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笨拙
陈醉眸子垂下去，轻抿了一口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是这样。
明明谈不上高高在上，反而很接地气，却有一种距离感。有种他和她们其实过的不是一种生活的错觉。
但她，已经不太会，也不太记得以前自己那些对人对事的相处方式了。
甚至一度厌恶自己，苛责以前。
她知道他酒精过敏也是因为沈心。
那时候他们几个坐的很近。沈心活泼大方，总是有很多朋友。
那段时间的陈醉，状态过于糟糕。对所有的东西好像都没那么在乎和热衷，对什么事情都能坦然接受。可以说是人快要崩溃的先兆。
她捧一本书，能在窗边坐一下午。连阮佳那种粗线条都知道，她最爱和自己较劲，而且是谁都劝不了的那种。
好像只要找到事情做，就不会有时间让不愉快的情绪蔓延。
说是沉稳安静，其实也并不然。
在沈心和江淮面前，她也一派活泼样子，甚至过于聒噪。
天真无知是一种精神失常，她又未尝不知道自己有些时候过于用力过猛。
江淮不参与他们的玩闹，他那时候有个女朋友，偶尔来看他。
陈醉见过那么几次他们两个相处的画面。只觉得很和谐。
“到底谁能进入他的世界”的那个“谁”，模样渐渐明显。
是漂亮精致的、笑意盈盈的，俯瞰着的。一个裙装的女孩儿。
陈醉忘了那时候自己的想法了，只觉得好像也的确应该这样。
后来沈心不怎么提起江淮了，据说是因为他女朋友不喜欢。
倒是他的室友，另一个和沈心男生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总被阮佳拉着充当工具人，于是他们组成了游离的四人小组。
自觉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连江淮的朋友圈，沈心都不敢点一下赞。
后来再听说江淮的感情生活，是他分手。
那段时间他大概很低迷，情绪总是不太高涨。
陈醉对此没什么想法，也不想知道原因。只是偶尔想，原来他也有这一面。
在她心里，他是那种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所以她很羡慕。
偏偏他太年轻了，被事业和学业的双重压力压的喘不过来气。
可能正因为如此，在感情上有失偏颇。
劝酒的人悻悻离去，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尴尬。
但很快就被江淮的话语又拉回玩笑中。
收回目光，沈心刚才陪醒来的阮佳去洗手间，现在已经坐回来了。阮佳的手机铃声尖锐的响起，又很快被她摁掉。沈心单手在她手机上噼里啪啦的打了一行字，脸上隐隐有怒意。
沈心低骂一声，又叹息，仿佛刚才已经听完了阮佳的抱怨。
阮佳眼角红红的。肯定刚才号啕大哭过。
一直以来，她什么情绪都写脸上。
在集训的那段日子之后，他们游离的四人小组勉强变成了五人小组。
江淮不参与他们那些幼稚的冒傻气的话题，和面对感情问题的拖拖拉拉，却偶尔会冒出头回应一两句。
沈心对熟悉人的社交总是很乐衷。
有次便正中她下怀，提议顺便叫上江淮，五个人一块儿聚聚。
四个人，一个一杯倒、一个酒精过敏、一个能喝的不行，剩下两个住的都远，却约的喝酒局，口号还是不醉不归。
另外一个男生很海量，于是热情高涨。江淮则是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矿泉水从不离手。连阮佳都决定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再被背回家，顺便挨一顿臭骂，可陈醉却找各种理由推脱。
最终不欢而散。而且这也是唯一一次，他们“五人小组”还存在的年岁。
拿出柜子里的冰葡萄酒，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男女主角正在互诉衷肠。
陈醉给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上一口，然后面不改色的回着群里微信消息：改天再约。
她像猫一样窝在沙发上，慵懒，颓废，低垂着眉眼，扫地机器人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姑姑打电话的声音一会变一个声调。
陈醉不想见江淮，不想和他喝酒。
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这幅对酒精过于享受的样子。
她想到他那双囧囧有神的黑色眸子。又想到宋星昀。
他们的眼神好像都一样。
云淡风轻的嘲讽。
那时她坐在宋星昀周围，偷偷买酒在班里喝，他的眼神不就是这样吗。
这样的厌恶。
陈醉想坐在江淮对面。而不是他身旁或者前面，不是推杯换盏或者强装活泼的侃大山。
就他们两个，安安静静的吃一顿饭，聊什么都行，说什么都好。
她喜欢听他说话，听他讲一些自己的事情，如果他不想说，那换她来讲。可她在他面前真的能流利自如的表达吗？
她想了几乎一夜，后来过了不知道多久，又加上其他的事情，那年她还没过十八岁生日，她在微博小号中回忆这天。
