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
星历2321年6月，第三区帕落斯星系发生战争。
这是本月联盟的第六场大战，原军部分裂的“联盟第三区总军”对上了盘踞此地多年的“联盟起义军”。
两边领着仨瓜俩枣的军队打架，水平之低好比原始人木棍互殴。
但可惜这群原始人虽然大脑尚未发育完善，手里的家伙什却符合时代水平。
连片导弹给本就坑洼的第三区荒原做了毁容式修复。两边打了一天一夜还没产生伤亡，路过的难民航班却只能匆匆改道。
前面打得火热，“第三区总军”后方的跃迁点却不知何时，缓缓钻出了一波人。
和装备齐全的两支“正规政权”不同，这波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杂牌军的混沌气息。
队伍里没有大型舰艇，只有不同型号的小型星舰聚成一撮，像是二手平台的拼盘set，哪哪儿都透着不靠谱的德行。
这群舰艇不仅型号不一致，连外壳都充满了驾驶员粗暴的个人风格。
有的涂得五彩斑斓，浓墨重彩得像乱炖的菜汤；有的却只铺了一层透明防御层，线路和零件都大刺刺地露着。
几乎把野蛮两个字标在了明面上。
它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战场后方，但无论是“菜汤艺术”还是“光杆风格”，几乎在出现的瞬间便都亮出了武器。
黑洞洞的炮口对准战场，没有人轻举妄动，只是静悄悄等候着。
最中间的指挥舰无声发出信号，杂乱的队伍没有迟疑，眨眼间便开启了隐形模式，水滴一样融入了漆黑宇宙，在战场外围静静地悬浮着。
“真是幸运啊。”指挥副舰上，老杰克笑嘻嘻地用队内通讯骚扰指挥官：“诶，要不要赌一把，看看这次是哪家指挥哭着叫妈妈？输了你就把那瓶三十年的白水酒送给我。”
通讯频道安静了两秒，来自指挥舰的回复平淡无波：“直接拿。我不喝酒。”
电子眼如实地投映一切，各色奇形怪状的星舰中间，指挥官的单人小舰规整到格格不入，却能去对面正规军里头浑水摸鱼。
指挥舰里的人也一样。
杰克顿感失望，撇了撇嘴骂她：“小兔崽子真没意思！能不能有点活力劲儿？你整天板着脸到底是谁欠……”
他还没抱怨完，双向通讯传来“咚”一声提示——对面挂了。
神经质的副指挥尖叫着破口大骂，骂到一半扭头抓过身后的手下：“我的酒呢！都给我拿出来！”
指挥舰依旧沉默。
这帮杂牌军是星际军火商老罗伯特的手下。或者通俗点，政府那帮人通常亲切友好地叫他们“那群该死的走私贩子”。
哦，不过这里得说一句，自从十年前“帕落斯事件”爆出后，联盟一朝解体，整个星系陷入了内乱。
到目前为止，光宣布成立的政府就有三十四个，各不相同的执政理念下是一颗共同的，对这帮发战争财的军火商的痛恨。
这次，他们的任务是运送一批物资到第六区安全区，哪知半道碰上了新政府和地头蛇作战。
原因是地头蛇在例行挑衅活动中问候了新上任的总指挥他父母。
军火商们：“……”
这种国家还真是让人绝望。
杰克把人都赶出了指挥舱，仰脖灌下半瓶酒，不死心地继续骚扰指挥舰。
他瞟了眼前面，骂道：“就这？保育箱里刚出生的奶娃娃扔泥巴都比他们打的好。指挥官滚回家叫妈妈去吧！”
刚接通的双向通讯冷冷闪着灯，对面人沉默了半晌，发出一个很轻的嗤声。
瘦猴一样的老杰克看向通讯屏，屏幕对面的女人神情冷淡，和他对视时不辨喜怒。
无焦距的翠色眼瞳从凌乱碎发后“看”过来 ，面孔被金属皮肤覆盖大半，一双颜色通透的眼睛也平生出几分诡异。她抬指敲敲下巴，晶体指骨在光下折射出璀璨色彩，干净折面上曾淌过无数星兽的血。
强大，凌厉，无坚不摧。
这就是老罗伯特最年轻的手下、星际军火商最锋利的尖刀，K。
瘦猴杰克显然不怵。
他早摸透了，对面那家伙在战场上是个杀神，私下里却是个好欺负的孩子性子。
他逮着老实人欺负，扒着眼皮冲她做了个丑陋的鬼脸，恶劣地笑了：“哎我说K，你之前是政府那头的吧？”
K明显感觉到她的下颌有一瞬绷紧。金属皮肤明明已经失去了触觉，当年那条劈开半张脸的的伤疤却似乎还在作痛。
她面色不变，半晌弯着眼睛反问：“你试探我？”
晶体指骨落在桌上，她抻了抻身子，修长四肢上肌肉若隐若现，像只野性未驯的猎豹，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啊，我是当年联盟第一上将卡萝尔·唐泰斯的妹妹，正规军出身懂吗？对面那个总军团之前就是我手底下的，改天就把你们这帮走私贩子一锅端了。”
老杰克愣了一下，拿起酒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卡白的脸漫上一层不正常的醺红，骂她：
