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day（修订·上）

闹钟响起的时候，王杰希顺手把它按上，然后过了一分钟左右，他睁开了眼睛。阳光已经透着窗帘照了进来，春日的太阳暖暖和和的，昭示着今天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王杰希却直觉哪里有些不对。

他收回目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然后瞪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阁下是？”

“在下黑白无常座下区区一小鬼也。”穿着白晃晃麻衣的小鬼凄然一笑，妄图让面前的男人为此大惊失色，然后他就失望了。

因为王杰希的反应只是：“哦。”

“你都不惊讶我过来是做什么的吗？”小鬼炸毛道，假如他有脚的话，想必此时已经跺起来脚了：“正常人看到鬼不都会慌上一慌？求您正常一点！”

“恕我直言，你的上司黑白无常我也见过。”王杰希觉得面前这小鬼毛毛躁躁的，跟还没出道时的刘小别一样。他面不改色地说道：“既然我醒来之后没有立即在阴间，而是还能看到你，就说明我不会立即死，说吧，有什么事？”

他从小在这方面体质有些特殊，因而撞鬼发烧生病的事没少发生过，后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多多少少的也就了解了一些。

最玄乎的事情莫过于参加外祖父的葬礼结果却见了匆匆赶来的黑白无常，这俩人表示搞错了收走外祖父性命的时间，现在得让外祖父还个魂说个遗言。

“可是他都在棺材里了，不好诈尸。”黑无常苦恼道。

“这小孩子不是能看到我们吗，反正是他的长辈，让这老人家借这小不点的嘴开个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无常觉得自己既机智又聪明。

王杰希：？

后来王杰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母上大人抱着他哭得哗哗的：“爸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附到杰希身上啊，他还只是个孩子——”

王太太是老先生的小女儿，自小闺中娇养，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虽然少年老成但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的儿子突然开口用老爹的口吻唤她一声小名：“三丫啊。”

“妈，你冷静一点。”王杰希不得不承认母上的小名有点土，所以她接受不了大庭广众之下被儿子叫出来的惨痛现实。

他抬头看到了远去的黑白无常，还有外祖父无奈的笑容：“杰希，以后三丫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啦。”

彼时年纪尚小的王杰希忽然感觉到了肩膀上莫名的责任感，然后他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个问题：“我会不会因此折寿？”

得知上司们做过这样的乌龙，小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面对王杰希的疑问，他此时更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他站在盥洗室外说道：“大约是会折寿的……”

“因为王先生，我就是来通知您一件事，您的生命还剩下最后二十四小时。”

王杰希刷牙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点了点头。

饶是小鬼也忍不住对他的淡定起了几分敬意：“我通知过无数人这样的事情，有的人觉得恶作剧难以置信，有的人愤怒有的人悲伤，唯独您面无表情，好像我说了一件今早吃油条一样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今早的确打算吃油条。”王杰希漱口之后说道，“你这样凭空出现，由不得我不信，至于愤怒悲伤……”

他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小鬼：“有用吗？”

没有意义的事情，说的冷冰冰一点，便是无用。倒不是他这人做事目的性与功利性强，而是因为他太忙碌了，必须要用有限的时间尽力的去多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才不会让自己感到后悔而已。

“您是压根没时间悲伤愤怒……好吧，我知道您的疑问，因为您前世做了很多好事结了善缘，所以我们提前来通知您，方便您提前处理一下在人间的各种俗事。”小鬼说道。

王杰希可不觉得每次见完这群人都得大大小小的病上一场算什么善缘。

他看了一眼放在洗手台边的手机，现在是早晨六点三十七分，他跟这个小鬼已经废话了七分钟：“所以二十四小时后是指明天六点半？”

“不是，其实是六点……因为您六点半起床，没有提前叫醒你。”小鬼憨厚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很体贴。

“……”

王杰希算了算时间，觉得他大概是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这群鬼怪真的会玩，挑了个这么有意义的黎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他看了看日程表，今天没有比赛，但是他得离开微草一趟。

于是王杰希敲响旁边副队许斌房间的门，对揉着睡眼有些迷茫的许斌说道：“今天就先麻烦你带着其他人做正常训练，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当然，他随后又给经理发了个短信请假，没有打电话是因为他判断经理现在绝对没起床。

王杰希本来想开车回家，结果突然想起来前两天他的车在维修厂，于是他揣了几枚硬币去坐公交车。

小鬼跟在他后面觉得很是奇怪：“坐出租车不是更快一些吗，毕竟时间不多了。”

“人生就只剩下一天了，坐公交车慢慢悠悠地看一看风景，我觉得更好。”王杰希回答道，他熟练地投币，坐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小鬼用读心术偷窥他的想法，却发现他只是在想，等会去买小区楼下的早点带到楼上给父母，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正好去上学的堂妹佳佳，递给她一瓶她最喜欢的酸奶，然后去隔壁那栋楼看望一下祖父祖母，陪祖母哼一段京剧曲子，再陪祖父遛个狗。

