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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雪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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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昭不知道这是不是周维扬第一次伤人。

但却是她第一次遇到,有男孩为了她动手。

眼尾那一点潮雾散尽,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年手里尖利的刀锋,心底屈辱的钝痛被更为浓烈的酸楚感代替。

被周维扬踩在脚底的男演员这才发现事情好像真有点严重了,也连声软了骨头:

“对不起。”

“对不起!”

“你别闹大,咱们有话好商量。”

棠昭的身体由内而外不可抑制地颤着,只能靠手指攥着粗糙的戏服,来紧压这一道超出身体负荷量的情绪。

她稍微往前,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不要在这里打架,好不好。”

少女的声音微乎其微,好似一只蝴蝶在他耳边煽动翅膀,留一丁点寥落的风声。

周维扬没回头看她,但手指的力度缓缓地松懈了一些,刀尖轻抬。

他出了声,凛冽的音色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极具重量,像偌大的石块抵在对方的胸口,正随着他张狂的警告而一寸一寸地往人身体深处压。

“你听好了。”

“她是我塞的人,我现在正在追她。”

“她想演什么,我就让她演,跟她有没有答应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正说着,刀锋被咔一下收了回去。

他说:“我就是她的金主。”

在刀具收工的利落尾音里,他的声音微微上扬,不无跋扈,好似也伴有金属相擦的尖刺滚烫之感,往她心口直直地烧了一下。

周维扬问他:“记住了没?”

棠昭整个人都热了。

那八阿哥连连抬手:“好好好我知道了,还得请您高、高抬贵脚。”

周维扬慢腾腾把腿挪开。

而后直起身,回眸看了眼棠昭。

她可能是哭过了,也可能在忍着泪,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

他瞧了她一会儿,语气恢复了冷意,说一句:“导演找你讲戏,过来吧。”

说完,也没等她答话便转身走了。

棠昭只好迈步跟上。

身后,狼狈爬起来的八阿哥捂着胸大声咳嗽,旁边的Andy哥皱着一张脸跑过去:“哎哥你没事吧,不是我不帮,我我没辙啊——哥您先起来,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哎哟您先起来。”

……

随着距离拉远,二人的声音渐渐变弱。

很快,临水的羊肠小径只剩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棠昭穿的是戏里的棉布鞋,不怎么舒服,踩在地上咯噔咯噔的。

周维扬今天刻意放慢了脚步在等她,棠昭感觉到他并没有那么难以追赶了。

她往前几步,与他并肩:“谢谢你帮我出气。”

说话时,脸上挤出一个还算感恩的笑,但周维扬并没有看过来。

他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臭德行。”

棠昭没说话。

安静了会儿。

周维扬看她一眼,语气挺稀松平常的,却说了句足够顽劣的话:“下回再碰见这么说你的,上去就抽丫一耳光。他要敢找茬,你就报我名字,管用。”

棠昭一惊。

抽……抽什么?

见她没吱声,他问:“听见我说什么了?”

棠昭还是没有说话,她看看自己的手。

两只手都伸出来看看。

呆呆地问一句:“听见了,不过、要怎么抽啊?我力气特别小。”

这话里还显露出一点沮丧。

看着她摊开手掌的迟钝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抬起手腕训练抽人了,但是没有,她下一秒只是看向他,露出一头雾水的脸色。

无辜,又可爱。

一脸萌相缓冲了一下他身上的杀气。

周维扬忍不住笑:“没揍过人?”

棠昭说:“你看我像揍过人吗?”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偏过头认真地打量起她远山芙蓉的清秀模样。

一对困惑的杏眼让人看尽底色,是从小被养在秀丽闺阁,从没半分逾矩,因而养出了无暇透彻的这么一双眼。

他收了视线,没再看下去:“我看你乖得很。”

“周维扬。”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软绵绵的。从她的嗓眼里,他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让人骨软肉酥的音色。

他瞥她一眼。

棠昭有些担心地说:“我要是以后火了,是不是动不动就会被人家说啊。”

“以后怎么了,”周维扬挺不客气地说,“接着抽啊,谁说就抽谁。”

棠昭往下压了压嘴角,看似更沮丧了:“可是我凶不起来,主要是也不太想得罪人。我挺怕的,也挺怂的。”

周维扬到底是腿长些,三两句之间又走到前面去了。

听见她这么说,他又稍稍回过身望着她:

“不是还有我么。”

他的声音很淡,顺着冷冽干燥的风送到她耳边。

“你……”

深秋却拍春景戏,少年身后的布景是一片无限温柔的草绿,在这片盎然的生机里,她听见他笃定的声线:“没人敢得罪我,你就别怕得罪人。”

棠昭瞳色一沉,怔愣过后,唇齿之间,轻轻地溢出了一句被吹散的“谢谢你”。

她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她。

周维扬应该没有听见,只接着给她领路。

安静了一会儿。

“周维扬。”她又喊他,软软音色放轻了一些。

“你觉得他会不会曝光这个事啊,闹上新闻那种,”棠昭不无担心地问,“我怕影响剧组,万一爷爷知道了,会不会变得很麻烦。”

周维扬仍然笃定:“他不敢。”

