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拗的老妖怪
徬晚,货郎走遍了村里的屋舍,背上背着的箱子已经空了。
村长带着妻子回来,他一拍脑门,“糟了,耍忘了,姑娘,没事吧?”
“没事,有劳二位挂心。”白藏玉说。
她把一锭银子塞给了村长夫人,这个和蔼的妇人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要,温声细语相劝,“妹子,你回家路上少不了花销。只要你想明白了跟他分开,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一时半会儿那个男人还好不了,妹子,留下来吃饭吧。”妇人转头对村长喊,“徽晤,别捣鼓那破对联了,去地里摘些菜叶子回来,今晚蒸菜饭。”
“得嘞。”
村长夫人冲白藏玉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
要去烧火吗?蹭吃蹭喝是不是不太好啊。白藏玉跟着进去,又被劝了出去。
“真糟了。”徽凤说。
“怎么?”
“不觉得没什么烟火气吗?”
“没有啊,这不是烟火吗。”白藏玉说,烟囱里已经升起了炊烟,村长夫人开始烧水洗锅了。
徽凤叹气,“不是这种烟火,我理解的烟火气可能和你们人不一样。我是说小孩子,他们没有小孩子,就一点不热闹,还有他们年纪老大不小了,以后养老怎么办?”
“还好吧,他们也许不想生,现在过得挺好的啊。”白藏玉说。
“你们年轻人无法理解的,蛟龙一族已经两百年没有新生子了。”
“你可以自己生。”
徽凤:“没人愿意和我生呀,他们把这视作冒犯。说到底还是我可怜哦,操心这操心那的,我生怕一不留神我们蛟龙就灭族了。”
“停了,我是不会帮你们蛟龙延续后代的。”白藏玉婉拒。
村长笑吟吟的掐回来几把嫩菜叶。
用缸里的水细细的清洗过后就赶忙拿了进去,依稀能听见老头子求夸赞的得意声音。
“他们这样恩爱,怎么能没有孩子呢。”徽凤喃喃自语。
白藏玉不再搭理这个执着后代的蛟龙,她打开解罗冠所在房间的窗户。
解罗冠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外衫脱落在床下,胸脯微微起伏。白绸里衣凌乱鲜红,灰暗灵气缭绕周身,每一根血管总在爆裂,爆裂后自行修复,如此往返。流出的血又会被皮肤吸收,不停吞吐。
“这是第二个阶段,度过这个阶段,他就会拥有堪比从前境界的魔力。”徽凤踱步到她身侧,“他以前是合体吗?”
“嗯。”
“那不如他的修士都该刎颈。”
“是啊。”白藏玉大逆不道的赞同了。
以魔躯修仙道,还能成为当代第一,足见仙道没落。
解罗冠的身体突然微微躬起,握在一起的手指发出清脆的爆响,青筋暴跳。
“第三个阶段开始了,害怕吗?怕他撑不过去。”
白藏玉不答。
怎么可能不怕。
村长夫人端出来一盆米汤,村长拿了五个碗,各自盛了一碗,剩下一碗放到了对联旁边。
“要贴对联吗?我来帮忙!你也来你也来。”徽凤示意白藏玉。
白藏玉点头,正要走。忽然看见解罗冠睁开了眼,朝她的方向看来,他露出个久违的温柔的笑,尽管他痛得捏碎了指骨。
他无声说别怕,比从前任何一个雷雨夜他的安慰都要温和小心。
其实是他在怕吧,第二个阶段已经完成,他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了。
“去吧,跟着去贴对联,别忘了关窗。”解罗冠说,他不再看她。
木窗合拢,白藏玉过去学着他们用手蘸了米汤抹在墙上。
“你没抹均匀,这样贴得会很皱诶。”徽凤用胸撞她,碧波荡漾。
白藏玉虚心的吸纳她的手法,在另一片地方抹得十分均匀。
“还不错吧,孺子可教。”
“前辈懂得真多。”
“嗯,我厉害的时候是前辈,烦得时候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白藏玉讪讪,“哪有。”
到解罗冠的屋子,得到的对联是
上联:厚德平铺千里锦
下联:和风喜报万家春
横批:和顺门第
白藏玉不懂这东西,合道宗过年不贴这些,只是看这些吉祥的字就觉得愉悦。
仔仔细细贴好,白藏玉喝完了一碗米汤。五谷杂粮对修真者来说是个阻碍,他们多数已经辟谷,吃这些反而还得用灵力逼出体外。只是不好辜负了他们的心意,白藏玉一口不剩。
徽凤喝得起兴,蒸菜饭都要了两碗。她跟个吃酒食的客人一般捧着银子给村长,村长没和她客气,还祝她商运亨通。
天黑,夫妻去歇息了,给两人搬了张大木板摆在堂屋,垫了薄被,抱来一床被子和几件厚棉衣。
原本村长是想把那个祸害了黄花闺女的小子弄出来在堂屋睡,他夫人说还是照顾照顾病人吧他才作罢。
白藏玉不得不和徽凤同床共枕,徽凤把厚棉衣搭在被子上,紧紧挨着白藏玉躺下。
“小友睡过来点嘛,暖和。”
白藏玉裹衣躺下,徽凤手马上摸到她的身上来,搂住了她的肩膀,气息打在她的脖颈处。软肉贴着她的身体,温香软玉在身侧。
白藏玉不解,“你冷?”
