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久（四）
徽凤兴味盎然，他惯有的神情衬托得“冠秀君”鲜妍又明媚。他一挥手，轻而易举的化解了白藏玉的来势汹汹。
“真是……后生可畏啊？”徽凤拎起解罗冠，“我们的徒弟学会了森罗剑呢。”
他仍是解罗冠的皮相，这张脸便是凶恶也醉人。然解罗冠看着“他”眸子里倒印的脸，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面目可憎，垂垂老矣。
一轮巨大的玄鸟衔花图从三人脚下腾起，
那是合道宗弟子下战书的标志，寓意死战，不死不休。
解罗冠眼中划过一抹痛色。
“好啊，好啊。”徽凤却不肯露出本体，他此时此刻就是志得意满的冠秀君，“那就用你师尊的手，来杀了你吧。”
一道银弧蜿蜒，取了森罗剑阵的一道虚剑，那把本不该有实体的剑此刻被徽凤拿在手里。
他比巅峰时期的解罗冠还要解罗冠，身上爆发的浑厚的灵气绝非曾经的解罗冠可比，白藏玉更是拍马不及。
“……”
低低传出一阵呻吟。
――那是解罗冠抑制不住脱骨换血的痛苦。
他妥协了。
如他所愿，这场荒诞的对决停止。在他放弃与骨髓相抗的那一刻，他们就和谐了。徽凤拢了拢前胸的布料，她又是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商人了。
“敢情我劝了那么久，还不如小友直接进来挨我一顿打，累呀。”
她挽着白藏玉的胳膊，心念一动，被白藏玉捣毁的屋子重新构建如初，解罗冠就在里面进行换血。
“前辈很周到，这样就不用赔偿村长了。”
“呵，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一间房屋难道还要同我计较了？”徽凤昂着头。
“前辈真厉害。”
“奉承的话少说，谁不知道小友你狠心呀，现在夸我，以后指不定怎么我呢？”徽凤说，“小友竟然能忍到他三度死亡。”
白藏玉转头，确认那人安然无事，说：“时机如此。”
“呵呵，时机？便是希望他多疼些吗？”
“不，是希望师尊能够感受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不好受，这样他或许会正视自己的血统吧。”
“你撒谎了。”
“徽前辈……”
“你是不承认自己是他的阻碍吧？”徽凤语气低沉。
“够了，徽前辈，您不适合装深沉。”白藏玉站得笔直，徽凤几乎是蛇盘在她身上的，“下来。”
“我不，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忍心看着他三次濒死。”
白藏玉无奈，只好托着徽凤。她想了想，还真没什么别的理由。
修士的结界大多用来屏蔽他人的窥视，而徽凤打的这个结界只是给了解罗冠一种假象。所有他不便在白藏玉面前提起的都被徽凤逼问完了。
忍心吗？何来的忍心呢？像解罗冠那样的人，永远都把一切构造得太美好，他乐于奉献。而他为之奉献的对象却永远都在心疼他，这逐渐是循环了。
“我要他是为自己而成魔，绝非是我，凡事种种，皆不入心最好。”
徽凤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个别扭的人，别扭自大，她以为解罗冠会在耻辱和自尊中站起来，她要解罗冠百无禁忌，殊不知他的底线便是她，他绝不能成为白藏玉的污点。
“那三次死亡可不够，至少要百次，要千次，要我觉得疲惫的时候，他才会有些反抗我的念头。”
“嗯，他不太在意生死吧。”白藏玉说。
“那为什么小友只看着他濒死三次？”徽凤换了个问题。
白藏玉迟疑了一下，她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狠心得不够彻底，她当真要折磨辛辛苦苦寻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她对师徒情的理解是否有些变态？
“是小友不舍得了吧，他一直坚持我就一直折磨他，所以你不再纠结。你舍不得他，你妥协了，你打破了我的结界，反噬让我很恼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徽凤从白藏玉身上下来，捧着白藏玉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蛟龙的心脏震跳剧烈，似乎掀翻了一场云雨。
再度看眼前的人，不是妩媚的女商人，不是蛟龙徽凤法象里的芸芸众生，他单是个纯洁单薄的懵懂少年。
“告诉我你们人类做事的依据吧，这样我就不计较你打破了我的结界。”他伸出小拇指，那里红肿了一些，“我把伤害都转移到这里了。”
白藏玉无语凝噎。
――传说蛟龙性纯暴戾，万岁生命漫长，至死不及冠。
这么个孩子心性，怎么就和那个纯血魔扯上了关系。纯血魔，白藏玉起初听到还吃了一惊。
如今说的魔修是走歪门邪道修行正统魔族遗留功法的修士，魔修飞升便是飞升到魔界。
纯血魔，便是几万年前，称作神魔行走于地上时代的一种血统拥有者，他们天生魔力强大，但在上古时期他们便在天道的监视下踏出天地外，归一了魔界。还能存留下来的纯血魔至多不过几位。
也就是说，解罗冠他爹，几万岁了，并且没在魔界，等等，这不符合修真界真历的记录啊。
“前辈，我做事依据可否等会再谈，您能给我讲讲我师尊的爹吗？”
“那可不行，不过可以勉强回答你几个。”徽凤要多嘚瑟有多嘚瑟。
白藏玉严肃了几分，“他爹飞升了魔界了吗？”
徽凤：“没吧……”
那他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尝试把儿子救出来？他可是具有飞升实力的，难道他们父子关系水火不相容到了生死不见的地步？还是说解罗冠他爹没干过天道死了？
“但是应该也还没死。”徽凤补充道。
“总之他们父子关系复杂得很，那老小子老来得子，子还抗拒这一身他唯一能留下来的血统，关系说不准的。其实我还没见过弟妹，你说会不会他们纯血魔都可以自己生孩子啊？”徽凤思维跳跃极大。
白藏玉摆了摆手，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解罗冠护她几十载，往后即使他的血统暴露在众人面前为千万修士讨伐，或者他那个不靠谱的爹发怒要杀他，她也会以这身血肉为他保驾护航。
反正她从来看不清这世界，所眷念的唯有亲情。
她打定主意不问解罗冠当年，她要飞升，到飞升的境界，剿灭每一个魔修据点，到她死为止。
解罗冠的换血到了关键地步，隔着结界，白藏玉仍然大气不敢出。徽凤等得不耐烦了，他磨蹭了一下，继续扮女商人玩乐去了。
白藏玉曾看过几部话本，话本上也有那些笔者对修真界展开的遐想，里面的主角在经历洗髓换血之类的事情时，都得受好大一番罪，他们必须咬着牙不吭声，似乎这样才符合他们的坚韧心性。
屋里的解罗冠就是这样，他鬓角不断冒出细汗，没有多久就凝结顺流而下，然后冒出新的。
他除了最开始的一阵低沉克制的呻吟，再没发出其他呻吟，白藏玉牙尖相扣，想到自己曾经被剧痛折磨时咬碎的一口牙。
或许得给解罗冠打一副玉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