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
我决心离开毕边这座偏远小城的季节，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盛夏。
八月十三日，距离我失恋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有余。
之所以选择八月离开住了近十年的毕边动身回惠城，我也料想不到。
我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三年或者五年，抑或更久的时间才能走出失恋的阴影，但事实上只需要三个多月就走了出来。
十年恋情终成过往，我真是傻得可以。
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因为这孤注一掷的十年，我都是活在自己幻想的甜蜜时光里，对方也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在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对我的好无关爱情，主动提出分手躲着不见我而已。所以，我还算是幸运的。
听起来挺莫名其妙的，但这就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我提着行李箱跟着一群年轻男女进入候机室的时候，满心满眼都在思考一件事，该怎样向母亲解释我跟他分手的事。
母亲原本是反对我俩在一起的，好不容易同意参加我的婚礼了，我却在计划好拍婚纱照的当天被分手了。
以母亲的性子必定会唠唠叨叨刨根究底，问对方是否另有新欢……而后打着关心我的名义让我去跟各种各样的男人相亲。
毕竟我的年龄也不小了，比我小几岁的两个妹妹早就已经结婚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先把分手的事情往后拖一拖瞒一瞒，先让自己的心情放松几天再说。
回惠城的事，我只跟同母异父的二妹隽希提了一下，并没有告诉在律师事务所上班的三妹永龄。在我的印象里，永龄的嘴巴比母亲还要犀利。
与其说是犀利，倒不如说是毒。她要是知道我被分手了，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将这件事剖析个彻彻底底，最后将问题归结到我身上，怪我魅力不够留不住男人。
我没有精力和勇气面对永龄的审视和剖析，电话里三番两次叮嘱二妹隽希，告诫她不要把我被分手的事情说出去。
“好好好，知道了，姐，我保证不说，说了就让我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行了吧。”
结婚五年都没怀上孩子的隽希如此发了毒誓，我才放心地挂了电话，开启飞行模式。
——
下飞机后，我拖着行李箱顺利地联系上了等候在候机室外的隽希，俩人隔着一段距离见面后相视一笑，冲上前来了个紧密相连的拥抱。
“姐，你喜欢啥样的告诉我，我给你重新介绍一个靠谱的！”隽希笑眯眯地抚着我的后背说。
我眼眶一热，笑着抽开身，说：“得，姐从今儿开始封心锁爱，伤不起，实在伤不起啊。”
隽希乜我一眼：“得了吧，你的话鬼才信，你以前还说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好怎么好，现在呢，还不是变心了。”
我不吱声了，歪头看了一眼站在隽希身后低头玩手机的温廷烨(隽希的老公)，说：“小烨怎么也来了？”我家挨他家很近，隽希跟他算是青梅竹马。
温廷烨走上前刚要开口，隽希连忙解释说：“我手腕前几天受了点伤，开不了车，所以叫他开车送我来的。”
我心想那也不必非温廷烨不可，昔年混混度日的少年现在已是温氏集团的副总，手里的工作肯定很忙，随便叫个助理来就可以了。
但温廷烨既然来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唯唯地向温廷烨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温廷烨听到声音，抬头看了我一眼，说：“额，不用。”说完继续低头玩手机。
“游戏迷，没救了。”隽希摇头叹气说。
我低声说：“我看他的脸色很不好，咋了，你俩又吵架了？”
隽希耸耸肩：“我哪敢跟他吵架，他啊，他那是失恋了，摆脸子给我看呢。”
“失恋？”我诧异地问。
隽希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他前两天跟游戏里的处了一年的情缘分手了，我安慰了几天，还没缓过神来呢。”
我：“……”
——
温廷烨开车回夫妻俩结婚后同居的别墅，顺道去快递站取了我提前寄来的几个快递，让家里的保洁卸了包裹后，便独自驱车离开了别墅。
夏日的阳光浓烈如火，隽希在阳台上看着温廷烨一语不发下楼的背影，明面上保持微笑，但我看得出来，她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举止行动都显得格外郁烦——比如推门和换拖鞋的声音，像极了电视剧里常演的丈夫“出轨背叛”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的家庭主妇。
“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最多三天。”我说。
“可以啊，这附近房子蛮多的。”隽希客套地说。
“阿隽，你晚上是一个人住在这吗？”我推着行李箱进了隽希事先让保洁给我收拾好的卧室，洗了一下手后，凭直觉发现了房间内的端倪。
“嗯，是啊。”隽希点点头，撕开一包薯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全面屏液晶电视机，边看边道，“我跟他现在是各过各的，半离婚状态知道吗，比你好不到哪去。”
我回想起五年前两人刚结婚那阵子一脸幸福的样子，瞬间说不上话来了。
难怪我告诉她自己被分手时，她没有深追，只是说“分就分吧，一个人过也很好的。”
现在想来，大概是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了吧。
我将行李码进客房，隽希和保洁阿姨相继来问我需不需要搭把手，都被我婉言谢绝了。
将该摆放的东西安置好后，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隽希亲自做了一盘子蔬菜沙拉和一碟子水煮白萝卜请我享用。
我糊弄两口就吃不下去了，瞅着隽希说：“你这身材够好了，再瘦下去，是想当白骨精吗？”
