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祁午死在十四岁那年。
她的意识沉睡着，在浩瀚的宇宙中无知无觉地飘荡。直到有个声音穿透时空，来到她耳边——
“想复活吗？”
“想。”
***
眼皮缓缓睁开，入眼是团毛茸茸的淡黄色。那是一只被祁午捏在手里的小黄鸭。
“醒了？”
鸭子说话了。
鸭子说话了？！
大脑还处于混沌中的祁午瞬间清醒，眼睛瞪大，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惊问：“你…你…你会说话？”
“你都复活了，鸭子说个话算什么。”
“……也是。”
小黄鸭一句话就让祁午冷静了下来。
祁午皱眉，绞尽脑汁回忆往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上辈子”。她只记得自己叫祁午，而且死掉了。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我想不起来前世了。”祁午有些惆怅。
小黄鸭从她握的死死的手心里挣扎着挤了出来，像是终于获得解放似的扑打一下翅膀，才慢悠悠回答：“正常，忘记的都是不重要的。”
祁午沉默一瞬，想通了。接着深吸口气，再重重呼出，大笑着伸了下手臂：“哈，没错，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了！我活了！”
“咦？”祁午无意中瞥见手心，那里印着“182”三个黑色数字。她用指腹搓了搓，没搓掉，又用指甲抠了抠，没抠掉，“这是什么？”
“是你剩余的生命天数。”
“……”祁午掏掏耳朵，“再说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你过了182天之后还会死掉。”
“……请问是谁复活我的？”
“我。”小黄鸭非常确定。
祁午强行控制住怀疑的眼神，努力表现出全然信任的神色，幽幽问：“那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一百年，是你不喜欢吗？”
“我的能力只能做到这么多。”小黄鸭张着清澈中透着点愚蠢的眼睛看向祁午，“你别担心，你还有救的。你的寿命长短全看你有多努力了。”
“怎么说。”
“这个世界有部分人类觉醒了魂卡，被称为异能者。他们死后，体内的魂卡就会掉落。你只要收集卡牌，再按照我提供的方法超渡消解它们，就能获得相应的寿命天数。”
“活多久。”
“魂卡共有四阶。一阶牌能兑换一天寿命，二阶是一周，三阶是一旬，四阶是一月。”小黄鸭滔滔不绝，“很划算吧，只要你努力一点，活够一百年绝对不是问题。”
祁午闭上眼，开始心算。她现在14岁，“余额”是182天，距离百岁需要85年183天。按照最高一月的档次算，大约需要收集1026张。如果不幸拿到的都是一阶牌的话，则需要31208张……
“异能者多吗？四阶的多吗？死的够快吗？”
“异能者总数不到两万，非常宝贵；四阶的异能者更少，目前大概有二十来位；以前死的挺快，现在还好。”
“……”祁午两眼无神地站起。
小黄鸭啪的掉到地上：“你去哪？”
“死前潇洒一把。”
***
心灰意冷的祁午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如同一个误闯异世界的幽灵。
祁午此刻才关注起周边的环境。
很高。这是她的第一印象。放眼望去，周围耸立着许多高不见顶的细长建筑，上面开满了一格格的小窗户。她站在地上，仿佛是一只虱子仰望着根根竖立的长发。
很拥挤。这是她第二个直观感受。无论她晃荡到何处，在狭窄的巷子里，都挤着很多无家可归的人，衣衫褴褛，神情呆滞，那些浑浊的眼睛只在祁午经过的片刻稍微转动起来，随后迸发出野兽的馋光，直勾勾地盯住她——口袋里的小黄鸭。
小黄鸭在几束目光的逼视下，默默把探出的脑袋缩回口袋里，它直觉自己有危险。
“好饿。”
走了有一会的祁午感受到腹中的阵阵灼烧。没有存货的胃部还在不死心地绞动，传出一串串清晰的长鸣。祁午摸遍全身口袋，连脚下的破鞋也不放过，脱下来掏了一把，沾了满手灰不说，一个钢镚都没找到。
“去去去——”
摊煎饼的小贩拿一根竹竿轰走围在附近的乞儿，包括祁午。
祁午默默走开，撸了把小黄鸭毛茸茸的脑袋。
“好饿。”祁午看着小黄鸭又说了一遍。
“你要吃掉我吗？”
“你愿意吗？”
“不愿意。”
祁午拐进一条巷中，察觉身后跟来了几个人。是刚才看到小黄鸭的那几位。他们紧盯着祁午，仿佛她是怀抱黄金万两的大富翁。
“鸭子交出来，我们就不打你。”
那几个人饿得瘦骨嶙峋，跟煎饼贩手里的竹竿差不多。说话中气不足，明明是威胁的话语，从他们口中说出来，虚虚的，像在哀求。
祁午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差距。虽然对面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样子，但……透过旁边的玻璃，她看见自己的模样，瘦，也是同款竹竿。而对面是一、二、三、四、五，五根竹竿，她这边只有一根。胜负显而易见。
祁午内心可耻地动摇了一下。
小黄鸭瞬间察觉，张开鸭嘴咬住祁午的衣服，一副绝对不会离开她的样子。
