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画卷（五）
进了医馆，大夫见刚走不久的随深再次回来，且还带了一个姑娘，姑娘的小脸煞白，她这把岁数看了都心生怜惜，心里不禁替蔓儿捏一把汗，断定这小子不缺桃花，一朵又一朵。
随深不知眼前的大夫在心里编排了他一顿，拉着施弥上前请大夫号脉，大夫把完脉后开了一副药方交给药童，随深跟着药童离开去付诊金，
大夫看向面前模样乖巧的少女，打算替自家女儿探探虚实。
“小姑娘，你与随公子是何关系？”她压低声音温和询问道。
施弥抿了抿唇，张口小声回道：“随深哥哥是我的师兄。”
大夫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是师兄妹关系，她舒出一口气，声音放缓再度开口：“还有一位姑娘，她与随公子是何关系？”
施弥目露不解地望着她，开口道：“还有谁？”
“一个模样高挑，面容明艳的姑娘。”施弥听完垂下眼眸，思索她形容的该是施棠。
“她是怎么了？也和我一般来看病？”
大夫摇头，否定道：“她的面色红润，体质一看就不错，她来找随公子的，只是正巧发生了一些事，最后闹得不太愉快。”
当时，自家丫头对随公子做示范如何给齐帆换眼药，正巧被那姑娘看到，那姑娘蛮不讲理出言骂人，被随公子说了一顿捂着脸跑开了，随公子的脸色冷静得很，倒是床上的那个伤员嚷着要去追，被随公子按住劝下。
施弥对施棠的事没有兴趣，她也没开口追问，坐在木椅上等随深过来，还不等随深回来，却等到一个面容姣好身段婀娜的女子，她一进诊室，目光就大剌剌搜罗四周，没看到想见的人走到大夫身前，软着声音道：“娘，不是说人又来了吗？”她怎么没看到？
大夫拍拍她的手，说：“我还能骗你不成，他现在去随药童抓药，等会就过来。”
“好，娘，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女子随意地环视四周，转头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女素着一张脸对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点缀，却无端的清丽。
她的心提起，看向母亲轻声问：“她是谁？”
大夫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轻声解释道：“她是随公子的师妹。”
何蔓闻言将提起的心放下，她是听过齐帆喊随公子师兄来着，想来都是师兄妹，应是并无可能，她如是宽慰自己，不过仍分出几分心神落在少女身上。
施弥的眼眸垂下，遮住眼里一闪而过的幽光。
随深提着一捆药包走进诊室，欲来带施弥走，在路过何蔓施身前时，停住脚步朝她问了声好，随后走向施弥。
“随公子，明日可否一道去醉香楼用膳？我带你尝尝镇上的特色菜肴。”话音里带着羞怯和忐忑，目光却极尽坦然，仪态落落大方，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任谁也看不出她对这事的郑重。
她知晓随深刚来镇上，对此处的人文风俗并不了解，想带他熟悉此地为由增进两人的关系。
随深转身看去，施弥目睹到大夫给何蔓鼓劲，脸上挂着促狭的笑，笑容里是对女儿满满的支持，是她未曾体会到的东西。
“随深哥哥，我的头好疼。”施弥捂着脑袋，眼眸水汪汪地瞅着随深。
随深转头回绝何蔓，“明日不太方便，下次吧。”
说完就走到施弥面前，低声说：“先回去，喝完药就会舒服了。”施弥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中途路过面色冷然克制怒气的何蔓，施弥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经过。
何蔓气得攥起拳头，她算是看出施弥的不简单，师兄妹？呵，她可不信，她转头对大夫撒娇：“娘，我只想要他。”
大夫握住她的手，“瞧你，你要想明白，师兄妹要在一起那早就在一起了，我看随公子就喜欢你这样活泼又温婉的。”
何蔓破涕为笑：“娘，你又打趣我。”
大夫点了点她的鼻尖，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笑道：“你啊。”
出了药房，他们站在门口望着夜幕中细密如针的细雨皆愣了神，停在当场。
“麻烦让让。”后头抓完药赶着回家的人出口催促，随深只能拉着施弥往台阶下站，倾斜的雨丝错开屋檐的遮挡，以不可阻挡之势砸在行人的衣衫上，融入布料中。
着急回家的人犹豫片刻，抱着药包一头扎进雨里，和天公作时间的赛跑。
施弥感染风寒最是淋不得雨，可这附近也无卖伞的商贩，随深对施弥说：“施弥，我去问问医馆内有无多余的伞，你在此等我。”
“好，随深哥哥。”
随深进了医馆，施弥攥着衣衫看着无边夜色下的银丝，眼神逐渐恍惚，直至屋檐滴下的水珠溅到她的鞋面，她才拾级到最上层的台阶。
深秋的夜晚带着陡峭寒意，风裹挟着丝丝缕缕刺骨的水汽往裸露的肌肤上刮，施弥拢了拢外裳，有些后悔没有多加一件衣再出来。
随深拿着油纸伞从医馆内走出，往她旁边一站就挡去了大半的雨，他举伞递给她说：“只多出一把，你先打着，我等雨停。”
施弥没有接过伞，一脸认真的对随深说：“随深哥哥，我们一起回去，不然你也病倒的话，那真是耽误进度了。”毕竟只有半年时间给他们，如今已过三月有余，再加上接二连三的出伤员，连梁泽也偶有咳嗽。
随深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好，我们撑一把，若是你淋到雨了，要与我说。”施弥一声应下，很快发现随深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
