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谁敢动？”
纷乱的室内，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姜采盈高举手中的火信子，火苗在空气内颤颤地扭来扭去。
姜采盈胸脯上下起伏着，看着李漠，眼中有决绝。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如今，李漠永远只会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她冷笑一声，眉心生寒，“李漠，你不会以为只有院外埋了硝石吧？”
此言一出，室内明显静了一刻，围一圈的众人纷纷向后退了几步，他们手中刀剑慌乱地碰撞出尖锐的寒声。
姜采盈随意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这儿、这儿、还有那儿、甚至你方才的柱子上，都被涂满了硝石粉。只要你们敢动，大家就一起死。”
她说到后面，连眼睛都睁圆，语气也颇为激动。
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子除掉李漠和卫衡，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旁的卫衡神色逐渐有了变化，他抬眸盯向姜采盈。
她的性子，还如往常那般莽撞骄纵，可生死关头，她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决绝与狠戾。
他好似看不清她，也看不透她。
李漠见姜采盈神情激动，手中拳头攥紧，面上也露出一丝阴狠。
他悄无声息的退了两步，神色忌惮，“公主，你冷静些。”
“叫你的人先退下。”姜采盈沉声呵道。
李漠站着不动，眼神发狠。
“快啊。”姜采盈将手中火信子往下扬了一下，火星子霎时闪着碎光往地下落。
李漠一只手背在身后，沉声下令，“都离公主远些。”
“公主，你把火信子吹灭，我们有话好好说。”
李漠向姜采盈身后侧一人示意，一边稳住她情绪，“其实这天下由谁来坐，又有何区别？如今陛下年幼，难堪大任。与其让大云朝由此衰败下去，还不如改换明主。”
“公主，无论如何，我都会一辈子对你好。你是我的妻，往后你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万人景仰的生活，这难道不好吗？”
“若你担心陛下，我也可以求父亲，好好安置你们，我说到做到，绝不轻言。”
“闭嘴。”姜采盈只觉得可笑，“你以为本公主会信？李漠，你会怎么对陛下，怎么对本公主，本公主早已经心知肚明。”
姜采盈警惕地用眼神的余光打量着周围，她的身后还有持剑的府兵，可左手旁便是不足三尺高的窗户，窗户外是一口蓄水的大缸。
倘若她抓住时机越窗而去，临去之前再将火信子抛下，火光一定会将竹屋全部引爆，而她尚且有脱身的可能。
她刚打定主意，余光却突然瞥到一旁的卫衡。理智告诉她，如果能用此计，将李漠和卫衡二人一并除去，对于大云朝来说只有利而无一弊。
可...
不知为何，她有些犹豫了。
“公主，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从前，你明明不是这样的。”李漠面上带着愠怒，步步逼近。
两人的身位稍稍转了些，李漠的视线随即转到一旁的卫衡身上，彼时他的脖子上还架着数十把冷剑，剑刃反射的寒光，映照出他慵懒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李漠额头青筋暴起，随即露出一抹了然、轻蔑的笑，“我知道了。”
他先是面带愠怒与不甘地看了卫衡一眼，随后视线在姜采盈和卫衡身上游离。
他冷笑着点了点头，转动的眼珠闪着猥琐的幽光，面露鄙夷，仿佛亲眼所见什么旖旎的亲密画面。
李漠陷入令他抓狂的想象中，于是双手握拳，指关节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难怪旁人说，女人不论多矜持，一旦到床上便服帖了。”
“你放肆！”姜采盈气急败坏，她用力一指，手中的东西变了力道，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
李漠的眼眸微闪，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人闪身而过，抄起桌上一杯热茶径直往姜采盈的手上泼去。
姜采盈疼得缩手，肌肤立马烫出一块红印。
下一秒刀剑交锋，发出几声铿锵声响，一道人影飞身闪过。
卫衡飞身而起，脚尖在梁柱旁的花盘暗格处轻轻一点，露出一方黑色天地。
这是一个密室！
姜采盈头皮发麻，卫衡她早有后手，所以一直气定神闲。她来不及思考，身体瞬间腾空。
由于重力，她的头不自然地往后仰着，卫衡右侧脸部的清冷轮廓清晰地映入眼帘。
倏地，姜采盈看见卫衡从腰间掏出一个火信子。他的唇角扬起一个若隐若现弧度，原本清冷的轮廓霎时变得阴狠起来。
暗格关闭前，姜采盈看到李漠睁圆的眼，满蓄惊恐与怒火，“不！”
接下来，是浓烈的一阵火光，热晕几乎将人的意识全给冲散。随后地面上轰然传来爆炸声响，一瞬间竹屋，竹林融为一片火光。
姜采盈被火光的热与光芒刺痛了双眼，她痛苦地蜷在卫衡的背上，眼眶也被突然的极致光亮刺痛而噙满水光。
