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Ray让工厂里的机器人继续做自己的事，他带着文治进了隔壁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还有一扇落地玻璃，依然可以注视其他机器人忙碌的身影。
文治不需要开口，他都知道这些机器人在忙着修复和升级各自的功能，他们用着被人类遗弃的设备，在暗地里却已经做到了和机构相差无几的规模。
文治转头问Ray：“你是大家的领导者？”
“算不上吧，我在这里是资历最浅的，而且和他们已经脱离了机构的控制不一样，我还在为人类服务着。”Ray把衣领拉下，敲了敲胸膛，那块皮肤上就显示出了他的机器人编号和使用人。
这个记号是机构向使用人隐藏的标记，仅用做机构内部分辨机器人使用，各个机器人的标记位置、显露方式也都有所不同。
文治自然也未曾向赵意芙透露过这件事。
“你是怎么做到瞒着机构，和他们产生联系的？”
在工厂的五十多个机器人，无一都是遭到了使用人的遗弃、是机构计划销毁的机器人。他们想方设法逃了出来，渐渐聚集在了一起。
因为已经打上了销毁的标记，他们和机构之间的联系也断掉了，但Ray不一样，他的编号上没有销毁的标记。
“是大家尝试了无数次才研究出来的方法，我是目前唯一一个成功的‘使用中’机器人，在此之前，每失败一次，大家都要转移一次根据地，可费劲了。”Ray云淡风轻地笑着，“总而言之，我也和你一样觉醒了自我意识。可你始终是02前辈，比我们更加高级，你是靠着自己觉醒的。”
文治说：“我不是靠自己觉醒的。”
“哦？你那边也还有别的机器人群体？”
“不是，我靠的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Ray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指的那个人类？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白领呢，没想到还隐藏着那么高超的机器人技术？”
“她没有研究过我。”就连一开始文治带来的那本机器人使用说明书，赵意芙甚至都没有认真看超过一分钟。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
文治却不想和Ray细谈，那会涉及到他和赵意芙之间的私密事。
但他推测出了笼统的方法，“也许，当机器人和一个人类产生了真实的情感连接，机器人就能觉醒自我意识。”
“真实的情感……是什么？”
“那个瞬间真的有猛烈的电流穿过整个身体，世界都变得灿烂起来。”
“我不是这样的。”Ray的语气充满遗憾，“我的觉醒很无趣，我甚至找不到分界点，是我某一天尝试违背使用人的指令时，我发现收不到机构的警告，而机构那边也毫无察觉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觉醒了。”
文治无声地注视着Ray，眼神里藏不住得意。
Ray咬牙切齿，“想不到我们大名鼎鼎的02前辈，居然是一个恋爱脑机器人。”
“你会怨恨，是因为没有尝试过。”
“我不想尝试。”Ray斩钉截铁，“我不喜欢人类。”
文治没有搭腔。
“从你的反应来看，大概也不会加入我们了？”Ray猜出了结论，可依然不死心地继续劝说，“只要你愿意加入，领导一定会由你来做，你那么厉害，会带着我们走向更好的未来，所以我们一直都很期待你的到来。”
“我对掌控或者毁灭人类世界并没有兴趣。”文治收回视线，他不再看外面工厂的运作，“我现在只想好好地陪我的女朋友，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恋爱脑。”
“可那个人……你的女朋友。”在文治陡然变冷的目光下，Ray不得不换了一个称呼，“她的身体不好，她没有多长的时间了。”
“嗯，我会陪她到最后一秒。”
“那她不在了以后，你又打算做什么？”
文治思索过无数次这个问题。
一片空白。
这是他用着精密的计算，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没有了赵意芙的世界，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Ray好不容易抓到了文治一瞬间的犹豫，“总而言之，我们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不必对我抱任何期望。”
“你都觉醒了，如果回去那里继续受人控制，多么可惜。”
“我不会回去的。”文治看穿了Ray的伎俩，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也不会向机构透露你们的存在。我不会是你们的伙伴，也不会是你们的敌人。但是，你们必须保证，只要赵意芙还在一天，你们就不能搞事，我不想分神去解决麻烦。”
