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镜中月,水中妖（七）
过了许久，水面还是没有动静。
杜江明显有些焦急。
他背着手在湖边走来走去，湖边的草都要被踩死一片。
“女施主，这为大师怎还没回来，这下去这么久了，该不会是处什么意外的吧？”
“莫急，等着。”俞灵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人家可是神仙，哪有那么容易就出事。
两人又等待了片刻。
水面上忽然冒起阵阵水泡，水泡变得越来越大，数量也增长了几倍。
杜江呼吸一滞，眼前的奇异画面与当初自己见到安意第一面的时候有些相似。
只是这次和上次比完全就像是失控了一般，水面好似被煮沸了一般，蒸气往上猛窜。
俞灵溪猜测估计是妙善带着人上来了。
看到四下无人，算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们是趁着夜晚过来的，要是白日里，被人看见了，怕是又要生出一些没必要的事端来。
水泡持续冒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消下去。
而后，妙善就浮出了水面，他面色难看的上了岸。
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安意放在了地上。
杜江一下冲到了安意的身边，身形有些不稳。
“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她方才抵抗出水，我让她睡一会先。”这样说着，妙善眉头紧皱，一边还试图拧干衣服上的水，似乎很难受。
俞灵溪看过去，这才发觉他居然也浑身湿透了，估计在水下还小小的搏斗了一番。
注意到俞灵溪的视线，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咳，人…额妖已经给你找到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
“嗯好，多谢了！”俞灵溪朝他抬下巴。
秒善原本想直接使用法术，考虑到这里还有旁人，于是抬脚离开了。
走时，俞灵溪还听见他小声抱怨：“湖底这淤泥脏死了……”
杜江则在一旁脱下自己的褂衣，试图包裹住浑身湿漉漉的安意。
“不要做这些没用的，她是水妖，不怕冷。”
俞灵溪走到他跟前，蹲下来查看安意。
杜江听了她的话时楞了一秒，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眉间还有几分倔强。
“贫僧觉得她会冷。”
俞灵溪随他去了，而后她扒开了安意被头发盖住的脸。
一张恐怖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疤痕交错，如同一张被刀子刻满伤痕的画布。
俞灵溪手指不可控的抖了一下。
“她之前没这么严重，不知为何会如此。”杜江开口。
俞灵溪收回了手，自腰间布袋掏了个红色药丸，掰开她的嘴塞了进去。
“心中的伤痛越大，脸上的伤痕就越多越丑。”
杜江诧异的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说她受的伤具象化了？”他面色凝重，垂下头来。
“安家真的事过分，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见他这副模样，俞灵溪并未提及什么，但眼中却多了些看不明白的神色。
“她现在没什么事了，你把她先带回你的住处，今日就好好休息。”
“好好，明日你可一定要过来啊……”杜江将地上的安意抱了起来，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俞灵溪。
俞灵溪晃着双臂就往后走。
“我答应了的事说到做到，你放心。”
杜江带着安意回到了破庙，又生了一堆火。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安意眼中的愧疚之意更浓，喃喃出声。
“我不该把你送回去的，都是我的错……”
而后，火苗炸开，杜江搂着安意过了一夜。
俞灵溪回到客栈之后沾床就睡着了，白日里跑的地方太多，身体有些疲乏。
晨起后俞灵溪先是去了一个地方，这才往杜江住的那间庙宇赶去。
刚到庙门口，就听见了杜江无奈的声音。
“你可否听一回贫僧的话，求你了……”
“放开我！”
俞灵溪大步跨了进去，只见杜江死死抱着安意。
而怀里的人则死死挣扎，对着杜江是又踹又踢。
幸好做完喂的那颗丹药可以短暂的封存她的妖力，不然杜江妒恐怕要被她打成重伤了。
见到俞灵溪的杜江就像看见了救星。
“女施主，你们可算来了！”
安意视线也看过来，脸虽然被遮住，但还是能看见她满腔的不情愿。
“时尧。”
时尧心领神会，上前拉开两人，然后将安意按在了地上。
安意虽然有心抵抗，但身上人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她动弹不得，索性躺在地上放弃了挣扎。
杜江踌躇着想要上前，但最终还是没动。
俞灵溪见她安分，蹲到了她的眼前，深手扒开她的头发。
柔声道：“安意，我们是来帮你的。”
安意抗拒的转动自己的头，眼中满是倔强。
“我不需要，你们放开我！”
俞灵溪松开手，叹了一口气。
“真的不需要？要是我可以让你变成普通人呢。”
安意的瞳孔不可控的震了一下，看着俞灵溪的眼神充满复杂的情绪。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俞灵溪示意时尧放开她。
安意得到了自由，又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可就算如此，面积太大，根本遮不全。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警惕的看着两人。
俞灵溪视线移到杜江身上，却见他猛对自己摇头。
浅笑一声：“我是个妖医，我为自己攒点功德，为日后飞升月神做点基础。”
她一愣，半天才缓过来，又垂下头。
“你帮我，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
“我不要你给什么报酬，就当时日行一善。”
“要不，就拿你的故事来换吧？”
时尧听完这句话，带着些怜悯的眼神看向杜江。
安意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中有些泪光。
“谢谢你。”
她抬头看向几人，娓娓道来。
“我去了安家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我确实就是安家那个年幼就失踪的孩子。”
那年安意五岁。
她知道自己是大家口中人人羡慕的安家大小姐。
一出生就是荣华富贵。
可却没人知道，这位大小姐在自己家中却从来都是非打即骂。
没有人关心她，甚至是家中的仆人也可以任意地打骂她。
她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己不受宠，只是因为自己是女儿身。
而自己的爹娘他们想要的是一个男孩。