几个劫鸭匪互相对视一眼，就迈着踉跄的步伐冲上来，缓慢地挥起拳头，正要砸下时，祁午忽然浑身一热，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鼓动着。伴着一道刺眼的红光，一张红嫣嫣的卡牌就突然冲体而出，悬在了祁午面前。
“啊，异能者！”
劫鸭匪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逃离祁午的视线。
“……”
祁午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不知又从哪里冒出了一个西装男。穿着得体，人高马大，一看就是经常吃好的。
西装男眼睛笑成了缝，对祁午说：“恭喜！走吧。”
“去哪？”
西装男转过头，满脸不敢置信，目光在她身上意味不明地逡巡：“……你不知道？”
看他惊疑的模样，祁午斟酌片刻，决定补救：“我说的是‘去呐’。”
“哦哦，是我听错了，还真吓了一跳。”
祁午被西装男带进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有不少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见到祁午进来，一窝蜂涌上来，给她拍照、录指纹、扫描人脸、检验血液……做完数不清的项目后，祁午就迷迷糊糊被塞进一辆汽车里。
车子启动，慢吞吞地开上公路。
祁午坐在位置上，呆滞地望着前面白色的座套，上面写着一行字：第四区西莱镇异能者登记处专用车。窗外风景不断后退，好一会，祁午才缓过神，茫然问：“他们刚刚在干嘛，这辆车又要开去哪？”
“你觉醒了魂卡，现在是异能者了。”小黄鸭说，“因为异能者数量少，觉醒了的都会被送进军校训练四年，之后再分配去各个军团。这辆车是送你去军校的。”
祁午努力消化着信息。她捂着心口，略一感知，那张奇怪的卡就再次浮了出来。
卡牌的边缘是一圈红色格纹，中间白色底，画着一幅奇怪的图：一颗分辨不出品种的黑色种子，外观接近西瓜籽，种子发了芽，冒出一小节嫩茎，茎上均匀地分布着四片小叶。翻到背面，只有红色的底纹，其余什么也没有。
“我要收集的就是这种吗？”祁午又问，“这张是几阶的？”
“空阶。”
“……”
“一阶的背面会有一颗星星，四阶是四颗。你这张什么也没有，属于空阶。”小黄鸭详细地解释，“这是正常的，大多数人觉醒魂卡都是从空阶开始，以后会慢慢升级的。”
“怎么升级？”
“不好说，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升级，有的人一觉醒就是满阶。”
……这参差的世界。
这时，天空渐亮。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车窗后的祁午身上。几乎同时，一股暖烘烘的异样感陡然传遍四肢百骸，无声无息的，祁午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垫上一个怪异的“种子人”，和魂卡上的图画一模一样。
望着眼前放大了无数倍的车厢和小黄鸭，祁午陷入了沉默。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脑袋成了那枚黑种子，身躯变成细茎，手脚分别对应着四片小叶子……底下两片叶子一使劲，“她”就站了起来，可以自如地迈开步伐，在软垫上啪嗒啪嗒地来回走。
“嘶，别说，还怪可爱的。”祁午意外感到点趣味，用两片小叶抹了抹光亮的黑脑袋，没有丝毫不适。
“空阶的人大部分还控制不了自己的异能。”小黄鸭又补充说，“你这张是木系，估计是照到阳光的原因，天黑后应该能变回来。”
小黄鸭说的话着实可信。
等到天黑后，祁午果真变回了原样。
车开了有两日，期间祁午都是天刚亮就变成种子人，天黑才恢复原形。不过，她早就没有心情关注自己的变化了。因为，她很饿。
祁午搜刮了整辆车，半点食物都没找到。车上除了她没有一个乘客，哦，连司机也没有，这辆车是自动行驶的。两天过去了，外面一辆同行的车也没遇见。原因无他，只因道路上明晃晃地刷了几个大字：异能者专用车道。
“还有多久能到……”面黄肌瘦的祁午气若游丝，“我快饿死了……”
***
第三天下午五点一刻，汽车终于到达目的地——王都。
处于种子人状态的祁午浑身无力，饿得即将魂归西天。小黄鸭非常可靠地肩负起重任，叼住祁午的脑袋，把她甩到背上，接着迈起两只小短腿，在庞大的人类脚下边躲边跑，如同一只护着崽子的鸭妈妈，将祁午安全护送进军校。
“到了到了，醒醒。”
祁午虚弱地睁眼，就看到金灿灿的“异能者训练军校”七个大字。进入大门后，一楼是一排报到点，没看到几个人。小黄鸭挑了个最近的，背着祁午跑过去。
正要进去，里面先走出来一人。黑衣黑裤，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挡住了大半张脸。估计连眼睛也挡住了。因为她跟看不见似的，朝小黄鸭这边抬脚踩来。
小黄鸭经过方才的训练早已身手敏捷，旋身往旁边一躲，完美躲过。
只是，就在它扭身一转时，背上的祁午被无辜甩下，瘫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
啪嗒。
那人一脚踩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