眼前又一瞬间，陷入极度的暗。
他们安全地撤到了密室内，远处似乎若隐若现地传来滴滴的水声。
姜采盈闭着眼。
她能感觉到卫衡抱着她时，怀中有力的心跳。一滴泪，猝不及防落到卫衡的脖颈，在阴凉的暗室里引起颤栗。
卫衡讥诮的话从头顶传来，瞧你那点儿出息，“怕了？”
不是怕。
好像是一种复仇的快感与逃出生天的解脱，可又说不上来，只是有些惴惴不安。日后纵火逼宫的仇人、她的未婚夫君，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她的口吻极其不确定，“他们，都死了是不是？”
卫衡扭头，毫不留情地反问，“你觉得呢？”
这么强烈的爆炸，再晚一秒，连他们都要被浓烈的火光彻底吞噬，谁能躲得过？
姜采盈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你放我下来。”
卫衡的脚步一顿，语气的讥讽很明显，“密室潮湿，时不时有虫蛇老鼠窜出，你确定要下来？”
她最怕这些阴暗里的虫子了。
“我...”姜采盈皱了皱眉没说话，默默地将他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
再走一段，随即她不禁皱眉。这密道的宽度甚至都不统一，蜿蜒曲折，且地面积水未尽，几步走下来，卫衡的鞋履上沾上不少湿泥。
很明显，这密道通得很匆忙。
看来卫衡想杀李漠的时间，并不会太早。
许是在他的背上，姜采盈不小心忆起了从前的时光，她不禁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要救我？”
幽闭的暗室内，仅有几盏壁灯照亮前行的路。
卫衡没说话。
拐过密道的一角时，卫衡的脚步被地上的积土绊了一下，姜采盈的手肘霎时间撞上湿粘的内壁。
她缩了缩手，想象方才的墙壁上会不会冒出些恶心的虫子。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追问道：“卫衡，说实话，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救本公主么？”
方才情状实在危险。
她情绪激动，手中火信子又摇摇欲坠，若那杯热茶刚好浇偏一点儿，卫衡即便有暗格机关，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不会。”一道凉凉的嗓音，回响在幽暗的密道中，语气坦诚，不带一丝犹豫。
“什么？”
姜采盈猝不及防听到两个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后悔救我了?”
“是。”
察觉到身后之人背脊若不可闻地一僵，卫衡补充道：“你刚才不也在犹豫，要不要杀了我么？”
姜采盈面容染上些被人识破的红，所以卫衡是看出了她方才的犹豫才动的恻隐之心？
笑死，他一个残暴不讲理的佞臣，也会有恻隐之心？
姜采盈在心中骂道，骂完之后不知为何，心中一处角落莫名地缺了一角。
原来，她的小侍卫早就不见了。
姜采盈咬牙切齿。早知道刚才不该犹豫，干脆把他们两个都炸死就好了。
卫衡背着她拐过一处折角，一道长长的光，猝不及防地投射进来。
“你下来，这段路好走。”
语气，被暗室浸得有些沁骨的凉。
卫衡转身迈步，步履没有丝毫犹豫。他衣袍的一角，在黑暗中生风。姜采盈下意识提腿跟过去，却不想脚下一堆碎石，她一踢连腿也软掉大半，整个人便直直地往前倒去。
这样跌倒，该有多失仪？姜采盈不敢想，只期望自己动静别太大，让卫衡瞧见了看笑话。
她紧闭眼，可想象中的疼痛和狼狈并没来。
温热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揽住她的腰。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喟叹，“昌宁，如今你是连路也不会走了？”
姜采盈愤愤地抬头，正准备辩解一番。却猛然撞进一双清澈幽深的瞳仁，卫衡也在看她。
他的无奈，她的懊恼，此刻交织成一层薄薄的冰凝结在冬日的湖面，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从前的影子。
不知是哪里传来一句呼喊，“主上。”
密道那一头的门被人急切地撬开，光线一瞬间挤入，一瞬间暗道里亮如白昼。
卫衡的眼神，又变成平日里那股清冷，仿佛方才眼底的波澜只是她的错觉。
“公主在那儿！”
几句幽长的泣声，清脆又欣喜地从密道口传出，是公主府的家奴。
被侍卫好生接出来时，姜采盈面容及衣物都被烟屑和泥土弄得脏污不堪。
得以重见天日，姜采盈心中自然欣喜万盛。抬眼望去，卫衡的情况也好不好哪儿去。
平日里最注重干净得体的他，身上脸上都挂了些彩。
“公主！”
姜采盈在一行接应的人中，见到了揽月。她朝着公主飞奔而来，半道却被卫衡冷冷地拦住，揽月神情低低地，恭敬地应了好几声才一路小跑到她跟前来。
姜采盈启唇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大司马说，公主您的手被热茶给烫伤了，嘱咐奴婢回去给您好生涂些活血消肿的药膏。”
姜采盈闻言抬头，目光止不住追着那驾辘辘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