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两人都没有心情再逛下去。陈寄云暗自咒骂江凌无数遍，表面上看上去情绪稳定，临时取缔了计划当中的音乐会，希望用美食治愈秦望的心。
系统关注着后台数值，绑定对象的好感度没有因为争吵改变半分，它终于不情不愿地确定，它之前的工作或许出现了操作失误。
“秦望。”
“秦望？”
第二遍呼唤秦望的名字时，陈寄云抬高了音量，秦望看向她，从恍惚中回过神。
“怎么了？”
陈寄云欲言又止，最终看着秦望的手提醒：“你的手在抖。是不舒服么？”
秦望切割牛排的动作熟练流畅，每一块牛排的大小都正好。但是她一口也没吃，握着刀叉的手不自觉的轻微颤抖，而她本人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当陈寄云点破，秦望放下餐具，喝了口水。
“我很好。”秦望说。
她只是在思考。
又或者说是现在幻想的泥沼里出不来了。
有太多杂乱的思绪从秦望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逻辑的画面构成找不到出口的迷宫，发生在过去的事情、未来的幻觉……她看到自己和江凌的一次次争吵，重复的对白、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看到他抬起手打她……不，这应该是假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掌掴落在脸上的火辣的痛楚是假的吗？秦望有些分不清楚，这是幻觉中的掌掴还是她确实经历过的疼痛。
一开始，秦望只是在思考对方究竟会不会签字，自己又将在什么时候拿到离婚证，脑海中想法一乱，不知怎的就偏移了轨迹。
“我或许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秦望按了按胀痛的额角，抱歉地说，“对不起小云，本来说好要陪你玩一天的。”
“没什么。”陈寄云摇头。
她结了账，和秦望一起回家。秦望从和江凌打完那通电话开始就情绪不对，陈寄云一直在试图使她忘记不愉快，但事情并没有那样容易。
就连同她自己，在骤然得知田嘉树的背叛之后，心里涌起的屈辱和恶心感直到今天都难以消弭。而秦望和江凌的婚姻和感情漫长又复杂，快刀斩乱麻意味着伤筋动骨的痛处。
秦望需要一点时间。陈寄云相信她能够调节好，在她心里，秦望一直无所不能。
＊
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动静不小，秘书处听得清清楚楚。周茉把奶茶吸管塞进嘴里，打开的电脑界面正大光明地摸鱼，文□□赫然是一行标题：
辞职通知。
她不想干了。
跟着江凌能够学到很多，但她也确确实实讨厌这个上司。普通人没有对工作挑挑拣拣的资本，但她是周家的女儿，每个月靠信托的钱就能吃喝不愁，工作完全是出于自己的上进心。
不过偶尔，周茉觉得，自己也可以不那么上进。
周茉吸了口奶茶，唇齿间弥漫着茉莉花的清香。她听着办公室里的动静，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同事和前辈。
静音的手机屏幕频频亮起，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老板怎么了？】
【不知道啊。合同不是谈的很顺利？】
【可能是私人问题。呃呃，和老板娘吵架啦？】
【编排上司你们不想活了吧？！】
吸溜。
奶茶见底了。
周茉把杯子扔进垃圾桶里，表情纠结。
她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自己跟着哥哥走进包厢，入眼所见确实如同和周郁描述的一样正经，房间里并没有身份不明的漂亮女孩或者男孩。
只有桌上摆着的一瓶瓶酒和一群讨厌的长舌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当她迈出门中，她看到那群男人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骤然收声。
周茉朝着沙发中央微笑问好：“江总。”
江凌皱起眉毛问，“你怎么来了？”
他看的分明是周郁。
周郁把兄弟往一边赶，拾掇出空沙发让周茉坐下，又招呼着人送饮料果盘小蛋糕。他气定神闲地安排完，方才回答江凌，嬉皮笑脸道：“小孩子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嘛，就把她带过来了。江哥啊，你这种家里没有孩子的，不懂我们当哥哥的心。”
周郁从妹妹出生起就宠她，上学时候也没少带着周茉和朋友一起玩。
只是人长大之后终究会不一样，周茉老早不爱跟他一起出门了，她有自己的小圈子，和更说得来的女性朋友。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偷偷交换眼色，对周茉的到来感到诧异。
周茉神情不变，像小时候那样叫人，没有一点儿不自在。是她自己想来的，就算坐下有针扎她，周茉也要坐到底。
“小茉莉。”裴仰叫出了这个久远的称呼，还像十年前穿着校服的时代那样温和清俊。
