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
老人家的小摊子生意红火，摊子前人群蜂拥，江殃好不容易才从里头挤出来，跑回来时气喘吁吁，“阿姐，我们来的太迟，很多易容丸的口味都被抢空了，只剩下最不抢手的番薯易容丸。”
没记错的话，话本子里原主因姿容惹下了一堆情债，不过那时原主尚且有强大的修为和法术傍身，自然有自保的能力，可若是现在的她，姿色什么的，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妨。”她接过江殃手中的瓶瓶罐罐，倒出一粒在掌心之上，刚想往嘴中扔，却又顿了动作。
瞅了眼立在边上的闻鸿，狡黠一笑，指轻轻捻起棕褐色的小丸，递到闻鸿嘴边，嗓音轻软娇甜，却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张嘴。”
闻鸿往后退了几步，拧着眉偏过了头。
“算了，你自个儿吃吧。”江南枝觉得没劲，都同榻这么多次了，还一副贞洁烈男的模样，不让摸也不让碰。
她不再为难他，将易容丸放置他手中时，指尖又调皮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带着几分委屈，“不喂你了，这么讨厌我。”
闻鸿一顿，默了片刻：“这里人太多。”
江南枝“噢”了一声，稀奇，木头呆子竟然会耐心解释了，她觉得有趣，又贱兮兮地问了一嘴：“怎么，那意思是，人少了就让碰了？”
闻鸿太阳穴突突直跳，憋了口气，咬着牙说：“我是说，在人群内易容难免会被人察觉，没有意义。”
江南枝往周遭一看，也是，易容本就是让人忘记原先的长相，在人们眼皮子底下变化容貌，岂不是做无用功？
于是她拉着闻鸿和江殃走到一边。
“行了，这里没人，你吃吧。”
闻鸿将掌心的药丸吞咽而下，不过一会儿，易容丸便生效了。
青年极带攻击性的锋利眉眼像是被钝化了一般，鼻梁也矮了微末分毫，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场也弱化了三分，虽不及先前的好看，站在人群中却也还算中上之姿。
江南枝有些惊奇，没想到这易容丸效果这么好，她也连忙吞了一粒，刚吃完就迫不及待。
“变了吗变了吗？成什么模样了？”
少女素白玉手掀起帏帽的一角，闻鸿透过纱帘的缝隙看向她。
媚色收敛了不少，面容自明艳转变成清丽，若以花作比，过去她是阎山上妖冶的曼殊沙华，而今便成了庭院之中一抹素雅的梨白。
的确平素了不少。
“哇，阿姐虽然变丑了不少，但是看起来好乖！”
乖？听到江殃的形容，闻鸿眉间微蹙。
她才不乖，乖巧无辜不过是她让人放松警惕的假象，稍稍触及仍旧戏谑狡猾，可恶得很。
想起面前人的种种，闻鸿不禁淡漠地挪开了视线。
*
“咚——”
这时，天边响起一声悠远的钟鸣，随后，一声浑厚的男者低音缓缓响起。
“日出东方，照我扶桑。”
天边水纹结界处金光乍现，成百上千只白鹤衔着红莲花瓣毫无阻碍飞出水镜，停留在绿草地诸人身侧。
“扶桑之境吸日月辉光，聚天地灵秀。此地不问你的过往，更不介意你的生平，或神魔、或鬼妖、亦或人与精怪，六族皆可来之。凡入此境者，不论男女老少、皆有缘可得修行之神机。从我境飞升的六道神尊数不胜数，若是想精进修行，扶桑是你万里挑一的修行之所！若是求磊落前程，扶桑是你通往成功彼岸的渡河扁舟！”
妙，这一通发言洗脑程度实在太妙。
围聚在此的修士们纷纷被唤醒了心中对美好前途的向往，一个个神情激昂，下一刻就想踏破这道水幕结界。
“所以我们要怎么进去！还请先生明示！”
浑厚的男音款款道来，继续说：“今为扶桑开境之期，有意者可与我境签订契约，签订完成后，契约生效即可乘鹤入界。”
江南枝身侧约莫人高的白鹤，将衔着的红莲递交到她手上。
红莲花瓣在江南枝的手中一点点舒展，血色的红文脉络逐渐显现成文书字迹。
【扶桑·契约】
[住学期间，扶桑庇佑客主。离境之后，客主不论何缘由，皆不可以任何理由侵犯及伤害扶桑，扶桑若有急召，请回境支援（标红：无事不召）。]
[不论客主此前是何身份，入境后，统一遵循扶桑积分等级制度，积分多者为尊。（另：每日境石榜会更新积分排位，可随时查看）]
[学费：十万五千五点金灵石（可赊账）或前往学府招聘处勤工俭学，每月按劳分发月俸。（另：积分高者每期发放高额奖学灵石，至高者免学费）]
以上条款若同意，按上手印，契约立即生效。
注意：契约生效后若有违背者，暴毙身亡。
第一条扶桑开境千百年来，一次都没有发出过什么急召，第二条更不用说了，没有什么问题。引起来客们议论的，大致都是看了契约第三条，有关学费问题的。
“什么！十万五千金灵石，你们扶桑签得是卖身契吧！”站在江南枝身前的红袍道友悄悄抱怨着。
