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千代把东西放到车后座上，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车里的油量表，

“去加个油先吧，然后返程我来开，你休息会儿。不然这一天，一来一回，也太累了些。”千代关上门对凉介提议道，她也看凉介开过好几次了，数据反正是扫够了，而且这条路百分之九十都是高速，她就算不借助系统，也是会开车的。只是凉介挑眉看了自信满满的千代一眼，“也行，但你知道加油站在哪儿？”千代一愣，这年代没有导航，所以，她好像得先把地图记下来？速记地图有点违背常理，系统应该不会帮她的，早知道来的时候记路了…

千代的沉默给了凉介答案，他打开车门，做出个礼让的样子，千代心有不甘，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进了车里，

“那个……？”千代远远地看着停在加油站里的巨大黑色车辆，有点犹疑地看向凉介，从群马来东京的车那么多，里面又有那么多黑色GTR，真的会那么巧就是中里毅？

“……看样子是。”凉介仔细看了看车尾的撞痕，“应该是过来修车的。吧。”他也有点拿不准，而车子开进加油站之后，对方大概也是看见了群马的车牌，便走过来敲了敲车窗，“……”千代跟凉介对视一眼，倒也没拒绝，老老实实降下窗子，在“有什么事”跟“怎么是你”这两个开场白中，千代选择了傻笑，而对面的中里毅也在车窗缓缓降下来的时候，硬生生将自己的问题卡成了两段，“哥们儿，有……烟么？你们怎么在这里？”我还想问你呢，不过怕对方真的回答她，最后还得聊起来，千代还是努力忍住了没问，只挤出个有些尴尬的笑才敷衍道，“来买点东西。”而凉介也大方，把自己的烟整包从千代那边递了出去，“谢谢。”中里毅不开车的时候还挺有礼貌的，还微微鞠了一躬，给千代都整得有点不会了，赶紧摆了摆手做告别，眼看着中里毅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千代才慢慢地转回身来，看了一眼凉介，“…赶紧走吧，我怕他一会儿还要一起走。”“…你不喜欢他？”凉介付了油钱，转过脸来看她，

“也不至于不喜欢吧，就是觉得没必要发展太长线的人际关系的话，就还是避开比较好，”千代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嘴角放松下来，凉介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子，眼下淡淡的乌青才显露出一片疲态，这段日子，她确实是累坏了，他将想问的话咽下，然后便按照加油站工作人员的指引开到位置，而千代这时也睁开了眼睛，有点百无聊赖地掏出了手机，“…暑假有什么安排么？”凉介问她，

“唔，看看书，敦促拓海复习，打工挣钱，差不多就没什么时间了。”千代掰着指头数了数，她算过了，在日本上大学，就算是公立大学也要两三百万日元，她现在给立花店长他们做饭虽然是按标准收费，还有绪美两次的补课费，但始终都是零零碎碎的小钱，到现在两个多月，进进出出地，给高桥兄弟买礼物花了三万多，手里就剩七万块了，再加上刚才给绪美买东西，又花了小五万，要不是考虑到绪美是金主，她是真的会肉痛。所以后面一个月，除了周六固定给绪美上课，周一到周五下午都要去秋名山下那个停车场的便利店打工，那边客流大，工资开得还可以，上白班跟夜班，从4点站到12点，有双休，时薪也还可以，一个月差不多能挣到十六万，按这个进度，到她高考之前，攒个入学金倒是没问题，要是再努努力还能额外挣点生活费，但学费，果然还是太贵了。

“复习…拓海想去哪个大学？”凉介是见过千代的资料整合能力的，虽然他已经不是考生了，但那些考点，瞄一眼就知道，既精准又全面，所以由她来敦促拓海复习的话，想上大学还是有希望的，“嗯…我是想上群马大学的，拓海就打算先去学校帮我探探路，”千代一说到拓海就高兴，笑起来鼻子皱皱的，“哦？”凉介拉了个长音，才轻笑一声道，“那可不是简单的事，”“是，他这次考试偏差值才49，刚到均线，我帮他看的工学部去年录取情况是偏差值56有60%的录取概率，统考的科目又多，我估计起码要能在县模拟中拿到60以上的偏差值才有绝对把握。”千代点了点头又道，

“说起来，凉介你是在上大学吧？”“嗯，”“你考的哪所大学，是私立还是公立？”“公立，”千代正觉得惊奇，却听见凉介继续道，“我就在群马大学，医学部。”“什……？”千代一愣，转过脸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不早…”话说一半，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中里毅的话，一时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倒是凉介自己觉得奇怪似的问了一句，“怎么了？”“没什么。”千代的语气淡了下来，凉介瞧她连身子都转向车窗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无意之间的保留叫她不舒服了，尤其她刚刚才发表了关于“长线关系”的应对策略，看来是误会了。

看见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的示意，凉介便将车缓缓开了出去，他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千代没理会，只拿后脑勺对着凉介，“我之所以没说，是因为你一直在主动划清关系，所以，我也不确定你是不是想在这些事情上，又有所联系。”千代的肩膀动了动，却只把脑袋越发转向了车窗外，仍旧没什么反应，一片沉默下，凉介见她实在不愿理睬自己，也不便多解释，只抬手将音响的声音稍稍调高了些，沉下心来认真开车，倒是上了高速后，千代才自己慢慢转过身来，“不是你的问题。”她声音发涩，听起来是真的有些不高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她摘下帽子，理了理头发，才又将帽子戴好，“对不起。”她扁扁嘴，凉介有些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却见她面色一片平静，看不出一丝不开心的神色，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她有些过于稳重了，凉介突然觉得，比起现在这个面容沉静的千代，刚才转身背对着他赌气的她，还更可爱些，现在这个仿佛戴着面具的千代，只让他觉得有些异样的可怜，有点像，那天夜里，她脸上浮现出的，与年纪不符的衰颓之态。