“是呀。”白藏玉碰了一下她的手指,果然冰凉,她把手搭在了徽凤的细腰上。
呼吸慢慢变得火热。
似乎少了点东西靠着她。
夜色中,白藏玉视物清晰,她睁眼,搂抱着的是个清秀的男人。
白藏玉松开了手,躺平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蛟龙虽无性别,但蛟龙有喜好,有认同,徽凤便是喜欢这张脸吗?他不算多英俊,从他那看不出风月,平平无奇。
徽凤缠了上来,没有温度的脸靠在她肩头。“小友何意?出门在外就不要介意男女大防呀。”
“请前辈自重。”
“嘘,有人来了。”
白藏玉凝神,是有一阵脚步声,在几百米外。人不少,还有在交谈。
村民一:“要是不成功咋办?”
村民二:“不成功便成仁!”
村民一:“你知道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吗?你是仁德的人么你?都得干这等龌蹉事了你还成得了圣人?”
村民二:“哼,你能好得了哪去?都是为了儿女操心的,成好爹就得了要什么圣人。都怪你儿子娶不到婆娘,我那女儿嫁不到夫婿,否则你我两把老骨头还用得着干这等该挫骨扬灰的事情么?”
村民三:“徽虎贲,干都干了,别他娘说其他的了。”
村民一:“要是不成功咋办?叫村长晓得了那我们能有好果子吃?”
村民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村民二,女儿嫁不出去的汉子说:“饶村长那个婆娘一命。”
村民四:“你婆娘去年才死,你就要新的了?”
村民二:“这有啥的?难不成我要跟其他小伙子抢那个女商人?一看就不是啥好货,会跟我这么个老东西?”
白藏玉和徽凤大眼瞪小眼,冲他们来的。
“你后代这……这是在干嘛?”
“很明显嘛,想把我们强留在这给他们那些痴傻孩子配种呗。”徽凤轻描淡写的陈述事实。
白藏玉:“我觉得前辈您再怎样也不能置身事外,怎么解决呢,毕竟是您的后代,子不教父之过的。”
他有点无措。
寂静的夜里又是那样的吵闹,他视作寄托的美好村落怎么忽然变了个样,它展现了这地方美好的一面,他以为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村庄是不会有獠牙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嫁不出去的女儿是徽微微,娶不到婆娘的儿子是徽华。他还吃过他们的满月酒,记得他们家里满地跑的鸡一个时辰后就被端上了桌,他们都是徽凤曾经期许过的新生命。
为什么会这样?
青年不懂,盘踞云层的蛟龙更不懂。
村长夫妻在隔壁安睡,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走到这里。
白藏玉掀开被子,说,“隐身术,还来得及,无功而返后他们就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我理解你的纠结,那毕竟是你的玩伴。”
他们有一千种全身而退的方法,尽管白藏玉倾向于杀死他们所有人——她就是喜欢简单粗暴的手法。
两对漆黑的眼眸在漆黑的夜里对视。
“小友。”一声叹息。
在第一个人即将踏入这个院子时,徽凤闪现进虚空。他无可奈何,他痛下杀手。
八九个中年男人有高有瘦有矮有胖,和小时候差别不大嘛。徽凤没收了他们的武器,擦去了他们存在于世间的证据。
村长的家在高处,他是熟悉的,曾经他也为这间房子抹过米糊贴春联,用的还是个迷路屠夫的身份。他站在井盖上,眺望一片屋檐,这时候他才真正的在纠结犹豫。
白藏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拉着他的手腕把他拉了下来,开口道,“站井上不吉利。”
“为什么?”他随口问。
“不知道,师尊说的。”
“你很听他的话呀,那我一定用叔叔的身份叫他命令你和我的小辈配种。”
白藏玉不理他这句,说道,“进来吧,外面冷,你耳朵都冻红了。”
徽凤不动。
执拗的老妖怪,有时候真的烦。
白藏玉最后劝了一句,“我也不是说一定要把他们杀了,只是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来。其他人不是你的玩伴么?他们还没做错事吧,别牵连他们”
“合道宗是不是有些理念?”徽凤问。
“嗯,团结一心,其利断金吧,记不得了。”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回来睡觉。”
她自己回去了,懒得管徽凤,活了那么久跟没活一样。
白藏玉没有什么人生理念,她不喜欢别人搞她,有人搞她她就要搞回去,但分的很清楚,有仇当场就报,绝不连累别人。
如若她是徽凤,现在已经睡着了。既然都说是玩伴了,在大家都还面目和爱的时候,难道不该是对方即使做了针对其他人的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事情那也得包容么?
“……”
徽凤过了一会儿才钻回被子里,裹着一身凉气。白藏玉缩了缩身体,徽凤一个劲往她那里靠,越缩越靠,她都掉地上去了,徽凤也贴她身上。
她被整的没办法了,逮着徽凤,把他推到中间,自己跟着过去。她抱着徽凤,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他的背部。
“前辈。”
没声。
“前辈。”
没声。
白藏玉放开他,蹑手蹑脚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