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户
韩盛希沉默了，时矜自己也沉默了。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把策划书交给我。”韩盛希不由分说地命令道，“要完整版。”
还好，不是什么难事，应该和写教案差不多。
唯一的缺陷就是不知道星际背景，没有深入公民进行调查，不过有系统帮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让系统帮忙查了关于星际的资料，分门别类归纳后，总结出了几点。
第一，星际人民脑干缺失。
第二，星际人民没有文化。
第三，星际人民不爱学习。
时矜感到奇怪的是，这样一个高速发展的社会，怎么文化水平却跟不上来。或者说，社会文化水平普遍低下，经济发展怎么还能如此迅速。
不过既然是未来社会了，出现什么奇观都是情有可原的，哪天图书馆被黑洞吞了都不足为奇。
时矜想得很明白，只要专注自己就够了，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努力让人们爱上读书，同时爱屋及乌地利用上自己这个废弃书架。
时矜办事效率极高，一个小时后拿着框架内容完善丰富的策划书去找韩盛希。
敲门进去的时候，韩盛希正在开会，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他，衬衫扎进西裤里，背部线条均匀有力。
时矜来之前不知道韩盛希在工作，但韩盛希允许他进来，应该没有什么需要避嫌的。时矜安安静静立在一边，翻看着自己写的策划书，思考等会该怎么和韩盛希讲解。
韩盛希用时矜听不懂的语言说完散会之后，终于像是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似的，微低下头颅整了整他已经足够干净平整的着装，又很嫌累赘似的摘下腕表放到一旁，问道：“有事吗？”
“策划书写完了，韩馆长。”时矜双手把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正面递到韩盛希面前，“请您过目。”
韩盛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一针见血提出几个重点修改内容，挥挥手放时矜走了。
时矜在为他关门之前，回头问道：“这个活动什么时候开展？”
韩盛希盖上钢笔冒，挑了下眉，反问他：“你很着急？”
“算是吧，想尽快看到反响。”时矜没有否认，握着门把手的手因为焦急而微微发汗，“如果您觉得策划书没有大问题的话，我认为下午就可以在星际进行宣传动员。”
韩盛希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符合他形象的疑惑，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在入职第一天就能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但时矜说得笃定，视线坚定地和韩盛希对视，主打的就是一个谁先熬死谁。
“好。”最终是韩盛希做了让步，“这个活动是你提出来的，既然你有自己的规划，那么我听取你的意见。”
时矜笑了起来，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一早上的事情尘埃落定，时矜心情愉悦地吃完午饭，午休时间没事做，又忍不住点开直播软件。她摸明白了获取信誉分的方法，只要有在平台里有任何互动都能增加信誉。
时矜以前不爱刷视频刷直播，现在当成任务来做，倒是逐渐体会到了那一份热闹和不用动脑子的休闲。
她随机点开某直播间，就听里面喷麦似的大喊大叫道：
“众所周知，我们星球是起源于我们祖先忠诚的呼唤。前辈们被包围在闪烁的粒子之中，冥想七七八十一天……谢谢，谢谢各位老板的打赏！如果老铁们对我们祖先有敬畏之心的话，请大家不要吝啬手中的小心心和小钱钱！动动你们发财的手指！谢谢宝子们！！！”
时矜被满屏特效闪花了眼，用了好久才恢复平静。
她在心里摇头，这是什么歪理。
她正要退出，又眼尖地发现一条弹幕。
「还是主播说得好，之前另一位主播说什么我们来源于什么石头缝还是垃圾桶来着，简直胡说八道。」
时矜在这条弹幕上停留许久，平静地点了最下方“回到最新消息”，找到送礼界面。
然后便出现了两个严峻问题。
没有钱。
以及，没有实名认证。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贫穷和“黑户”身份。
有这一层障碍，做什么事情都很麻烦。
他有些犯愁，而主播还在大夸其词“我们只需要凝聚我们的意识就可以改变我们的处境，家人们和我一起做，首先闭眼，然后心里默念……”
时矜听不下去了。
她申请连麦，主播一看就没在好好“冥想”，很快就同意了他的申请。
时矜开门见山地问：“主播您好，请问您是认为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统一于人的意志吗？”
主播是个带墨镜、穿素色衣袍、手上一串黑色珠子的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闻言手托住下巴沉思，看上去很有学问似的。
他思索两秒，说：“是的。”
时矜又问：“那您认为人的实践活动在其中起什么作用呢？”
主播神神叨叨的：“人的一切行为，最终都是为了我们的造化入神而服务……”
时矜打断他，嗤笑一声：“多读点书吧，对你没有坏处。”
主播掐断了他的连麦。
弹幕那个人又在说：