“去你妈的！小崽子嘴里没一句实话！谁不知道他们唐泰斯家当初就死的只剩了卡萝尔和她爸？你要是唐泰斯家的人，那我就是联盟太子。”
【预设道路堵塞，准备进入帕落斯虫洞进行跃迁。全体注意，航线修改。】
“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K摇摇头，输入坐标指挥着舰队改道，一面无奈地给大龄失学儿童扫盲：“联盟是民主制国家，没有太子的。”
“谁管他们。”通讯屏那头的人摆摆手，笑嘻嘻地凑上来：“K，看在咱俩也十多年的交情，你悄悄告诉我，你到底在政府那边得罪了什么人啊？”
K没回答，反倒问他：“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是政府那边的？”
酒鬼大着舌头骂人：“小屁孩子，毛都没长齐还敢跟人玩心眼儿？”
“人呢，这一辈子什么都能改——指纹、记忆、命运，变成什么样都有可能，但是从根上带来的习惯永远会剩下那么点印儿。见没见过渔网里头的鱼？越是往前窜，在网里困得越深啊。”
他胆大包天地解了安全纽，躺在驾驶座上冲她摆摆手：“都看得出来知道吗？大伙儿也就是给你小丫头面子。”
他说的是实话。
十年前刚到罗伯特手底下的时候，K的脸就已经毁了大半。
她坚持不肯做手术修复，非要顶着张有碍观瞻的毁容脸出任务，攒钱就给自己买义体。没过两年，虹膜指纹这种能扫描出身份的部分也全让她换了。
他们原本还有几分好奇。
在这个平均年龄将近三百岁的时代，二十多的孩子才刚刚摸到成年的门槛，到底能犯什么事儿，吓得一点身份不敢露？
可这半大孩子的脾气犟，嘴严得撬不出个缝，再加上不会做人，底下一群走私贩子也不惯着她，什么脏累的活都扔给她。
不爱吭声的姑娘被扔进星兽群里，头顶上是呼啸的导弹，她开着自己组装的机甲，一拳一拳打出一条血路来。
任务结束，她脱离机甲站在满地的星兽中间，浅灰色的天空下，受损的眼睛依然像湖水一样映照着天空的光芒。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问过她的身份。老家伙们开始悄悄指点她怎么在基因库里做点手脚，年轻一辈也收起了浪荡态度，见面搭话开始带了敬称。
K证明了自己的强大，无论她过往如何，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这个年代，能活下去已经足够了不起。
老杰克试图教她：“你越是想洗去他们留给你的痕迹，你身上的破绽也就越多。可是说到底，你这一辈子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年，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教你啊，你想要摆脱，就不该逼着自己改变。你应该把困住你的人全都宰了，没人知道了，那你无论什么样都是自己，对不对？”
对面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大声笑了起来。杰克轻哂了声，拽过跃迁扣卡在了腰上。
舱内，平板的机械声在重复提醒：
【全体注意，前方即将进入帕落斯虫洞，洞内能量不稳定，请各小队注意安全。集合地K73区（96，42），请再次确认。】
老杰克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忽然又感叹起来：“这帕落斯虫洞还是当年卡萝尔·唐泰斯自爆后出现的。自从她那件事爆出来，谁他妈还敢跟着联盟那帮傻逼混？替他们出生入死，人家还觉得你得跟狗学忠诚。”
“只可惜那个什么科学中心让唐泰斯炸了，要不然帝国还能更乱点。”
星舰驶入虫洞，通讯断开之前，杰克听见入耳式通讯器里女孩子略带无奈的纠正：“不是。703科学空间站是我炸的。”
星舰驶入虫洞，通讯器“咚”一声挂断了，单人小舰被时空乱流裹挟着左右摇摆。
驾驶舱受到虫洞影响陷入黑暗。过往恍惚间在眼前被一页页翻过，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像是罐子最底层的糖块，一遍遍翻滚中终于有机会从罐口滚出，露出苦涩不堪的内幕。
记忆里的火光汹涌，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抬手抵挡，一个翻滚，鼻尖突然嗅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