他只留了很少一部分给自己，其余的都撑在她这边，甚至两人中间还隔出一指距离，施弥撇撇嘴，知道的是她染上风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的是什么疫病。
长路漫漫，她的视线漫无目的从路面落到他的发丝上，再依次扫到脖颈，停在喉结上，突然喊了一声“师兄”，随深转头看向她，她眨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随深无奈地摇头，收回视线继续看路。
她真是走路不看路的，光逮着他看，随深感到些许不舒服，总觉她的眸光中带着打量物品的审视，他的视线凝着夜色，冷淡出声，言辞不喜：“不要一直盯着别人看，这是带有冒犯、不礼貌的行为。”只差没指名道姓她有失礼数。
施弥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直白伤人的话，脸色白了一瞬，她抿了抿唇，轻声回道：“嗯，我知晓了。”
一路静默着回到住所，院子里一片寂静，只余堂前一盏闪烁昏黄的灯照出檐下的一段路，随深拿着药包进灶房熬药，将药包里的药材放进瓦罐里加水熬好，端到施弥房里。
他把药碗放到桌子上，对施弥说道:“药放在这里了，记得喝。”
施弥点头应道：“好，我等下就去喝。”目送他离开房间，她下床忍着苦涩喝完药，看着桌上未拆开的糖糕，她拿起来出门扔了才回去睡觉。
接下来的时日，施弥待在房间里养伤，整日意识都是昏昏沉沉，精神萎靡。
这日，院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施弥披上外衫从房里出去，她的视线落在外面几人的身上，外面的人也看着她，她攥着袖边走过去，看向他们的脸，出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这几日，我一直注意着邢天那边的动静，他时常和护卫队领头去往后山，一待就是两个时辰，那个人相当谨慎，我不好跟的过近，不过接下来几日，我推测他们还有其它动作。”
施弥听得一知半解，“随深哥哥，我休养的差不多了，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吗？”
“接下来几日，你守在姜琉沁身边可以吗？”
“可以呀。”
她旋即扭头看向一旁已经取了绷带的齐帆，凝着他仍泛血丝的眼睛，关心道：“齐帆哥哥，你的眼睛好了吗？”
齐帆闻言下意识抚上眼角，眼睛眨动间还能扯出余痛，他的心里仍留有余悸，庆幸药粉的毒性不重，医治的及时，否则他的右眼真就废了，那痛苦定比现在胜十倍。
他放下手，恢复爽朗的笑：“恢复得不错，你呢？老是一整日都见不到你人影。”
施弥闻言挑了挑眉，“我那是在养身体，这不，已经大好了。”她原地转了一圈证实自己已然大好。
齐帆上下打量她一圈，确实，脸色恢复莹润，不似几日前羸弱苍白的样子，两人同一日生病，加之两人的身体都在转好，他由衷的高兴道：“不错，总算有点人气，不丑了。”
施弥闻言白他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随深哥哥，今后我们不用再去私塾了吗？”
“嗯，目前邢天有很大的嫌疑，我们主要跟紧他，私塾没有再去的必要。”毕竟他们进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上课。
施弥满脸的赞同。
后一日，施弥去往霍家，姜琉沁见到施弥时还有些惊讶，她放下手里的栗子朝她走去，边走边说：“你怎么好几日都不来？”
施弥叹出一口气，回道：“我前几日染上风寒，今日好得差不多了来找你玩。”
她见施弥苦哈哈的表情，弯起嘴角，“我这有什么好玩的，不过那里有糖炒栗子，你拿去吃就是。”
闻言施弥的眼睛蓦地亮起，欣喜地问道：“我可以吃吗？”
姜琉沁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不爱吃？那就放着。”
“不不不，琉沁姐，我可爱吃了。”因之前被关在院里不常吃到的原因，她始终对甜甜的零嘴很喜欢。
她说完就笑着跑开跑到桌子前，低头凑近去闻，板栗的开口规整色泽金黄，闻着很是香甜，她捏起一个栗子拨开外壳将板栗仁塞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眸咀嚼香软的栗子。
吃完连连点头，对着姜琉沁夸赞道：“琉沁姐，好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些，霍呈不爱吃甜食。”姜琉沁笑着应她，施弥听完后，扬声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吃到一半，她感觉腿站着有些酸麻，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甫一坐下，她就听到一声重物落地声，忙往出声源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骤然倒地的姜琉沁和掉在她脚边的木盆。
施弥暗道不好，急忙起身，刚一站起，她就感觉不对劲，眼前浮现出深深重影，屋内所有的家具都在摇晃颠倒，她使劲地甩头试图甩去晕眩感，指尖用力地攥住桌沿来撑住身体。
昏迷前，她将视线落在篮子里的板栗上，嘴唇嗫嚅却吐不出一个字节，下一瞬，眼睛一黑一头昏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