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金碧辉煌的府邸内，楚锦瑟被困在仇恨泥潭中，泥浆没过他的口鼻，他挣扎着却怎么也不能翻身，对兄弟的愧疚、对皇帝的怨恨浸没在喉咙中，令他窒息。
他放弃了，放弃了挣扎和怨恨，每日靠着酒逃避真实，放弃思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天夜里，楚锦瑟睁眼之后觉得醒醒了一些。凉凉的风吹在脸上，清爽的气息安抚了他持续燥热的大脑。
他瞧见窗外，月亮挂在树梢，很圆很亮，地上像铺满了香灰，是那么轻盈软糯。
如果踩在上面一定很舒服，他想。
楚锦瑟的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此等美景了。在疯癫中，就算看到这样的月色，他也只会想到皇帝腰间挂着的玉环，进而更加怨恨。
此时，他享受什么都不考虑的平静。
然而，他视线中出现出现一个人。眨眼前窗口处还毫无遮挡、空无一物，眨眼后凭空出现一个人坐在那里，却丝毫没有挡住月光。
因为祂身体本就晕着光，仿佛拂了一千比月光还要柔和温暖、更加虚幻缥缈的细纱。祂穿着一件没有见过的紧身衣物，可能是黑色，也可能是白色，楚锦瑟难以清楚描述祂的服饰、外貌。
甚至不清楚男女，没有五官
。
但楚锦瑟却感觉到这个人出在注视他。
惊慌？
不，楚锦瑟清楚的知道他疯了。那么出现在此时的人就是疯子才能看到的幻象。
对待幻象，保持不动就好。
楚锦瑟趁着他难得心态平和欣赏月色，祂继续注视他。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时，祂笨拙的跨越窗户，走过来，突然开口，虽然看不到五官楚锦瑟却能能感觉到祂正在微笑：“嗨~好久不见了~”语调中带着一些说不出的熟悉感。
楚锦瑟没有问你是谁这种正常人会问出的问题，他非常友好地回应：“你好呀。”然后，冷静地问：“你能杀了皇帝么？”
无论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象，还是感应到他怨恨而来妖魔鬼怪，楚锦瑟都要试一下，无论代价是什么，就算被万人屠，千人踩踏，他都甘之如饴。
“不是吧，这条时间线上你放弃自己覆灭王朝了？”祂苦恼地挠挠头发，“还是说我来得太早了？”祂俯下身仔细分辨楚锦瑟的年龄。
——被酒色和身体按残疾折磨的楚锦瑟刚过而立之年，却已经像黄土埋半截的老人了。
“看样子，你现在怎么也过了三十岁了吧？”祂问着。
楚锦瑟却被祂话中明晃晃意思和语气中的笃定震惊了。
什么叫他放弃自己覆灭王朝？！
他隐隐觉得自己触碰到什么未知的，但是能满足他唯一愿望的存在，那里漆黑一片，对他来说却是光明。
楚锦瑟吞了吞口水，试探着：“我…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
“哦哦哦，那我来的时间刚刚好！”
楚锦瑟没有办法再小心谨慎看着祂的态度来慢慢问出他渴求的答案了，他直接询问：“您说的我覆灭王朝了是什么？”
“字面意思。在其他时间线上，你毁灭这个王朝。”见楚锦瑟还是一脸蒙的状态，祂继续说：“其他时间线可以理解为，你过去做的另一种选择而衍生出来的、与此时此刻大同小异的世界。”
“比如在这条时间线上，你继续选择自暴自弃，每日靠饮酒逃避现实……”祂的手在虚空划拉了一下，好似在翻看什么，“十年零三个月五天后后，你会因为肾脏衰竭死掉。”
“而如果你从今天开始放下复仇，远离皇宫，远离朝堂，远离这个令你伤心的地方，在风景宜人的富饶封地上，好好保养身体。你就可以活到八十岁，临终时，床榻前围满了真心为你哭泣的人，那是你的养子养女和孙子孙女们。”
“你重新获得了家人，拥有了幸福和美貌的后半生。”
“还有哦，如果……”
“不！我不想知道这些。”楚锦瑟打断了祂的话，他激动地靠着手臂的力量，将整个人支撑起来，尽可能的向靠近祂的方向移动，伸出手——
“我只想知道，其他时间线中我有没有杀了那个虚伪的皇帝？！”
“求你了，我只想知道这个！”
他空洞的眼神中有了光，他奋力地向祂寻求答案。
然后，楚锦瑟又感觉到祂笑了。
祂说：“我之前问过你，还记得么？”
——你放弃自己颠覆王朝了么？
啊，是呀，祂之前问过我的。如果我没放弃，从最初就选择抗争到底，那么我就可以杀了皇帝的。
楚锦瑟泪水从眼眶中滑落，脑子虚化出一幕幕不存在的记忆。
——他在更早的时候，没有选择忍气吞声，而是暗暗反抗。先是整治的一直欺负她的太监宫女，那个冬日便能和兄弟一起坐在堆满炭火的房间中吃着火锅，唱着歌。
——再然后，解救被皇帝暗杀的手足。
——长大了，他会贪婪且敏感的在各个势力间周旋，运筹帷幄，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最后，设计周密的计划，他和他的兄弟们冲进皇宫，杀了皇帝，颠覆王朝。
