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夜深露重，天文台上只有少数的灯火还亮着。
一阵风来，“噗”的声音响起，唯二剩余的灯也霎时被吹灭。
宋不卦被这突然的昏暗惊醒，瞬间睁大了眼睛，嘴里面也念念有词地背诵着经文。
只是，等她看清楚周边的环境——根本就没有来人，她又惫懒下来，缩着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眼皮子。这寒冬腊月的，不能回去睡觉，总能在这里眯一会吧。
旁边，张小二害怕地戳了戳宋不卦的肩膀，眼睛不住地扫视着四周，“老老老……老大，这不会是闹鬼了吧！”
宋不卦被他戳的睡不着，不耐烦地躲开，“闹什么鬼！这就是风把蜡烛吹灭了！还闹鬼？！”
“你，去把这个蜡烛再点上！”
张小二缩了缩脖子，害怕地蜷缩到宋不卦的身后。
现在已经是寅时了，皇宫里四处寂然，天文台一向是只有天文生们才会来的地方，此时更是安静的骇人，只剩下风声在空气中响动着。
呜呜咽咽好似鬼声。
张小二越想越害怕，紧紧揪住宋不卦的袖子。
“可可可可……可是老大你不是说，鬼最喜欢在半夜三更出没，而想要吃人一般就是先把蜡烛吹灭吗？”
话到最后，张小二的声音俨然已经出现颤音。
宋不卦翻了个白眼，故意吹嘘，“那你老大我有没有说过，你老大我是至阳之体，没有鬼怪敢上我的身？”
张小二犹豫着回想，然后，果断摇头，“没有。”
宋不卦：“……”，她踹了张小二一脚，横眉冷竖着骂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说着，宋不卦还不忘嫌弃地将自己的袖子从张小二的怀中抽出来。
“赶紧把蜡烛点上，磨磨唧唧的，一会被灵台郎看到了，有你好果子吃！”
张小二揉着自己的屁股，敢怒不敢言，只得苦哈哈一步一徘徊去点蜡烛。
只是，看着明明灭灭，即便是手挡着，也还是点不起来的蜡烛，张小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夜色中，天边唯一的孤星也被厚重的云挡住。张小二不敢继续向宋不卦求助，眼睛闭了闭，干脆大声说起话来壮胆。
只可惜，话一出口，就暴露了他的畏怯。
“老大，你你你……你知不知道最近宫中的新消息啊！”
宋不卦刚闭上眼，又被张小二突然拔高的声音吓醒，心里烦躁。
她冷着脸，索性直直地朝着距离张小二最远的地方挪去。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宋不卦也要睡觉！
张小二没有听到回答，心中愈发害怕，颤抖着双腿，却也不敢回头看——听老大说，人的肩膀上有三盏魂灯，一回头，就会被鬼吹灭！
于是，面对这种窘境，张小二只好畏畏缩缩地继续说大声说话。
“老大你你你……你听说没？前段时间，历科的张权又去偷喝花酒了，还抢了夏官正看上的人，听说当时夏官正的脸都黑了！不仅如此，还有漏刻科的……”
张小二说着说着，好似真的给自己涨了些士气，话也流畅起来，继续道。
他的身后，宋不卦听着张小二的念叨，则是烦躁地直接将自己的袖子塞到自己的耳朵里面。
太吵了！
好在天文生的衣袖大都宽的要命，塞到耳朵里面，甚至还有富余。
宋不卦这才勉强接受。
风声混着话语声，吹到无名灯火。黑夜中，有人风露立中宵。
听到细碎的响声，那人眼眸抬起，眼角的泪痣也跟着微微颤动，抖落无数风和雨。
按理说，宋不卦作为一个天文生，一个钦天监编外，主要负责星象检测的技术人员不应该如此瞌睡。好歹站过那么多次岗应当适应了才是。
可惜不巧，前两天，她刚刚结束了一场“私活”——那户人家说是闹鬼，遍请名师而不得，最后花重金求到了钦天监。
不过，钦天监有规矩，在职官员不可以接私活，哪怕是他们这些没有品级的编外人员！
但是，宋不卦，一个正义凛然的天文生，怎么可能会弃这些可怜的百姓于不顾！她当即就答应了那户人家的请求！
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给的太多了。
为了钱，哦不，正义！宋不卦辛辛苦苦地在那家横梁上趴了整整三宿，连一只耗子的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结果，还真是耗子的问题！那户人家说的闹鬼，竟然只是因为他家的耗子打呼噜！
宋不卦：“……”行吧。
只是也正因此，宋不卦现在困得要命，眼皮子上下一合，眼看着又要昏睡过去。
那边厢，张小二长久没有听到宋不卦的回应，底气愈发不足。他抖着腿，越来越害怕。只赶巧，他脑子中的关于钦天监的料竟然也同时爆完了，他脑子滞涩，此时竟然无话可说起来！
风声愈发大了，张小二的耳朵此时灵敏的过分。
他竟然听到身后传来浅浅的脚步声！
“老老老老……老大，你你你，你还在吗？”张小二害怕地腿软。
