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
00
他本可以忍受苦难，如果他不曾见到光明，不曾感受清晰的世界，不曾追逐在梦想的道路上，不曾燃烧生命和青春。
他本可以。
他为什么不可以？
苦难摧毁了雪宫剑优。
苦难重塑了雪宫剑优。
他抱着和梦想同归于尽的心情，奔跑在绿茵场上。
直到，遇见那个将自己拉出泥沼的人。
珍惜自己的人。
降临于世间的——救世主（Savior）
01
送走一波人，又迎来一波人，医生的下午并不轻松，反而充满了忙碌繁琐的工作。兑换点数按摩，安抚球员的心理状况，为训练受伤的人检查伤口开药疗伤，等诊疗室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医生一人之时已经是晚饭时间，眼冒金星，肚子空空。
我直接打开Uber eats，不顾配送距离下了个炸鸡的外卖订单。
该死，第一轮选拔结束之前还要收集建立全成员的数据模型和增长空间，第二轮选拔的一稿在下周开头，今天剩下的药品没有清点……
越想越气。
我又点了一杯奶茶，最贵的，公费报销。
干不倒公司，就把公司吃穷。
换下白大褂，解开高马尾，在没有人的空间里，我终于放松全身神经地倒在桌子上，小眠一会。
天天这么大工作量，驴来了也得累瘫。
确认手机音量足够让外卖的电话音被我听见，我闭上双眼，意识渐渐远去。
如果没有那几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的话。
我没有被吓到，但因为工作惯性我反射性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彻底没了睡意。
揉着不停跳的额角，我做了最基本的仪容整理，打开了诊疗室的门。
桃色闯入了模糊的视野中。
“啊，”少年微微颔首，向我问好：“您好，医生。”
“我是Z队的千切豹马，想要问一下关于伤后护理的事情。”
虽然打扰我睡觉不可饶恕，但美人例外。美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进来吧。”
我将他迎进门，简单问过他喝不喝茶被婉拒之后，直接开门见山问他关于伤口的事情。
“医生可能知道吧，我的伤。”
“——右膝前十字韧带断裂。”
“我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伤口愈合了，复建期也过了，每天也有在做护理，但有时候跑起来还是会阵痛，所以想找医生商量一下。”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膝盖处，顺着他的手臂，停在了他看起来光泽很好的发色和耳后的单边编发上。
外表秀气的孩子，我在心中如此评价，但却有不为人知的强韧精神力。
要知道，韧带断裂这种程度的伤，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过痛苦的韧带重建手术，熬过地狱般的复建期，站在这里的。
千切对队员似乎还没有公开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想被同情和顾及吧。
但对医生倒是很坦诚。
坦诚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那先给我看看伤口吧。”我拍了拍柔软的床，对他说。
02
横贯右膝左侧的切口，愈合之后也显得丑陋不平的缝线。展示伤口对于千切豹马来说是酷刑。
他不得不面对同情、不亚于拷问的关心，还要接受一样的眼光和旁人的惋惜。
“真可惜，明明之前是天才……”
每经历一次，就要再收一次刺骨之痛，再隐隐回到那个最黑暗的时期。
可这次，似乎不一样。
千切感受到了平静。
因为医生的眼神里、话语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附加的情感。
只是注视着他的本身。
检查的基础是听诊和触诊。
我控制着自己的力度，细细观察着他的膝盖，让他配合着我的动作转动腿部，抬高，抬低，检测半月板的恢复程度和腿部力量。最后，将右腿屈膝放下，呈松弛状，用指腹拂过术后的疤。
早该闭合的伤口，早该愈合的疤痕，此刻却因为触碰变得敏感，仿佛指尖抚过的皮肤之下有种子生了花。
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
酥麻的、痒痒的、微妙的。
“恢复得很好，看来你平时有好好爱惜你的双腿。”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安抚他的情绪，将托盘上的冰袋拿了出来。
“接下来我会采取冷热交替敷，促进你腿部的血液循环，之后进行简单的按摩来激活神经。”
“你的腿在物理上完全康复了，阵痛可能是心理原因，毕竟蓝色监狱是个让人压力很大的地方。”
“希望我的按摩能帮你放松一些，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竖起手指抵在唇间：“这个是只给你的特别服务，不要告诉别人哦~”毕竟按摩可是明码标价要分数的。