真的是在很认真地思考生活。

“您都不考虑立个遗嘱什么的吗？”小鬼更觉得王杰希这个人奇怪了。

他知道王杰希很有钱，这样的人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但他们都会慌乱地找律师做公证人，考虑这儿考虑那儿，恨不得再有十个二十四小时。

“早就写过了。”王杰希说道。

“您这是未卜先知吧？”小鬼更加佩服。

“这倒不是。”王杰希说。

那遗书是他刚接任林杰手里的微草队长一职的时候写的，正是前途无量的正当打时期。

“那您是对生活多绝望啊，居然写起了遗书？”小鬼表示吃惊。

王杰希摇摇头，他只是因为生病所以提前做好了计划而已，毕竟当代年轻人猝死的几率越来越高。

内容很简单，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家人，第二部分是战队。

家人方面，安排财产去向，惟愿亲人平安；战队方面，他希望方士谦不计前嫌，找个新接班人……哦，现在方士谦已经跑路很久了，得把这个文档重新找出来，把名字改成许斌，再加几句对年轻队员的期待。

小鬼震惊地看着王杰希拿出手机，翻了半天，找出了一个“疑书.doc”。

“你错别字了。”小鬼提醒他。

“故意写错的。”王杰希说道。他是怕直接写“遗书”，其他人无意间看到会吓一跳。

当年王杰希写好之后，敲响方士谦房间的门，得到方士谦带着起床气乱着头发开门的一句抱怨：“你过美国时间？”

“我可能要死了。”王杰希很淡定地说道，“微草就交给你了。”

受到惊吓的方士谦打车陪他去了医院，结果发现他真的只是得了个肠胃炎，他气得只差变出一个十字架对王杰希进行真人殴打，并且以后每天和这家伙一起吃饭，生怕他再来个食物中毒什么的真出了事，辜负了林杰队长的期望。

王杰希却觉得庆幸：没事真好。

说到方士谦……王杰希想了想，给刚上车的一个孕妇让了座，在对方的道谢声中点了点头。他给方士谦打了个越洋电话，得到对方一句熟悉的抱怨：“你过美国时间啊？”

“不好意思，但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过的才是美国时间。”王杰希对在美国的方士谦如是说道。

此举成功地把方士谦噎到：“行吧，所以是那群小崽子又惹了事让你需要在你那边一大早就来跟我诉苦？那你还不如早点辞职。等会，我听到报站声了，你居然在公交车上给我打电话！”

“越洋电话很贵，又不是黄少天，别说废话了。”王杰希说道，“你算算有多久没回微草了？”

“不就才退役了三年多，怎么，是柏清想我了？可他上周才跟我视频电话过啊。”方士谦有点奇怪，继而洋洋得意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是你自己想我了对吧，哎早说嘛，拐弯抹角的有啥好不好意思的……”

“你说得的没错。”电话那端传来了肯定的声音，“我确实挺想你的。”

方士谦受到了惊吓。

“什么玩意儿？王杰希你清醒一点！”

“小朋友们都太老实了，我想听人说废话，不想打给蓝雨，就只能打给你。”王杰希言简意赅地说道。

方士谦恍然，原来是拿他类比黄少天！他正想怼回去，却听王杰希说道：“大家都挺想你的。”

“有谁能想我啊？我的意思是除了你……毕竟我退役的时候那群小不点，要么才出道要么还没出道呢。”方士谦说道。

“很多。”王杰希跟他列举。

比如，微草看大门的李叔前两天刚抱了孙子，送红鸡蛋的时候忘了他跑路了还准备了他的份；食堂掌勺的张姨总做他爱吃的菜，技术部负责研究治疗装备的那几个小年轻都不舍得改动防风和冬虫夏草的外观……

“你看，不是都挺想你？”

方士谦沉默了半晌说道：“好吧，我过段时间就回来看看大家。李叔的红鸡蛋我到时候再去要，张姨的招牌菜让她继续做着啊我很快就会来夸她，那几个小年轻太拎不清了，流行和时尚是要与时俱进的啊！”

说完他又觉得矫情，于是开始数落王杰希：“我说王杰希你到底行不行啊，怎么我走了之后微草就没拿冠军了，是不是微草离了我就不行啦？”

“也许是吧。”要放在平时王杰希一准会用一句“你以为你是谁你想得也太美了”来反驳他，但现在王杰希觉得这话还真挺有道理。

万一他明天醒不过来了，微草必须得有人来帮着照看和支撑一下，方士谦回来一趟，哪怕只是做精神上的领袖，也可以帮助微草平稳渡过难关。

“……”

