏眼里盛着泪花，嘴角向下撇着，“可是你都快透明了……”
黑衣少年心中一软不忍见她流泪：“放心，我没事。”
“你们多做些好事多积攒功德我很快就能恢复。”
四目相对间两人的脸都染红一片，褚念灵松开紧紧搂住他的手：“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黑衣少年安慰道。
感受到她难过不安的情绪，他放弃了休整养魂冒着损害残魂的风险连夜赶了回来。
“走吧。”
“去哪？”褚念灵将眼眶里的泪花压回去，脸上露着些疑惑。
黑衣少年望着她眼底的青黑，语气柔和：“睡觉。”
粉色的纱帐内传来浅浅的呼吸声，黑衣少年停下调息起身脚步轻轻的走到床边望着榻上之人安详的睡颜。
褚念灵睡的香甜梦中呓语，黑衣少年好奇的弯下腰附耳去听，褚念灵嘴里模糊不清的哼了一声转过身侧躺了过来。
黑衣少年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坐在了榻边伸手将被她弄乱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余光看到靠近里侧的枕头下漏出一书册边角，黑衣少年鬼使神差的俯身一手撑住枕头一手慢慢将那书册取出来。
望着手中的书册，黑衣少年心中忽然生出浓浓的厌恶情绪，他冰蓝色的眼里透着些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这本书总是会引出他的厌恶。
准确的来说不是这书册令他厌恶，而是其上的气息令他厌恶。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翻开了书册。
泛黄的纸张上记载着各种妖族的信息，每个妖族信息最上还有一个所属的印记。
黑衣少年的手指拂过其中一个印记，忽然感受到一股旺盛的生命力令他惊讶。
他继续往后翻看着，忽然，手中的书册像是触发了什么自行飞向半空，金光闪烁间书册中飞出一道人影。
头发花白的老人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万年一般，神情激动声音颤抖：“主上……属下终于再见到您了……”
黑衣少年眼睛骤然放大起身走到那人影跟前仔细辨认，几秒之后带着不确定：“你是时炎？”
“是！主上！属下终于能助您重见天日了！”老人眼中泪光闪烁。
“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黑衣少年望着他满是皱纹的脸，直觉告诉他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当年，时炎在他身边做护卫时不过十八九岁，且他修炼天资不错就算过了千年万年他也不可能变成如今的模样。
“属下的事不重要，重要的事属下知道能快速帮主上重塑肉身的办法。”时炎道。
“什么办法？”黑衣少年道。
“主上，这本书册其实是天族神器万妖录，属下用秘法将它神器的气息掩盖使它看起来像一本普通的书册。”时炎缓缓道来。
“带着万妖录的女子您还认得么？”时炎说这话时脸上露出浓浓的慈爱和万分的愧疚。
黑衣少年眼中更加迷惑偏头看向榻上睡的正香的褚念灵。
“她，是万妖录的器灵，当年您在天界时的好友。”时炎扬起手一道灵光飘向黑衣少年。
天界……
黑衣少年眼前忽然闪过许多陌生凌乱的画面，有被人殴打衣着褴褛的狼耳孩童，有救世主一般美丽温柔慈爱的女神，有数次深陷绝境濒死挣扎……
忽然，他的眼前明亮温暖，穿着纯白色纱裙的女孩坐在他身边咬了口包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说好了下次还要给我带肉包子吃，下次来了天界要早点来找我啊这里太无聊了……”
黑衣少年看着白裙女子与褚念灵一模一样的脸发怔，眼前的人忽的一闪，眼前的景象再次变换。
像倒了墨汁的浓黑天幕上粗壮的雷电翻滚，高座之上的男人威严冷漠只微微抬了下手指，漫天的雷电猛然冲进他的身体。
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冷冷的脸上带着嘲弄怒吼：“天界都是些道貌岸然虚伪狡诈之辈！”
忽然，一道白裙人影从角落里冲出护在了他身前，替她挡了数道雷刑，在银蓝色的电光中消散了人形化为一本书册。
“将这恶徒投下诛仙台！”高台之上的男子道。
……
眼前的景象再次消失，黑衣少年立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他终于想起了过去所有的事。
他是那个被亲生母亲抛弃流落人间被欺辱的孱弱半妖，是那个被装作慈母一般温柔善良的天界公主所救并为她出生入死的傻子，更是那个被蒙骗在天妖两族大战中杀了自己亲生父亲妖皇致使妖族败落的妖族叛徒，还是偷袭天界公主被执行雷刑投下诛仙台的妖族余孽……
他是令天妖两族都畏惧弑父伤母的修罗王。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黑衣少年忽然问道。
时炎没想到他会忽然转了话题，微愣了一秒：
“属下得知王上在天界受雷刑被投下诛仙台身死的消息怎么都不能相信，偶然间在一处荒野找到了您的法器从中感受到您一丝气息证实您还活着，之后我历经周折终于找到了您的封印之地，可属下无法破开神族的封印。”