兄弟抱着他欢呼，他们成功了，他们活下来，他们都将有独属于自己，幸福且美满的人生。
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一切机遇都被他错过，他在无数的二选一中都选择了自己，选择了最错误的答案。
“哈哈哈哈！其他时间线的我成功了又如何？！”楚锦瑟倏然失去了支撑他身体的力量，重重的砸在床上，“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个躺在床上的废人，一个再过十年就会死去的废人，就算我还想复仇，可又有什么用呢？！”
祂不合时宜的插嘴：“还有条时间线，你可以活到八十岁呢。”
“……”祂的话打断了楚锦瑟的痛苦和对过去没有选择他认为正确道路的后悔。
儿女满堂八十年寿终正寝。就在祂说出楚锦瑟另外一种选择时，他心头重担好像突然消失了，身体也轻松的不成样子，他眼中的世界再也不被黑灰笼罩，空气变得明亮，一切都是那么清新。
这一切只需要放下仇恨。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重担又回来了，并更加沉痛的压在他的心上。
哦，楚锦瑟明了了。他心中的重担，就是他对皇帝对这个王朝的仇恨。如果可以放下它，就能轻装上路，开启新的人生找到新的自我和美满。
只要放下它，可预见的五十年的幸福生活触手可得。
只要放下它，楚锦瑟就能过上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是，楚锦瑟放不下。
他记得那一个个被暗杀的手足；他放不下死在怀中的兄弟；他再也不能脚踩在地上，行走于天地间。
这叫他怎么能放下仇恨？！
“仇恨在我心中，我还能真正活十年。要我放下仇恨，那也不再是我，再多活五十年、一百年年又有何用？”楚锦瑟惆怅地说。
面临又一个二选一问题，楚锦瑟再次的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
“那为何不试试现在开始筹谋复仇？”祂说，立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如果此刻你不放弃复仇，但什么都不做，每天饮酒度日十年后，你将会死。”
祂伸出第二根手指：“如果你此刻放弃复仇，到富饶的封地开始新的人生，十年后你收养的第一个孩子开口叫你父亲。”
她伸出第三根手指：“如果你不放弃复仇并从此刻开始筹谋，十年后——你将会活成什么样子呢？”
她嘴角上扬、咧开，俯下身慢慢贴近楚锦瑟的脸，他感觉不到祂的呼吸，却能从祂咧开的口中品出一股子血腥和美酒味儿。
是那么的令人神往，忍不住让人贴近。
楚锦瑟不自觉的挺起上半身。祂靠近他的耳边，他依旧感觉不到有任何气流划过肌肤，只有醉人的声音回荡在耳中：“这真令人期待不是么～”
“是呀……您会看着我，对么？”
楚锦瑟抓住一丝可能性，那就是：如果他的未来足够有趣，就能吸引一位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神明驻足观看。
那什么是有趣呢？
——以小博大、以少胜多、以弱搏强，一个残废从零开始颠覆王朝，楚锦瑟确幸这对于祂来说，才是有趣的！
祂支起身，如同他们第一见面那样长久地注视楚锦瑟。不同的是，楚锦瑟也在注视着祂。
“是的，我会关注你的未来。”就如楚锦瑟期待的一样，祂给出了肯定。他可以肯定自己在十年后有极大的可能会颠覆王朝，他也开始期待那个十年后，杀死皇帝的自己了。
但突然的，楚锦瑟在那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张咧开的嘴的脸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感。
没有语气中熟稔，也没有对他未来的期待，祂就像看一本书，一件工具的那样，看着他。重复说：“我会看着你的。”
说罢，祂用手指点了点楚锦瑟的额头，便离开了。
楚锦瑟感觉到温热的，和人的体温很像，触碰到他的额头。
这次祂走的是门。走到窗台后，祂挥挥手说：“再见~”
楚锦瑟看到，泛着光晕的祂瞬间化做大团气泡，沿着月光飘忽向上，一颗颗破碎消失不见。
自此，楚锦瑟表面上依旧伪装成饮酒度日的样子，暗地里用母亲留下的南蛮秘术筹划着，买卖人口培养死士。
第一个十年，他获得了足量的药物和蛊虫。
第二个十年，他打通了通往皇宫的门路，一点一点将药物和蛊虫注入皇帝身体。
第三个十年，即将收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脑海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已经被他遗忘，被他定义为疯癫时幻像的声音——
【第一存档点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