另一位绿衣弟兄接过话：“兄台有所不知。境内教得东西可是无价的，会根据弟子的五行天赋和潜能传授独一无二的修行功法，可谓是因材施教。这机会千金难换，非金钱能够衡量！”
“这么多钱，你把酆都阎王喊来都不一定能掏出来！”红袍一脸悲叹，连连摇手。
“道友说笑了吧，阎王在酆都财力还算排得上号，哪能这么磕碜？”绿衣不信，接着反驳。
“道友有所不知，还真就这么磕碜。我之前在阎王殿里打杂的，诶哟那叫一个惨。魔姬和阎王恩怨知道吧？来一次拆一座殿的，一修修半年，诶哟阎王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再有钱这谁挥霍得起啊？早大半年前我就提辞呈不干了。”红袍一脸悲愤，“我都怕再待下去，上面连月俸都发不起。”
“酆都经济竟已紧张到这种地步了？”绿衣瞠目结舌，两人七嘴八舌又聊了许多，绿衣突然打岔：“对了，我听闻魔姬是天地间第一绝色，兄台收拾烂摊子这么多回，可见过魔姬真容，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的那般沉鱼落雁？”
“嗐，我在酆都忙了几年，阎王都没见过几面呢，遑论魔姬！但凡魔姬递送战书的那几天，我都是要去避难的。”红袍老实说道。
“打架还递战书？我以为都是闯进来就直接打呢！”绿袍咋舌，“没想到魔姬殿下还挺有礼貌啊！”
“不是哥们儿，”红袍挠了挠头，不悦道：“你是不是对魔姬滤镜开太大了？！”
在二人身后听完八卦的江南枝不动声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下意识想将帏帽的帽帘拉严实了些，才发现自己易了容早就将摘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忧郁又漫上心头。
扶桑这回竟然要收十万五千金灵石，他们来时挥霍无度，全身家当加起来，把江南枝卖了都不够支付这笔巨款的。
正愁怎么办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闻鸿已经往红莲契约上摁了手印。契约生效，掌心红莲瞬燃成红色的光点，烫烙于他的左腕处，化成一枚不起眼的小小红莲。
三界之间以实力说话，闻鸿一直想找增进修为摆脱伺宠这一身份，这一点江南枝是知道的。
捡回闻鸿时，他筋脉皆断灵力全无，不仅如此体质还虚，尽管这些时日江南枝私掏腰包给他喂了不少灵药，阎山私带出的术法宝典他也看了不少，但效果甚微，可以说几乎是没有。
虽说初衷想捡个废柴伺宠掩饰身份，可他若真要学，江南枝也从未反对，毕竟伺宠只是掩饰身份的缓兵之计，两人说实话不过是利益关系，若闻鸿真的从废柴晋升成什么三界高手，也算她功德一桩。
当然，小废柴成为三界高手这事儿…江南枝描了身侧人一眼。
应该没什么可能，毕竟那些高手不是长着三头就是六臂，各个壮硕如牛魁梧高大的，闻鸿这种小白脸和他们比起来，只能说是弱鸡啄牛，自不量力了。
这次闻鸿愿意跟她出来，应该也是存了去扶桑学艺的想法，不过，先前不知道学费还好，现在知道学费了…
“这可是十万五千金灵石，”江南枝有点窘迫道：“先说好，我现在可没这么多钱帮你啊。”
回族中向长老们讨钱是万万不行了，那群万年狐狸精，一听估摸就能猜到个七八分，容易被看出端倪。
“不必，”闻鸿轻飘飘扫了她一眼，冷淡回应，“我自己来。”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都勤俭过的江南枝，在一番纠结后，和闻鸿一样，选择了勤工俭学的条款，在红莲契上摁下了自己的大红手印。
前来学艺的修士们其中鲜少有一次性付清全款的，先前跋扈的黄衣少女算一个，这倒不稀奇，可当片刻前还在和红袍修士一起吐槽高额学费的小绿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掏出“三界银票”后，不光是小红，就连江南枝都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愤怒，夹杂着嫉妒的那一种。
一柱香后，在此地等候的大部分前来学艺的弟子，嘴上虽有抱怨，却也骂骂咧咧地坐上了白鹤。
白鹤振翅欲飞，逃学多日的江殃想躲在江南枝边上趁乱入境，谁知水幕结界中突然伸出一只以水化形的巨大的神手，神手指尖挑起江殃的衣角，小肉团子瞬间悬于空中，肉乎乎的小手小脚在空中不停扑腾。
“哟，被我抓住一个逃学的小子，”结界后的尊者发出一声笑叹，“随我去领罚吧。”
“啊啊啊，阿姐救我！”
江南枝朝着弟弟逐渐远去的方向心安理得地挥了挥手。
技不如人，老弟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