“察觉到您肉身被毁只剩残魂，属下就想帮您重塑肉身，寻遍三界终于得了一法。”时炎双眸中满是狂热。
“只要献祭足够多的魂魄便能祝您重塑肉身，为此属下想到了万妖录的器灵，她是神族拥有最好的魂魄同时能与万妖产生联系，但王上受雷刑时她为了护您受了重伤魂魄被卷入了另一个时空。”
“属下拼命修炼同时寻到了去往那个时空的办法，在那个时空找到了她。她因受雷击损伤了魂魄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便与她一同生活教授她修练知识，教她符咒阵法与炼丹术。”
“她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只要一遍，是我见过最适合修炼的人……”时炎苍老的脸上涌出些慈爱与温柔。
“后来属下燃烧魂魄将她送了回来送到了您身边，等了三万年现在终于能助主上重塑肉身了。”时炎很是激动，而后眼底布上了一层愧疚不忍，“还请主上能让她少受些痛苦……是属下对不起她……”
听到这里黑衣少年心中涌出一股怒气：“你是想要献祭她的魂魄和万妖录上所有妖族的魂魄来助我重塑肉身？”
“是。”时炎道。
“我不许。”黑衣少年目光坚定。
时炎望着他难以置信，声音激动：“主上？！”
“她要是知道自己一直深爱的爷爷一开始就想要她的命，还想要那些她真心帮助的妖族的命，她该有多么绝望痛苦？这种事我们不能做，也不能让她知晓。”黑衣少年道。
时炎脸上满是愧疚：“自古事事难两全，属下想报主上的救命之恩，对她做下的恶事属下愿意永生永世来赎罪。”
“此事你不必再说，我不同意。”黑衣少年斩钉截铁的拒绝。
时炎还想劝道，但黑衣少年扬手一道灵光打散了时炎留下的影像。
他将万妖录小心放回原位，坐在榻边望着褚念灵睡的香甜的模样，微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了染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笑意。
曾经他想要早日重塑肉身杀上天界将那些欺骗他伤害他的人杀个干净，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可与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渐渐发现曾将的想法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就算杀了所有人，那之后呢？他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
与她，还有她那几个傻师兄师姐一起历练为民除害也挺有意思。
褚念灵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后与师兄师姐介绍了黑衣少年的存在令众人惊讶，还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各师兄师姐也将自己的经历告知褚念灵，一翻赏月夜谈下来众人的关系更加亲密。
后几日灵虚山成立数十个小分队搜查黑衣人那伙作恶妖族，发现了他们的大秘密。
他们趁着妖界靠近人界的结界松动逃了出来，为首之人还是妖族皇族之人，他们吸取无辜百姓的精气是为了供为首之人修炼，用女子养邪花是为了培育能操控修士的虫母意图颠覆人界。
在灵虚山诸位长老的合围下终于将那伙作恶的妖族除尽，没有让他们酿成大祸。
十日后忘仙谷一行，江煜珩还有楚翎鹤去往郦城参加茉瑶与陆川的婚宴为他们主婚，陆川不负期望一举夺魁成了几十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身骑白马胸前戴花迎娶他最心爱之人。
两人婚后恩爱和睦数十年，成了远近闻名的神仙眷侣。
忘仙谷众人时不时下山历练除邪祟护百姓，积攒了不少功德。
终于在二百一十九年后，黑衣少年重塑了肉身，与褚念灵一同沐浴在阳光下。
褚念灵坐在杏花树的树干上一下一下晃着腿，扭过头去正好与偷偷望着他的黑衣少年对视：“你在偷看我？”
黑衣少年面上涌出几分羞赧，不知说什么。
“小王，我这么叫了你两百一十九年多快两百二十年了。”褚念灵神色忽然变得很认真，“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起个名字？”
提到名字黑衣少年的眼底微不可查的划过一丝伤感，但是她的提议他不想拒绝脸上挤出笑：“你是不是想胡乱给我起什么好笑的名字好捉弄我？”
褚念灵立刻摇摇头，很是郑重：“这件事我想了许多年，你想不想听听我给你选了什么名字？”
“寒山敛轻霭，霁野澄初旭，霁野二字是雨停后晴朗的原野的意思，用这两个字给你做名字你喜欢吗？”
“霁野……”黑衣少年低声念着，冰蓝色的眸子里迸出神采，忽然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她肩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哽咽又高兴：“灵灵……你真好……我也有名字了……”
粉白的杏花花瓣缓缓飘落，落在相拥之人的发顶看起来美好极了。
远处一灌木丛中，三个鬼鬼祟祟偷看的人感动的稀里哗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