身后却还是没有宋不卦的声音。
他想起，鬼怪一向害怕“龙气”，脑子一抽，竟然说起了太子的八卦。
“老大，听听听、听说最近东宫，好像有点异异异异常，太子殿下他……”
张小二的身后，宋不卦迷迷糊糊地听着“太子”二字，心中下意识警惕起来，想要制止张小二，同时她又莫名感觉自己的身后好像传来一阵恶寒！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惊醒，警惕地向着身后看去，却在看清楚身后明明白白的白色身影后，一下子瞪大双眼。
不会这么巧吧？
宋不卦猛地跪下，对着身前的人行了个大礼，腰间坠着的玄铁指南也随着磕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的身后，李小二听到声音，却误以为自己的这招有用，说话竟然愈发利索起来，补充道：“宫人们都说太子殿下像是中邪了！竟然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不仅直接贬黜了身边最亲近的属官，还当着三皇子殿下的面，直接杀了他的随侍！”
宋不卦看着身前精致立体的五爪龙纹，简直恨不得将张小二的嘴埋到天文台的土里面。
她额上沁出些许冷汗来，手心竟然也跟着汗涔涔的，动作间，宋不卦猛地注意到手边的那个表面坚硬的簿子——那是天文生们用来记录星象的册子。
“砰”闷闷的册子落地声响起，张小二的八卦声也终于停止。那声音是他和老大的暗号。
张小二睁开眼，看着身前倾斜的一片黑影，身子僵直，头上也骤然落下豆大的汗滴来。救命，他身后到底是谁！
风停了，蜡烛也终于不再闪烁、明明灭灭的。无论时间变化，总是冷漠地照亮着身前的一射之地。
寒夜中，东宫仍然灯火通明，角落里燃着的炭盆，飘出细不可见的烟，在空气中几乎要凝滞。
大殿中央，感受着身前暖意融融，散发着淡淡清香，与刚才的冷寂场景截然不同的室内环境，宋不卦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在地狱里面，和牛头马面好好打一架。
当然，她更想要直接打死张小二！
上首，沈屿之紧握着手中的茶盏，温热的触感，好容易将他从翻涌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他暗暗扣紧手心，刻意回避着不去看地上的人影。
“叮”细微的碟盏碰撞声响起，殿内跪伏着的两道身影，紧跟着一颤，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沈屿之的余光倒映着那两道身影，像是闪过一瞬间的血色。
他微阖双眸，再睁开眼时，眼底莫名翻涌的情绪已经去了大半，唯余冷嘲。嗤笑着责问身前的两人。
“孤倒是不知，宫中何时多了这许多谣言。原是你二人在背后编排。”
宋不卦听到上首储君的话，心道要糟，她心中后悔，脸上却急忙勾起讨好的笑容。
“殿下误会！”宋不卦对着沈屿之深深鞠躬，脊背几乎要贴到地上，“小的们哪敢编排殿下的谣言啊！”
“哦？”沈屿之的眉眼低垂着，光芒背后，就像是无欲无求的谪仙人，只可惜这仙人的话不怎么好听，“你是说孤歪曲事实，误解你二人？”
沈屿之的眸子虚虚地落在茶盏中，细看浮浮沉沉的绿芽。眼中的冷峭更加犀利了。
这样的小人，油嘴滑舌，背信弃义，沈屿之，你还真是瞎了眼。
宋不卦低着头，看不清高座上储君的神情，却也还是连连摇头。讨巧一般找补道：“殿下就像是那天上的神佛，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小蚂蚁呢！不过，这其间确有隐情啊！殿下！”
身后，张小二听到宋不卦的话，连连点头，泪花都快要掉下来了，肯定道：“有隐情，真的有隐情！”
宋不卦以为张小二会说些什么解释的话，心中半松了一口气。这小子不错嘛，今日竟然一点不呆，还知道解释！
只是，宋不卦的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放下，那边厢张小二就补足了他的后半句话。
“殿下在上，小的真的没有编排殿下，小的也只是听说啊！谣言的源头，根本就不是小的们啊！”
原本还准备夸张小二机灵宋不卦：“……”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连忙就要盖过张小二的话头，“殿下——”
只可惜，上首的太子殿下，却像是对张小二的解释起了兴趣。
单纯疑惑般，困惑出声，“竟不是你二人？”
张小二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点头如蒜捣地将事情说了个精光。
“殿下，小的明明是听洒扫的宫人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