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作弓
朱学正在往行李箱里塞东西。
一旁的明山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司机正在给他上药，用的是村里泡的药酒，专治跌打扭伤，但要把药酒揉开把皮肤搓热。
搓到最后，明山身上的皮肤已经是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眼睛里泛起雾气。
“那些个……都不要带了！”
朱学回头，疑惑道：“都不带了吗？”
“对！”
明山疼得是龇牙咧嘴的：“这些都不要带了。山路太滑太泥泞，车子不好开，我们得自己到山底，东西多了不好走。”
朱学打量了一下明山，心有所悟。
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没错，其他东西都可以回去再买，今天爬完山我的腿也是软的。”
听着这话，明山边抽着气边“嗯”了一声。
没多久，他便躺在竹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全身暖烘烘的，不适感大大减退，像是睡在阳光里。
临睡前，他的意识还在挣扎着：要记得把东西藏好，不能让阿月姐发现了。
明山是被何罗的大笑声吵醒的。
“阿姐！那个！那个更大点！”
“这个吗？”
“对！明山哥哥肯定喜欢这个！”
“你小点声！”
这一下，何罗的声音立刻变成了窸窸窣窣的老鼠声，即使明山竖着耳朵也听不到。
一想到外面的场景，他就忍俊不禁。
爬完山扫完墓，何罗就把明山提升到了哥哥的位置，至于另外两位需要村民抬下山的男嘉宾，小男子汉看都不看一眼。
肚子咕咕直叫，明山挣扎着起床，这才发现四肢酸痛无比，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
天已经大亮，阳光倾泻而下。偶尔有几缕调皮的阳光穿过茅草缝隙，落到了屋内的三张竹床上。
也就是这些日光，才让屋内有了光线。
明山抬着无法弯曲的腿走到了树下，只见树下有两双鞋子，却看不见人。
“阿月姐！阿罗弟弟！你们在哪？”
四下悄然无声。
明山不解，四处寻找。
忽然听见“噗嗤”一声，然后是何罗的哈哈大笑声。
何月满带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头往上看，我们在树上。”
明山听闻，立马抬头。
“你吃过早饭了吗？不对，这都快中午了。”
“还没有。”
“你先接着，吃过了饭再吃。”
何月说完，抛下两个乒乓球大小的东西。
明山眼疾手快地接了过来，仔细一看，是一种水果，外皮已经变成金黄色，闻起来特别香。
而树底下到处都是这种落果，里头是红色的，还有很多小籽。
“这是什么？”
明山没什么食欲，但仍被这水果的香味勾起了馋虫。
“我们土话叫马哎，学名应该是红心芭乐果。不过这是老品种，没有新品种那么大，但是应该更好吃。”
明山一听，立马学着何罗的动作，把芭乐果往衣服上擦了擦，张嘴咬了一口。
即使还有牙膏的味道掺杂其中，但他还是被那软滑香甜口感震惊到了，吃一口就唇齿留香。
他眼睛一亮：“真好吃。”
何月看他那显得有些凌乱的泡面头，又看到少年的神情，心跳略微加快，还有种揉一揉摸一摸的冲动。
“先去吃饭！这东西最好不要空腹吃。”
“好。”
明山答应着，但又把另一个果子给吃完了。
何罗见此，双手抓紧树干，哧溜几下又往更高处爬去。
他在树顶大喊：“明山哥哥，你喜欢吃，我和阿姐给你挑最大最好的，让你回家也能吃到。”
“好！谢谢阿月姐！谢谢阿罗弟弟！“
何月低头看见少年那明媚灿烂的笑容，感觉心跳得更快了。
她不敢再往下看，也学着何罗的样子，往上爬了一段距离，还催着明山赶紧回去吃饭。
少年答应了。
只不过他并没有去堂屋，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抽出钱包，把里头所有的钱都放进一个信封里。
连带着昨晚不让助理带走的东西他都一块装在大袋子里，随后又塞进床底，拿着一个化肥袋盖在了上面。
门没有关紧，朱学正要敲门进来，一看明山这举动，连忙蹑手蹑脚地走开。
分别的时刻很快来临。
众人吃过午饭，节目组的人就要离开这座小村。
“给。”
“阿月姐，这是什么？”
“红色塑料袋是阿罗给你摘的芭乐果、黄色袋子里装的是一瓶茶油、黑色袋子是黄姜还有红兰草和蓝兰草，回去找个地方就能种上。”
明山赶紧接过来，一脸的惊喜：“谢谢阿月姐，也谢谢阿罗弟弟。”
“山路难走，祝你们一路顺风。”
何月说完便跨出门槛。
明山赶紧叫住她，但没有说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明山迟疑了好久，才小声地说道：“阿月姐，我觉得你的理想肯定不是那天说的那样……而是一个很伟大的理想。”