棠昭笑了下,不一定信他的话,但也没说不信,不过浅浅地揶揄了一句:“你只手遮天了啊。”

他说:“你就当是吧。”

这回再演委屈的戏,棠昭不怕没眼泪了。

爱一个人的委屈,被棠昭用自尊折损的委屈演出来,不管怎么样,反正都是委屈,都要大哭特哭。

大哭特哭的结果就是,下了戏之后,情绪也没收住。

她觉得做演员好复杂,怎么要面对那么多风风雨雨呢?早知道就不拍戏了。

不拍戏的话,她应该也能过得不错吧。

不过那样的话,就不会来北京,不会遇见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不会遇到能够塑造她的这一些经历。

棠昭胡乱地想着,手里握满潮湿的纸巾。

这事没让周延生知道,八阿哥没去告状,自然他知道,告状也是往枪口上撞。

他当然可以很有骨气地拎包离开这个剧组,但他不会。

演周延生的戏的机会,千载难逢。

在旁边供演员休息的遮雨棚底下,棠昭安静地坐了会儿。桌上有制片送来的几份糕点,她现在体内水分流失,吃不下任何干涩的东西。

不过在湿漉漉的眼光之间,她似乎观察到一件事,周维扬办正事的时候,其实挺有条不紊的。

他只不过平时看着漫不经心,正经读书、正经工作的时候,很快就会进入状态。

他不是钻研刻苦的性子,但该干什么事的时候一定会保证效率,严谨认真,让每一份时间都变得有厚度,有价值。

李迟还挺怕周维扬糊弄的,隔一会儿就去瞅瞅他本子上的记录。

周延生让他不用管,说他能干好,不会马虎。

周维扬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对孙子的个性,周延生了如指掌。

等拍完上半场准备收工的时候,周维扬把本子交给旁人,不动声色地脱离了集体。

他走到棠昭所在的棚子底下。

见她垂着脑袋,鼻子眼睛都红彤彤的。

周维扬问旁边工作人员:“谁惹她伤心了?”

那人答:“没、入戏太深,刹不住车。”

他没说什么,又看她一眼。

跟她隔一张桌子,周维扬在旁边折椅里陷了会儿。

他用余光观察着棠昭。

本来只看见她鼻尖红润,下一秒,女孩的眼角一滴晶莹像玉珠的液体滚落,太阳底下折光的泪在那一瞬间被他精准捕捉,从眼睑到地面,它自然垂落,没有浸润脸颊,显得更为干脆沉重。

眼泪也是一把伤人利器,正中少年人的心窝。

他反射性地坐直身子。

沉默片刻,思忖着什么,周维扬起身走到一旁,打了几通电话。

过半小时左右。

一堆餐盒落在棠昭的剧本旁边。

她诧异地抬眼,见高大的男孩子就站在桌边,指着那堆东西说:“全买了,全聚德,四季民福,还有这个——不知道是个什么牌子,你尝尝。”

怕她看不清似的,周维扬还挺体贴地把餐盒往她面前推了下:“吃吧。”

棠昭怔然。

她不想跟他去店里吃,他就非得送到她嘴边。棠昭不明白他为什么执着给她买烤鸭。

好像吃完这顿,他就完成了一个任务似的,急着大功告成。

说完,周维扬又懒洋洋地陷回了椅子里。

俨然一副大功告成的姿态。

从车上卸完货过来的制片走到跟前,指了指一旁的餐车:“怎么这么兴师动众的,买这么多。”

既然给棠昭买了,就得全剧组一起买。

周维扬包了辆车来给组里送食物。

他语气平静:“哄人。”

男人笑了下:“哪有人买烤鸭哄女朋友的,不懂女人心啊周少爷。”

周维扬倒是没急着反驳他,似笑非笑回一句:“我是不懂,你教教我啊。”

男人耸肩说道:“我也不懂,我也没女朋友。”

周维扬看了眼正在啃鸭子的棠昭的背影,声音低了些,悄然道:“这不不是女朋友么,不然早拉过来强吻了。”

棠昭坐得算不上远,不是听不到这尽管已经压低的声音,倏然脊背一挺,耳根浮出不自然的粉色。

他挑选的几家,她都很给面子地尝了。

棠昭啃着酥肉卷的时候,有点伤心又有点暖心地在想他。

意气用事不是个好词,可是在偶尔宁可不计后果的时候,在一腔酸疼无处安放的时候,却能够给到她最笃实有效的安慰。

落泪成了惯性的情感表达,无论是好的,坏的,失落,或感动,统统凝聚成一粒晶莹,闷沉地跌在地上,好像将心底种种,都徐徐在脚前融化开。

有视线停留在她眼睛上。

他观察她很久,直到她眼底变清了些,周维扬坐那儿没起身,看着棠昭的方向。

“今天爷伺候你,成吗?”

“别不高兴了,棠昭。”

语气挺委婉,平静的。这样的语调落在她这里只能算是平静,不过对他来说,或许能称得上温柔了。

棠昭都没发现自己哭了,抹了把热烘烘的脸,胡乱地从他方才的话里揪一句关键词,又胡乱地反驳了一下让她不齿的字句,轻轻地说:“讨厌强吻。”

周维扬愣了下,淡淡一笑,语气似乎更温柔了些,“行,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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