隽希摸着小腹无奈地说：“我最近重新查了一遍，别的演员都是九十斤上下，不超过五斤，我一百零一斤，已经严重超标了，”
我皱眉说：“你也太容易焦虑了吧，你怎么不想想你一米七八的身高，一百斤很正常好吗，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就只剩一个骨架子了。”
隽希毫不在乎地说：“那也没办法，现在的流行趋势就是这样，太胖了不好接戏。人家剧组发来的人物小传都会要求身高体重的。我这个身高本来就不好接戏，再胖一点就更难接戏了。”
我无语道：“你那么想演戏，怎么不自己投资一部戏，给自己争取一个主角。或者叫你老公给你找个编剧和导演，单独为你筹拍一部戏。”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挑眉说，“算了，我忘了你俩现在的状况了。”
隽希倒是没放在心上，微微笑着说：“我倒是想啊，就是一直没碰见好的剧本。唉，说实话吧，好的剧本也轮不到我。我只是个三流演员，演技也不咋的，真要自己筹资拍电影电视剧倒也不是难事，难的是演技不好粉丝不会买账，回头脱粉踩我，我可扛不住。我还是保持现状吧，有适合的戏就接，没有就待在家里躺平，反正饿不死就行。”
我摊手靠着沙发，顺口问：“妈咪晓得你们俩的事不？”
隽希悻悻地说：“我们俩的事跟谁也没提。离婚是我先提的，去年就提了，小烨他也刚好想离了，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妈咪说清楚，从他妈咪那里把户口本要回来就可以离了。”
我问：“离个婚还需要户口本吗？”
隽希说：“是啊，少一样都不行，偏偏他家的户口本在他妈咪手里，被她妈咪锁在卧室保险柜里的。小烨没有钥匙没办法拿到。离婚这种事，他要是真跟他妈咪说了，铁定是不同意的。回头肯定还会打电话给咱妈咪，唉，提起来我就心累，都是我自找的。太麻烦了，不知道当初我是怎么想的，早知道不结这个婚就好了，就算他妈咪同意离婚了，还有一个月冷静期呢，到时候又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薯片袋子，哂笑：“小烨本来就花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当初提醒过你了，他这个人当朋友可以，动真感情肯定不行。但以他的秉性，就算有孩子也拴不住他的，你偏偏听不进去。”
隽希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说：“其实怀不上孩子的这个事，怪我。以前是我为了拍戏，跟小烨商量好做安全措施的。”
顿了顿，隽希低下头，心灰意冷地说，“但去年十月份，两个多月没来，他带我去医院查……才发现有了……”
我蒙了，抱着薯片袋子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隽希，示意她往下说。
隽希面目悲伤，缓缓地说：“当时他就说了那么一句话：不想要，可以吃药。一句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我才醒悟过来，小烨对我，和对他以前交过的那些前女友一样，确确实实是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的。即便我们结了婚，即便我叫他的妈咪当妈咪，即便我们同床共枕生活在一起。他都不曾关心过我们的未来，除了工作，就是游戏。就像他爸爸去世，就像他二哥发病闹自杀一样，他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该玩还是玩。生不生孩子……于他来说，就和空气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我听过有些男人成家有孩子后会变很多，变得体贴顾家。但我实在不敢拿孩子当赌注，就小烨家里的那个情况，他跟他妈咪之前本来就有隔阂，哪里会懂得亲情呢。”
隽希眼中含泪，回忆着温廷烨知道她怀孕时候的表情，冷冷地说，“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难过，他当时的语气，分明是很讨厌小孩的，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想过让我生下来。如果我坚持要生，我推测，他大概率会这样赌注我的嘴——生了不管不顾丢给保姆，还不如不生。所以我最后踌躇了大半个月，还是让医生开了药，选择不要了。”
我呼了一口气，沉默良久，说：“你的选择很对。”不像我，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刚被求婚，隔天就被迫宣告分手。
话刚说完，隽希的手机响了，地图看了一眼手机又朝我看了一眼，划过接听键，说：“喂，二哥——”顿了顿又笑着纠正说，“哦不，我又叫错了，对不起，应该叫你师父，请问师父有什么事？”
“白居士，你之前在永灵寺求的那尊玉佛今日开光了，近日便可请回宅邸供奉。”对面是一个低沉粗哑的男声。
“哦，好的，师父，我下午就去寺里。”隽希连连点头，欢喜地说。
“下午几点？”师父问。
“下午四点。”隽希看了手机时间，说，“我到了就去找你。”
“哦，抱歉，下午衲不在寺里，要跟师父去准提寺参加八月中秋节拜月法会，三日后才回寺里。白居士如果今日便上山来，可以去宋师父处，烦他相帮，妥当恭请玉佛下山为好。”
隽希道：“好，谢谢师父。”
挂完电话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隽希道：“刚刚和你打电话的是谁?”
隽希幽幽地看着我，长声叹气，说：“小烨他二哥，温明光，你见过的，患精神病的那个，以前犯病的时候闹过自杀，找心理医生治疗过，好了一段时间又不济事了，总是寻死觅活。后来机缘巧合遇到宋师傅，开导了他一段时间，他就落发出家了——去年年底去莲花山永灵寺出的家。”
我微微笑着说：“这年头，想出家就出家吗？小烨他妈咪不反对吗？”
隽希低声说：“有什么好反对的呢，以前我不知道，后来小烨跟我说，二哥温明光不是他妈咪亲生的，是孤儿院捡回来的。上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女的，那女出轨自杀了，大概是因为这个，才精神失常的吧……”
我：“下午我和你一起上山吧，走一走，看看风景。”
隽希笑着说：“好呀，正好有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