何月心底又泛起悸动，她一只手撑在门上。
她闭了闭眼，努力克制住心底泛起的涟漪，又深吸了口气。
等她转过身，一切已经如常。
何月笑着打趣：“那你觉得是什么样伟大的理想呢？小老板，赚钱脱贫致富才是我的梦想啊。”
明山的脸上没有笑容，而是很严肃，他说道：“阿月姐，请你一定要坚持你内心的理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出名而伟大的人。”
“特别出名而伟大的人……那可是需要金钱的运作。小老板，这对我来说可是比上云端还要难。”何月继续揶揄。
明山也不着急，更不气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何月，说：“阿月姐，我书虽然读得不够好，普通话也不怎么标准。但是……但是我看过你获奖的文章，参加竞赛的那一篇。”
听得这话，何月彻底愣住了。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了参加作文竞赛的那个下午。
那一天，她是如此的志满意得、胸怀豪气万丈，非常慷慨激昂地学着古代英雄在纸上写下了两句幼稚的自创诗：晴落函夏角升起，当挽藤萝月作弓。
那是她理想的写照，是她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理想。
没想到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居然被少年察觉了。
明山继续说：“阿月姐，加油！我是你第一个粉丝！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不要让我这个粉丝失望。”
何月听着，迟疑一会，哈哈大笑起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你……你这大明星给我当粉丝，我可是受宠若惊、闻宠若惊、大喜过望还有蓬荜生辉啊。”
明山被逗得有些急，说：“阿月姐，我和你说正事呢。”
看来对方是真的急了，话里都带了粤语腔。
何月咳了一声，正色道：“好好好，说正事！”
“你的文采这么好，网名叫什么？也给我的小号起个网名吧。”
“你这才十来岁，开个小号做什么？大明星，用小号也会被人察觉的。”
“我才不是什么大明星，我都没有任何出圈的作品。”
“那你没有作品，我怎么当你的粉丝呢？要知道，只有粉丝会给自己的偶像起昵称。”
明山听着，信誓旦旦地保证：“阿月姐，我会努力工作的，也会认真读书。虽然考名牌大学可能有点费劲，但考个一般的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有志气！小偶像，我决定粉你了，可我是你的几号粉丝呢？”何月打趣道。
“你是我最特别的粉丝，也是我的偶像。”
听着这话，看着明山那郑重的样子，何月没说话。
“草舍无灯。”
“什么？”
“我的网名叫草舍无灯。”
“哇！”名山听了，赶紧记下来。
***
夜幕降临，何月家的土屋失去了昨日的热闹与嘈杂，只有一间茅屋里头有着火苗在跳跃。
何月发现了明山藏在竹床底下的东西。
她把信封打开，发现里头有八千多块钱，还有零有整的。钱下边有一张小纸条，上头写着明山的联系方式以及所有的社交账号，包括外网的。
“阿月姐，你好厉害！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奖状！”
“阿月姐，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著名而又伟大的人！”
“阿月姐，你的脑袋实在是太聪明了！”
少年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何月的脑海里，不停地蚕食着她的理智。
何月闭上眼，她的手将那个信封捏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东西收好，吹灭煤油灯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复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准备。
另一头，明山正在打电话。
“老豆！我要多接工作，还要找辅导老师。”
“嫩仔，你中邪了？一时兴起？”
“我是认真的。”
“这样嘛……工作有的是，不过你要去A市！”
“首都？我也去！”明山毫不犹豫地说。
“那好。”电话那头一位英俊的中年男人笑得像狐狸。
明山挂断电话，立马计算起自己还剩多少零花钱、自己还得赚多少钱才能助力那大山深处的梦想。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