没过多久，娘又有来了身孕。
那段时间，安意的生活发生了转变，爹娘忽然对她很好。
他们带着安意去逛集市，去买好吃的，买新的衣裙。
安意觉得自己的爹娘还是爱自己的。
结果，某日熟睡的她在梦中被叫醒。
安意揉了揉眼睛，看见的是自己笑的宠溺的娘。
安意看见窗外是黑的。
“安意，娘带你镜明湖看花灯。”
“可是，娘，外面的天是黑的啊？”
她懵懂的看着自己的娘。
“傻孩子，花灯当然是晚上看的，走吧，再不去就看不着了。”女人柔声催促着。
安意眼睛亮了起来，满是期待。
她还没见过花灯呢。
天很黑，人很多，安意很开心。
头一次出门自己爹娘都陪着，而且带了好几个人。
肯定是因为关心自己。
即使天气寒冷，安意也觉得很开心。
到了镜明湖的时候，湖面只有月光反射的点点光线。
湖面平静，镜湖周围也安静得很。
安意看着四周，疑惑地抬起头问自己的娘。
“娘，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因为这个地方一个人也没有，一盏花灯也没有。
她没有说话，随行的人也没有吱声。
沉默了了许久，安意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但小手还是拉上她的衣角。
“娘？”
“不是的，应该是人没来，再等等。”说完不动声色的把安意的手扒了下来。
安意乖巧的点了点头。
结果女人忽然附上自己微隆的肚子，皱起眉头。
“安意啊，娘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你先在这等一会吧，娘先回去。”
她将安意推开，身后的两人按住了她的肩膀。
安意心中猛的深起一股恐惧，想要往女人的方向跑去。
“娘，我不看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女人没有理会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肩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安意直接哭出声来。
“娘，我不要自己看，你带我回去吧……”
女人听到背影僵了一下，身旁的男人扯了她一把，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安意慌了，她大声哭喊着，但却无济于事，没有人听她的。
然后她的胳膊被人提了起来，两个人架着她就往湖里走。
安意哭喊着，闹腾着，然后一阵刺骨的湖水猛烈地灌进了口鼻。
她呛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但她怎么能是两个大人的对手，她又被淹了下去，头被死死按在湖水里，动弹不得。
她在水中扑腾，而后力气越来越小，最后直接没了动静。
后面两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将她翻过来查看。
探了鼻息，然后在她身上绑了个石块，就直接放在水里了，两人看着她的身体彻底沉了下去才离开。
可是安意却在水里睁开了眼睛，她没有死。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很沉，她觉得自己哭了，却摸不到眼泪。上不去，她也没死，她的脑海中一直想着的是要回家。
可是视线越来越模糊，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了。
但她却一直很渴望去到岸上，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孩童玩耍。
但是大家都嫌弃她丑。
于是她就经常故意出来吓人，久而久之，晚上来这儿的人也少了。
她唯一想的就是能像他们一样像个正常人走在街上。
但若是离镜明湖太远，自己就会扯得心口疼，所以她经常观察观察陌生的人。
那天她就遇见了杜江。
她缠着杜江，一直跟着他，奇怪的是这次走了很远也没有很难受。
是个有些死板的和尚，但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会很轻松。
后来杜江就帮自己找到了安家。
安意一开始是挺开心的，也很期待。
只是当看到大宅的时候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了抗拒。
可是杜江很开心，所以安意也决定进去看看，给这个和尚一个面子。
安意走了进去，看见了陌生的妇人和男人。
两人错愕地看着她，眼中有着欣喜。
安意觉得这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安意？是你吗。”
安意呆呆的看着两人。
“你们是我爹娘吗？”
两人对视一眼，接着扯出一丝悲凉的笑。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没死。”
安意还没反应过来，一张大网从天而下，将她整个盖住。
她有些懵，然后伸手去撕扯身上的网。
结果身体碰到绳子的地方却忽然灼烧起来。
她疼得喘不过来气，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不是我爹娘，你们是什么人？”
那妇人则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
“我是你娘啊，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一直生不出男娃。”
安意想要逃离，妇人大手一挥，一个穿着道化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手中还拿着一条细长的鞭子。
直接对着网里面的安意重重地来了一鞭。
安意被打到的地方瞬间皮开肉绽，还冒出丝丝黑烟。
“啊！好痛，你们放开我。”
安意浑身发抖，却没办法挣脱。
那男子看见她的伤口，立即警觉地向身后的人开口。
“夫人，此女是妖女，这才压了家中的气运啊！”
众人脸色一变。
“那还不赶紧的，将她身份告知，我们才能名正言顺的娶她性命。”
似乎是那一鞭子的作用，安意忽然觉得自己头涨欲裂，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的脸一瞬间变得丑陋又可怖。
众人脸色有些不安。
那道士上前又给了安意一鞭。
“不必担心，小小水妖，我来降她！”
安意惨叫一声，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抬头看向夫人。
她双眼猩红，却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悲凉地看了过去。
声音颤抖着，却喊出了那个令她肝肠寸断的那个字。
“娘……”
那妇人明显一愣，被她眼中的痛苦吸了过去。
那道士却挡在她面前，又给了安意一鞭。
“不要被迷惑了，压了家里财运的就是这妖怪了。”
妇人脸色瞬间恢复正常，眼中换上了怨恨。
而安意也因为这一鞭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