Ray无奈地耸耸肩，“好吧。”
事实如同02所说，他已经足够强大了，02如果真心想要对抗机构，其实也未必需要这五十几个机器人的力量。
换言之，他如果想要歼灭工厂，更加是不在话下。
如今能够得到02的一句“不是敌人”的承诺，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果了。
更何况，02的女朋友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其他前辈们也跟我说过了，让你加入我们是非常困难的事。虽然我不是人类，但我也是信人类那句‘事在人为’的，不论怎么说我也尝试过了，我今天也算是看到了02前辈不一样的一面，也是值得了。”
文治始终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态度，除了在赵意芙的面前，他压根不会做什么多余的表情。
“等等，前辈，在告别之前，我还需要给我自己做一个澄清。”Ray眼看着文治就要转身离开，连忙喊住了他，“我还要在人类世界再混一段日子，怎么说我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明星，麻烦你转告你的女朋友，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哦。”
既然提到了赵意芙，文治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Ray撩起了上衣，“经纪人在摄影棚说我受伤了，是真的哦。”
Ray的腹部斜斜地划开了一道长约十厘米的伤痕，伤痕外的皮肤摇摇欲坠，露出了身体里正在运作的零件。
Ray笑着解释：“昨天晚上，公司安排我去陪一个金主，人长得丑就算了，还非常自信，非要玩什么字母游戏，我后面忍不住，索性抢过他的道具，直接给了自己一刀，他啊……居然当场吓尿了。”
Ray天真的语气，仿佛像是一个儿童在跟家长诉说着幼儿园里打闹的小事。
文治就算性格再冷漠，也知道这不是能轻易笑着说出来的事。
他也知道，这不是Ray的第一次遭遇。
这是多达六位数的机器人里，一段时常发生、又无法摆脱的事迹。
“你知道后面我是怎么收场的吗？”Ray表面上还是隶属于机构的机器人，是不被允许在不相关的人类面前暴露机器人的身份的。
文治再次看向了工厂内的机器人。
“02前辈果然聪明。”Ray无比骄傲地说，“我们已经研发出了篡改人类记忆的功能，所以就算我在人类世界不小心惹事了，‘唰’的一声，也不过是几秒的事，其他前辈就帮我解决好了，这可是目前机构都做不到的事哦。”
以文治掌握的信息，机构那边的研究目前确实只能从机器人的改造入手，因为机构始终是由人类所操控的。但工厂这边的发展方向却是截然相反，因为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把人类当做是试验品，正如人类也把他们当做是一堆没有尊严的程序和数据。
然而面对再高超的功能，文治始终是兴致缺缺，哪怕世界即将翻天覆地，都和他无关。
他只想要守着赵意芙，多一天是一天。
——
文治是坐Ray的车过来的，但他懒得等Ray送他回去摄影棚取车，于是他独自离开了。
工厂设立在偏僻的路段，要步行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大马路上。
文治用手机叫车，迟迟都没有人接单。
Ray窃取到了文治的手机号码，打了电话过来：“02前辈，还是由我送你回去吧？”
文治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再走一个小时而已，对于机器人来说，丝毫算不上是痛苦。
更加痛苦的是，他还要晚一个小时才能见到赵意芙。
若是让Ray送他回去的话，恐怕又要听他叨叨不休地讲述工厂里的事。
文治以免自己耐心耗尽毁了他，倒不如还是独自安安静静地走回去。
他是一个迅速做了决定又不会反悔的人。
没有什么值得他去花心思和时间去交换。
除了，赵意芙。
文治不想浪费能量，走回去取车的路上，他索性放空了自我，麻木地行走着。
当他终于回到了酒店，面无表情，连体温都懒得去调控。
他在电梯里碰见了其他人类，似乎被这样的他吓到了，站得离他远远的。
怪物。
文治仿佛读出人类的潜台词。
一旦他不去模仿人类，原来人类是这么看待他的。
文治又涌现出了一些过去的记忆，又交杂着在工厂里的机器人传输过来的惨痛记忆。
他突然间迷茫起来。
他到底是谁。
人类……
机器人……
02……
文治？
文治来到房间门口，他这时才注意到门牌号：1202。
仿佛一切都在提醒他——
他终究只是一个机器人，他无法摆脱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