男孩会心一笑，点了点头。
“那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痒，如果不舒服可以说出来。”
少年纤长有力的双腿交错，上身半倚在床榻，像一幅描绘贵妇人的古老欧洲的油画，实在赏心悦目。
所以我会忍不住，想要在这幅完美的画作上滴上墨点，加入不谐和音。
腿部的骨骼很多，但穴位也不少。
推开膝盖两侧的肌肉，用手心的温度揉搓，将热渡入关节中。从上到下摩擦髌骨和韧带，让其发热。
脆弱的伤处最是经不起刺激。
一部分原因是感官，一部分，则是承受了过多的疼痛变得过于敏感的内心。
千切豹马突然有一种错觉，一种被欣赏、被呵护、被修复的奇妙感觉。
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伤腿，好像那不是什么残缺，而是古董花瓶上值得细品的印花。
医生是考古者，而他就是被扫去灰尘重见天日的古物。
那一刻，一股羞耻感窜上了千切的脊髓。
不要看。
不要看他。
不要看他的伤口。
好害怕，变得舒服、变得干净这件事好可怕。
细密的痒比疼痛还要难熬。
千切豹马祈求着，如果要忍受这样的感觉，还不如，还不如就这样摔碎他！
折断他的骨头，让他疼得惨叫反倒会更加畅快。
坦露自己的恐惧和被他人深入控制的恐惧占领了大脑，让他忍不住想要求饶。
可是他没有。
他忍住了。
千切豹马只是咬着牙，缓缓，缓缓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在撩头发的不经意间，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
03
“啊——真的轻松了不少。”
像是拿到了最新款游戏的小孩子，千切下了地之后不停地确认着自己腿的触感，活动膝盖，用力踏了踏地，前所未有的轻盈之感俘获了他的心。
“就像腿上长了翅膀一样。”
待人冷淡的少年此时也无法抑制笑容和眼眸中明亮的光。
“谢谢你，医生。”
“不用谢。”
“选拔加油哦。”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我终于可以下楼去取我的外卖，开始我的晚餐了。
我拎着热腾腾的炸鸡踹开监控室的门，每一步都是轻盈而愉悦的。
“老师？！你还没吃饭吗？”在看监控的杏里显然被吓了一大跳，绘心被我突然袭击太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视线根本没有从屏幕上移动过。
“只有这里有超级大的桌子啊，而且还有监控当下饭节目看。”
我美滋滋地将桌面上的资料扫落，用酱料和饮料摆满，打开我心心念念的炸鸡，沾上甜辣酱之后吃上一大口。
外脆里嫩的口感，多汁的鸡肉，还有酱料甜而不腻带点刺激的味道。
绝！
啊，最幸福的时刻。
“杏里要来吃一口吗！”
“诶，我就……”对自己的身材严格管控的女人被香气勾住了馋虫，纠结地看着我递到嘴边的肉。
“吃嘛，吃嘛，很好吃的！只一口不会长胖的！这个酱汁听说是店家独创的，非常香！”
终于，还是没能抵住诱惑。
杏里一闭眼，一张嘴，将炸鸡块吞入口中。
咀嚼数口，露出灿烂的笑。
“好好吃！！这是什么牌子的！”
嘿嘿，安利成功！我开心地回答：“等会把链接发给你。”
然后拍了拍那个工作狂的后背。
“要不要尝一块。”
故意将香气四溢的炸鸡块在他的鼻前晃来晃去，像诱惑狗狗扑食一样。
杏里劝我放弃。
“我只看到过绘心先生吃泡面，其他的什么食物他都不吃，还说什么是选手期间太过自律饮食的叛逆反应，反正就是劝不动。”
我倒不这么觉得。
“啧啧啧，小杏里，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表面。”
“选手期间吃得很健康，所以现在想大吃垃圾食品，那炸鸡不也是了不起的垃圾食品吗？”
“同理，为什么他不吃薯片，不吃汉堡，不吃油脂满满的豚骨拉面，一直吃泡面呢？”
“绘心老吃方便面，喜欢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麻烦吧。”
监控室内静悄悄地，绘心转过他的老板椅，屏幕的电子光印在他的眼中，化为幽暗的火。
“泡杯面只要五分钟。”
“而点外卖需要半个小时乃至一个小时，而且昂贵。”
“对于为了项目连睡眠和寿命都能削去的男人，这太没有效率了。”
“也就是说——”
“绘心他懒而已。”
杏里大跌眼镜。
“而我的炸鸡块可是递到嘴边的，这难道不香！”
我挑了挑眉，挑衅似的攒动着他，将插着炸鸡的木签更递进了一步，停在他的嘴边。
然后在他张嘴的一瞬间，放进自己的嘴里。
咀嚼。咀嚼。
“啊——果然这家的炸鸡就是最好吃的！”
手腕处传来一股力道，将我往那边拉。
绘心强硬地攥住我的手，重新扎了一块鸡肉，用蛮力艰难地就着我的手将食物送入了口里。
间接接吻？亲手喂食？
哪是那么浪漫的事情。
在他人的手心里乞食像狗一样的话，这一条还真是只脾气大的坏狗狗。
“阿姆，阿姆。”
故意发出做作的咀嚼声效。
绘心甚八舔了舔嘴角的酱汁。
“果然是特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