“为什么道歉？”凉介问道，他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向来极有分寸的女孩，产生了一种，不可放任她如此的心情，但千代却并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盯着出风口的那串花瓣，大概是有点冷，她抱起了胳膊，凉介将温度调高了些，但她无知无觉似的，仍然将自己蜷起来，这是没有安全感的意思，凉介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还好么？”“……”仍旧是一片沉默，过了一时，千代才缓缓开口道，“因为我误解了你。”

“被误解才是人生的常态。”凉介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自然并不放在心上，但千代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你之前说不应当以金钱地位区分人，我虽然深以为然，却仍然会下意识地，因为那些并不该被那样看重的外在条件，而忽视你作为个人的努力跟才华。仿佛因为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就应该天然的优秀，便不会遇到茫然失措的时刻一般，但其实并不是的，不论是作为车手，还是作为学生，作为兄长，甚至只是站在我这个角度上来看到的你，作为普通的朋友，你都是无可挑剔的，而要做好这些事，没有一件与金钱、与地位挂钩。这些事，我明明都心知肚明，却仍旧固执地在心里给你安上了那些标签。这对你来说，有些太不公平了，你值得被人看到更多的优秀之处。”她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而且，我也过于的傲慢了。我既然拒绝他人，那么在遭人拒绝的时候，便不该感觉到恼火才是。何况，应该没有人会这样明显地，当面拒绝吧。”

千代有点惨然地笑了一声，凉介甚至错觉如果自己回答是的话，她会哭出来的程度，“…确实，”这时候还是不要逗她了，凉介点点头道，不如说，因为千代这一番主动的剖白，他越发认识到千代这认真到有点古板的个性，在她的世界里，认知对错的界线是那么地清晰，可对旁人的她总是那般宽容理解，对自己却苛刻得仿佛接受不了一丝错误，“但我觉得，你似乎对自己过于求全责备了。”他看了一眼千代，她正歪着头看他，好像压根没听懂似的，“人在相互不了解的时候，总是会有误会的，所以才会在一次次刷新认知中，发现彼此的可爱之处，难道不是么？”

“……”哪会有人这么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可爱的，千代瞪大了眼暗自腹诽，但随即反应过来，脸也腾地红了，“你，你怎么胡说八道的。”她有些恼羞成怒地转向窗外，但也一扫刚才车内有些沉闷的气氛，千代虽然还是背对着他，朝着窗外，但随着音乐轻轻摇晃的身子，却暴露了她轻松的心情，而车子下了高速之后，很快便到了千代家，她把礼物跟凉介买的东西装到一起，叫凉介负责转交之后，便打算下车，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回身把门扣上了，“说起来，之前你送我去医院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清呢，”“不必了，”凉介摇头笑了一声，“为什么不必了？”千代瞪着眼，十分不解的样子，“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凉介嘴角翘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你…”千代说不出话，支吾了一时，才丢下一句，“你可别后悔。”逃也似的下车跑了，而她口袋里的手机，默默地弹出一条短信，“恭喜您，您已成功完成支线任务‘再遇中里毅’，获得任务奖励：桐谷绪美好感度+15，高桥凉介好感度+10，高桥启介好感度+5，桐谷白文好感度+5，中里毅八卦+1。”

而拓海那边，他是有点没理解眼前的状况，本来见到他还很惊喜的夏树，在见到他拿出千代准备的便当的时候，突然脸色就变了，而此时正一个人坐在湖边生闷气，他也问了是不是夏树跟千代吵架了，确实之前因为千代生病的事情在难得的学园祭的时候，冷落过夏树，他以为是因为这个事情让她们俩之间有了嫌隙，但夏树的反应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不管拓海怎么说，她都只静静地看着湖水，不知是在想什么，拓海有点无奈，只好将便当收了起来，拿出伞给夏树撑在边上，好在这样无言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夏树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看他，

“千代今天做什么去了？”看起来并不是从前提到千代时的那种亲昵样子，但拓海还是规规矩矩地应道，“她说要给别人买生日礼物，去东京了。”“东京？”夏树有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嗯，说是很挑剔的大小姐，如果不好好挑选的话，还不如不送。”拓海认真地转述着千代的描述，“…这样，”夏树想起了那天在商场里见到的，跟千代一起的女孩子，想来说的就是她，

“你跟千代，怎么了？”拓海还在疑惑地询问她，夏树盯着拓海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眼睛与千代的很像，但千代的眼睛里有更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包容又广大，也正因如此，她不带情绪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才越发地显得冰冷无情，而拓海的眼睛，并没有那么复杂，清澈见底，那双眼里只有她，与诚挚的担忧，他什么都不知道，千代没告诉他，她确实说到做到，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她便可以再多任性一段时间吗？还是，她皱了皱眉，得知一切的千代就像一把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在她与拓海并不算牢靠的关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