她写：“和其它人交谈的时候我侃侃而谈。聊厄尼斯特、聊韦斯安德森、聊北欧的自由漫步，聊我渴望的暴烈的爱。可在他面前，我总是分外窘迫。”
“他说太阳的移动是一条线，我就忘了太阳是夕阳也是旭日，忘了沙地上的海波四溅忘了脉管注满阳光。”
“我只说我地理学的不好，我不会画太阳周日视运动图。”
这时候扯着嗓子反复折磨大家耳朵的人终于唱累了，他大大咧咧的坐下，叫旁边的人帮忙切歌。上一首歌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前奏让靠在椅子上的陈醉听着有点熟悉。
那是一首外国电影的原声带，虽然没有过时，但经典的有些脱离时代。
她很喜欢这首歌，只是静静的听它放完。
“现在还有人喜欢听这首歌？”
“当然不是了。”旁边的沈心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手上还在忙碌，很大概率是依旧和阮佳所谓的“男朋友”进行着相互的友好“交流”。
她含糊不清的说：“这是我给你点的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快就到这首了，不知道前面切了多少，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陈醉马上笑不出来了。
“.......我的英语口语，我该说我是个哑巴还是它是个笑话呢？”
抒情的前奏已经快过半，气氛开始渐冷。前面有人叫着：“这是谁的歌，再不唱切了。”
直到有个男声举着话筒漫不经心的出了一声。
“我的。”
沈心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去。
陈醉也跟着看去。
阮佳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苹果，此刻狠狠的咬了一口，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
“死渣男。”
这时环境有点过于寂静，所以她这一声被传的很远。
对上男人的眼神，阮佳紧张解释：“不是，不是说你。”
她挥了挥手机：“在骂电子宠物，对不起了各位。”
沈心笑得快要打滚儿。
“你唱不唱，我给你再拿个话筒？”
陈醉摇了摇头，“不了。”
她看了看站在前面的江淮，他已经转过身，握着话筒，专注的唱出第二句。
他们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唯一的关联，是拍合照的时候他站在她旁边。也仅仅只有那一次而已。
她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感情，甚至不知道和他是不是朋友。
既然如此。不要再添什么不必要的牵扯。
一首歌的合唱，引出相同的爱好。
可她不愿以这种面目去见他。因为就算是一首歌，也是她从他社交平台的分享点开的。虽然并不带有什么功利，她只是喜欢上了一首他分享过的歌，可是还是有带着目的的意思。
她不想这样。让他误以为默契。
但明明也没什么人会靠近一个人的不合拍和笨拙。即使是朋友也不需要。
他和她本就南辕北辙。
她听着他低低的嗓音。那声音里其实是有自己的理解和感情的。
正如她过分关注他的原因之一，还有他对自己专注事物的过于热爱。像已经和他的生命融为一体的那种热爱。她羡慕，所以注视。
注视他的爱是否有尽头。
其实她不大适合这首歌的，甚至不大适合所有的抒情歌，上学的时候，教声乐的老师总说她唱歌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好像读不懂那样缠绵悱恻、跨越生死的爱情，以至于每一次都会被评价没有用到感情，也没有那么多技巧，只是因为音色很好听，才硬是撑起了一整首歌。
而他却不然。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声音没有那么稚气，反而带着几分低沉，专注认真，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歌词上。
一首歌唱完，他俯下身将话筒往桌上轻轻一放，极为有修养的没让它发出一丝杂音。
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起头喝着，动作极其好看。
陈醉像是回到了那个午后。他在看她，她也在看他。但是两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过什么交集，他们就像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一个朝南走，一个朝北走。
不仅仅是背道而驰，而是自始至终就走在两条路上。
他们在同一个声乐老师手下学过几节课，可是就算在唱着感情，也仅仅是两个在各唱各的故事的人。
她不太想要喜欢他。无奈总忍不住在意。
她想起宋星昀的时候会想起他。想不起来宋星昀的时候也会想起他。
但她表现的平淡，如此平淡。
就像她在他面前笨拙，如此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