「上次好像就是这个人，传播不正思想！」
主播的其他粉丝立刻迎合道：
「我们星球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简直是社会败类！」
「没有人敢违抗我们敬爱的胡胡老师！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种人必须封号！一秒也不能留！」
于是立刻有无数的人点进时矜账号进行举报，时矜光脑的页面上铺满了警告弹窗。
饶是时矜再明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量变引起质变”的原理，此时无力感也转化为了愤怒。
在她说服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急于一时时，直播间的热闹连带着直播间本身戛然而止。
时矜点开消息列表一看，管理员H在线。
……这位哥可真是一视同仁啊。
她感到心累，又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盯着，侧头一看，韩盛希整张脸都快贴到玻璃窗上了。
韩盛希披了件卡其色风衣外套，本意大概是想让自己显得更成熟一些，但时矜左看右看，只觉得韩盛希这样更显小了。
再加上认识还没多久就展现出来的幼稚的言语和行为，他在时矜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屁孩。
时矜走出工位，打开玻璃门，问他：“怎么了？”
“我发现你上午登记的个人信息很奇怪。”韩盛希被抓包了也不尴尬，端着领导架子说，“查无此人。”
时矜淡定一笑：“我是黑户。”
韩盛希的眼睛黑沉沉的，说：“我这里不招犯罪分子。”
时矜笑出声来，两手举到头边，是一个投降的动作，“我是从贫民窟来的，也是孤儿，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我要登记个人信息。”
韩盛希在交谈间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几乎站在了时矜面前，说：“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社政局。”
时矜没想到韩盛希动作如此之快，说完后没多久，韩盛希的私人星舰已经停在了图书馆正门口。
他动作流畅地进入驾驶室按下一串按钮，虽然有刻意装优雅的成分在，但配上他的脸确实非常赏心悦目。时矜多看了两眼，坐到副驾上。
时矜聊家常似的随口问道：“路程要多久？”
“几亿光年，不远。”韩盛希调好座椅，侧头看了他一眼，“不晕机吧？”
时矜沉吟两秒：“但愿吧。”
然后便理解了韩盛希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没事吧？”韩盛希抱臂看着时矜扶着柱子弯腰，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时矜有气无力道，“物质第一性、唯物主义一元论……”
韩盛希拎着她的衣领让她站直，率先进了社政局。
社政局里登记身份信息的不少，但几乎都是大人带着小孩来登记的，一位成年男性带着一位成年女性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吸引了部分目光。
“美女把这一页填完，然后去隔壁录虹膜识别，最后再去提取一下DNA就好啦。”工作人员对时矜的态度极其热情，看上去恨不得帮时矜填完，“美女不懂的就问我，不然填错了就很麻烦了。”
韩盛希在一旁说：“我也会。”
时矜看了他一眼。
这什么臭屁小孩。
“联系方式……”时矜轻轻读出声，“家庭地址……”
【地址怎么填？】
【写垃圾场。】
【呃，能麻烦告诉我具体地址吗？】
【我不想和路痴宿主做朋友。】
【好吧，我告诉你。】
时矜听写出系统给的地址，韩盛希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发出疑惑。
“这是哪里？我记得政府划的居民区范围里面没有这里？”
“渥金区年必尚街道珐达路啊。”时矜读着，自己都笑了，“您怎么还路痴呢？”
韩盛希显然不想被扣上路痴的帽子，眼睛眨了半天，悻悻地说：“哦。”
“最后需要您谈一下对星际的构想。”工作人员见时矜填差不多了，指指最后一行的大片空白，“我们检查完合格之后就能提交上去了。”
时矜想了想，开始回答。
——政治上，完善星系政治制度，不断提高公民政治素养、政治认同，大力发展星际政治建设。
——经济上，提高经济建设能力，遵循社义经济制度，在各星系经济交流中做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文化上，摆正公民思想，树立正确文化观、历史观，虚心学习，防止出现文化霸权主义。
她觉得自己仅针对这两天遇到的现象便可以洋洋洒洒写出三千字小论文来，但条件不允许，而且旁边有个大活人虎视眈眈，他感到不自在。
大活人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时矜写完提交。
“韩馆长。”时矜伸手在韩盛希眼前晃了晃，提醒道，“我们可以去下一环节了。”
“哦。”韩盛希回神，“你打字挺快的。”
时矜礼貌接受夸奖：“谢谢，但我刚才是意念输入。”
“哦。”韩盛希从善如流地改口，“你的大脑很灵活。”
时矜无言以对。
以后可以和韩盛希学学尬聊的能力，她暗自下决心，等之后直播的时候用用，再也不怕冷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