周茉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她不会忘记那些最符合心意的礼物都是出自裴仰的手。偶尔跟着哥哥出现，细心给她带来礼物裴仰，永远都是最温柔最有耐心的那一个，甚至比周郁做得更好，天生就很会照顾人。
在周茉心里，裴仰本该有最好的印象——
但是周茉不会忘记。
几年前她刚刚回国的时候，为她接风洗尘的宴会上，周茉听到裴仰说：
“不会吧江凌？你真的看上秦望那个乡巴佬女人了？”
他当时的嘴脸，在她心里丑陋得太深刻。
原本屹立在她脑海中的美好形象轰然倒塌，满地烟尘中，周茉发觉自己从来没有看懂围绕在她哥哥身边的所有人。这些她原本认为友善的兄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是另外一副面孔。
*
初秋的天气还算适宜。
天高云淡，空气清爽。
秦望抽空回了一趟市中心的平层，取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和重要证件。
她去的快，离开的也快，并没有过多停留。对于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地方，秦望一点留恋也无。
那些从未变更的摆设、烂熟于心的智能家居操作系统只会加深她的恶心感，反复提醒自己究竟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有多么不值得去爱的人身上。
就在来的前一天晚上，江凌和当红女星携手出席慈善晚宴的绯闻还传得沸沸扬扬，铺天盖地的合照像是巴掌一样扇在秦望脸上，即使她不觉得痛，这也是侮辱。
网络上调侃这位年轻英俊的掌权人第几次更换貌美女伴，一片溢美之词之下，路人高呼般配，零星几句关乎江凌已婚的评论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也无人问津。
这样的事情绝非第一次发生，江凌也从来不解释什么。
秦望像往常一样接到裴仰的电话。
每当江凌传出不像话的绯闻，裴仰总会打来电话，起初秦望还能以为是对方的善心和巧合，次数多了之后，便总怀疑对方是收到了江凌的授意。
但是这个节点裴仰打电话来，让秦望迟疑了一下，一不小心就摁下了接通。
“嫂子。”对面压低声音小心开口。
“别这样叫我。”秦望正打算挂断，被这称呼激起了戾气，“我和他马上就要离婚了。”
她不在乎这件事情会不会又在江凌的那群兄弟嘴里滚几个来回，变得不堪和面目全非，反正她受那群人的奚落从来不少，从她和江凌恋爱开始，他们就不喜欢她。
和往常截然不同的恶劣态度似乎震慑了对方。
隔了一会儿，裴仰才问：“你看新闻了吗？那些都是假的，江哥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无聊的安慰。可恶的帮凶。
并且似乎没有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至于他莫名显得奇怪的语气，秦望没有过多关注，直接挂了电话。
正要说下去，裴仰却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冷酷的忙音。他住了口，手机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在地板上。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宽敞豪宅里一片寂静。躺在沙发上的裴仰捂着脸，嘴角抽动，他笑了起来，片刻后连肩膀都在抖动。
“离婚。”
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在由内而外的快乐之下，面部表情失去了控制。裴仰俯身捡起手机，回拨了过去，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被拉黑的不止他一个人，江凌这几天试图联系秦望，发现所有联系方式都被拉进黑名单之后就没了动作，即使他知道秦望必定在陈寄云那里，他也不打算去找。
江凌在等秦望认错。
离开了他，秦望就像被折断了翅膀的鸟雀。她不会长久地留在陈寄云的身边。
可笑而高傲的自尊心通常出现在灰扑扑的麻雀身上。宁愿饿死，不受嗟来之食。小地方出来的秦望就是这样，永远充满怀疑、反应过度，持续不断地向他索要所谓的尊重，却非常可笑地在他身上舍弃了自尊。
他们是一对互相折磨的怨侣。
江凌收到秦望回去消息，带着签好字的文件去见她。
两车擦肩而过，背道而驰。预想中的奚落在走进空无一人的家门后化为乌有，高大英俊的男人扫过房中近乎没有变化的陈设，又大步走进秦望的卧室。
床品摆放整齐，梳妆台上陈列的瓶瓶罐罐也不见少。
仿佛只是女主人暂时出门逛街，用不了多久就会回家。
江凌拉开床头柜抽屉，翻到了无数塑料白瓶。他漫不经心地拨开那堆维生素营养品，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发现了几张不被问津的银行卡。
秦望把证件都带走了。
只留给他一堆不重要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