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00
英雄情结，人类的一面的镜子。
想要拯救某个他者，想要变得强大，想要象征光明化身正义。
为了弥补自身的缺陷，人类本能塑造出的向往，接近完美的个体，那就是英雄。
希望的化身，同时也是欲望的凝聚。
英雄必须正直善良，英雄必须贫穷坚强，英雄必须抱得美人归。
最可笑的是，这刻板的格式和荒谬的标准，有人却奉为圭臬。
医生出现在绿茵场的那一刻，国神炼介便无可救药地坠入了爱河。
就像太阳对应月亮，就像两块完美契合的拼图。
他梦寐以求的理想的另一半，出现在了现实中，有了姓名，有了体温。
“医生真温柔啊。”
温柔却不柔弱，美丽却不易碎，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低垂的眼眸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某种神性。
国神炼介止不住快要爆炸的心跳。
英雄就该配上佳人。
“我、可能喜欢医生。”
这是世间自然之理，也是他自身种下的诅咒。
一个锁。
一个解不开的结。
01
“请用。”
我按照习惯，为座位对面的少年沏上一杯茶。
静卧在诊疗室一角等待着吞噬谎言、噩梦和伤痕的的弗洛伊德榻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猎物，来者的表情却冷漠而平静，如同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
系师凛，绘心甚八最看重的原石之一，打磨途中的璞玉。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没有动推到自己手边的茶具，视线自下而上，落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他的性子，恐怕如果在门口能说清楚他就不会进来坐着，说得好听点是效率至上，说得不好听是过于急切。
而我也没有惯着他的道理。
“这是我自己配的茶，对缓解身体疲劳很有效果，等茶凉的时间，我们也可以来聊聊你的问题。”
少年的眼珠一转，看着在茶水中慢慢泡开的干花，将茶杯拉近了一些。
毕竟有求于人，凛打消了直奔主题的想法，重心向后，调整了坐姿。
果然上钩了。
之前第一次遇见他我就本能地感受到，他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一团静静燃烧的磷火，有一股信念在支撑着这具尸体活着，所以一切的决定都围绕着这仅仅一条的信念、宇宙的真理展开，其他的事情都无所谓，不在意。
简直是绘心理想的样本。
那么如果符合他的理念、他的价值，冰山自然会裂开一条缝隙。
“那就给我看看吧。”
凛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的白纸，放在我的手心。
我摊开一看，方方正正的星期表，秀丽的字迹将各种食物搭配填写其中。
这是一张食谱。
“从你之前定期找我拿营养素我就看出来了，你是在自己进行身体管理，尝试搭配营养编写食谱。”我说我当过RE·AL的营养师，可以帮他看看，提一些意见，就真的遵守约定，咬着钩找了过来。
我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把他查遍资料填出来的小纸条搁在了桌角。
“直白的说，写得很烂，一看就是门外汉的水平。”
营养师不是那么容易当的，职业运动员配置的营养师学过专业的人体科学和食物理论，制定的计划自然更加精密和有效。
而他的理论远远不够，还停留在伪科学的程度。
“最严重的一点就是太理想化了，尽是一些在蓝色监狱实现不了的食物搭配，不切实际。并且太单一了，只有一种模式，没有替换和选择，缺少丰富性和趣味性。”
“营养足够就行了，不需要其他。”他显然不认同我的说法：“身体管理是训练的一环，又不是享受。”
我摇了摇手指。
“这样的想法可是很危险的，少年。”
我吹散茶汤上的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通过喉咙，渗入五脏六腑，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清冽流畅。
“享受只是懈怠的庸人的想法，自己可以靠精神力克服——你大概是想这么说吧。”
“但是，这种做法是有极限的。”
“人的精神力是会被消磨的。”
“遇见好的事情、一般的事情，存储正向的情绪，等到遇见坏的事件，情绪就会抵消掉负面影响。情绪耗尽，坏的事件就会直观地影响状态。人体的机制就是如此，无论是多么意志坚定的人都无法违背。”
“一直吃单一的食物，无法存储正向的情绪，吸收营养的效率也会逐渐降低；但不断更新食谱，对味觉增加新鲜感，则可以调动积极性，刺激身体机能，这是有可靠的科学依据和数据支撑的。”
“一流的运动员会利用人性和身体机能取胜，我想这其中也包括利用自己的人性和身体机能。”
“有限的精神力，是用在和枯燥的食物作斗争上，还是用在体力快要耗尽时比别人再迈进一步上。”
“是选择有极限的做法，还是选择可以不断突破的方法，这全都依你，凛君。”
茶汤凉了，茶叶和药材沉在底部，上层的液体呈现出澄澈的颜色。
凛浅浅地尝了一口，碎掉的花瓣随着茶进了口中。
奇怪的感觉。
“我理解了。”
然后测了测身子，指着自己的号码。
我反应了几秒，才拿出终端，扫描了他的号码。
墙上的公告写着：制定食谱……10Pt。
这孩子，观察得很仔细。所以上次拜托他统计数据才那么听话吗……
系师凛看起来极度自我，顺着他的理念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意见。
被障眼法迷惑，以为是自己思考出的结果，自己的选择，自己指引出的答案。
不不，即使敏锐的神经感知到可能是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置身其中，因为“变得更强大”的诱饵就是如此迷人。
真可爱。
是这样啊……“你也是一个活得[符合世间的道理]的人。”
“任何的行为都讲究道理和逻辑，一切的事情都讲究原因和目的，活得理所当然。”
“所以你才如此优秀吧。”
“但是……”我想到了那个依靠数据活着的人，“也可能会因为逻辑打碎自己。”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感想感到惊讶，注视着我，等待下文。
“说到底，这世界上只有两种选择。”
“否定世界，还是否定自我。”
“认为[这不是我的错，是世界的错]的人，和[承认自己的不协和，从而顺应世界的预定调和]的人。”
“世界的价值更重要，还是自我的价值更重要。”
凛并没有被第一次听见的理由混淆头脑，冷静评价：“把错推到世界头上，找环境的原因，只是弱者的逃避而已。”
“世界只是一种环境啊……”
不得不说，是非常自我，非常符合王道的想法。
“虽然很正确，但世间的情况也不尽然是如此……算了，你迟早会知道的。”
当系师凛走上更高的舞台，不得不直面更强大的他人的时候，当他人的自我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时候。
是被粉碎，还是将其吞噬。
真是让人期待。
系师凛喝完茶，自觉清洗了茶具，收拾了桌面，给我把外套挂上之后，面无表情地扯着肩膀的号码邀功。
配医生聊天居然也算“帮忙”，小家伙真是能薅羊毛的地方毫不手软。
“等等。”
我在系师凛要走之前叫住了他，将四条负重腕带给了他。
他的身体数据和现在的训练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训练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所以每天都在加练。
“单纯加练解决不了问题，效率低还会徒增疲惫。”
“戴上这个，同样的训练量，困难度也会是好几倍。”
“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系师凛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像是蝴蝶轻拍翅翼。
“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