“王杰希，我觉得你今天很不对劲。”方士谦严肃地问道，“你该不会是真出了什么事吧？”

王杰希警觉道：“没有，不打扰你了，改天再聊。”

“哦，你要真有什么事了就跟我说啊，虽然我不在微草，不过坐趟飞机飞回来也就半天的事。”方士谦仍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你是真的有很多废话。”王杰希说道。

小鬼在旁边看得非常唏嘘：“他是真的关心你。”怎么可以嫌朋友废话多啊？

“我知道。”王杰希笑了笑。

小鬼：不是很懂你们人类的友情。

王杰希下了公交车，买了早点和酸奶，顺利地遇到了小堂妹佳佳，她一看到王杰希就特别开心地扑了过来：“哥！你怎么回来啦！”

“路上注意安全。”王杰希把酸奶放到她手心里，又帮她将反了的背包肩带翻过来：“考试拿了第一，想要什么礼物？”

“哇，谢谢哥！礼物的话——我想要一个大大大大熊！”佳佳开心地说道。她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爷爷上星期去医院了，记得去看他啊！”

“知道了。”王杰希点了点头，和佳佳挥手道别，拐进了一栋居民楼。

小鬼跟在后面，忽然退后一步：“那什么我就先不跟着您了，您家里养了猫，您祖父家里又养了狗，这些小东西很灵敏，我怕它们扑上来乱叫。”

听起来是被咬过。

“那行，你自己去玩吧。”王杰希说道。

小鬼“哦”了一声，飘下了楼，然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怎么也跟着王杰希这个男人变得这么淡定了？

所以他去哪里玩？他想了想，飘去树荫下看老爷子们下棋去了。

围着围裙的王太太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转身一看，惊喜地问道：“今天好像不是什么节假日，杰希你怎么回来了？”

“喵呜！”猫咪也凑过来欢迎他。

“儿子回来了。”王先生从卫生间里探出头来，下巴上还裹着层泡沫：“正好等会就做好饭了……咦，你还拎了一袋子东西啊。”

“想着你们还没吃早饭，就买了早点，一起吃吧。”王杰希说道。

“还是杰希你细心，说起来我们一家人好久没有一起吃早饭了，你的工作是真的忙啊……忙得你都没空谈个恋爱了。”王太太感慨道。

“急什么，咱们儿子这么优秀，等到退役了再考虑这些也不迟。”王先生拍拍王杰希的肩膀，欣慰地说道。

王杰希看了一眼熟悉的客厅，裱起来的十字绣“家和万事兴”旁边不伦不类的贴了张微草的海报，让人忍不住失笑。

“爷爷上周去医院了？”

“你是听佳佳说的吧。”王太太叹了口气，“还好你奶奶身体硬朗，咱们跟佳佳爸妈离得又近，总能方便照顾他们，现在还不至于请保姆。”

“请的话也要请知根知底熟悉的人，现在不好的社会新闻有很多。”王杰希说道，“如果需要钱……”

“哪能花你的钱啊，你这不存老婆本么，他们有退休金，我们也有正式工作。”王先生笑道，“家里的事你不用管，好好忙就行，别有什么负担——”

“我们始终以你为骄傲。”

等到父母去上班后，王杰希抱着猫去了爷爷奶奶家，从网上给奶奶订好了她心心念念的京剧门票，又订了个佳佳想要的玩偶。他陪着奶奶闲话了一会，把猫留下，陪着爷爷出去遛狗了。

王杰希一下楼就看到小鬼在兴奋地看人下棋：“走这步，将他的军！”

人家又听不到……

“杰希啊，最近战队你们的小年轻怎么样了？”

“挺好的，一个个都成长了很多。”王杰希回过神来，回答道：“怎么突然问他们？”

“上去医院的时候正好遇到他们了，好像是那个小姑娘生病了吧，他们忙上忙下的。英杰认识我，他们就都一个个跑我面前喊我爷爷、爷爷，跟演葫芦娃似的。”老爷子笑道，“还给我买了一堆水果，又挨个给佳佳签了名。”

“他们倒没跟我说这件事。”王杰希回想了一下，上周微草比赛结束之后请蓝雨全员聚餐，柳非突然胃痛，他因为技术部突然有事回了战队，让刘小别袁柏清几个送柳非去了医院。

至于蓝雨的几位就交给许斌接待了，说起来好像卢瀚文也跟着去医院帮忙了。

“不过佳佳还要了个穿蓝衣服的小伙子的签名。”老人家说道。

“……”

想要签名他又不是不能帮忙。

王杰希设想了一下你那个场景：“小卢，我妹妹是你的粉丝，想要你帮忙签名。”

他还没想象出来卢瀚文受宠若惊的模样，脑海里就突然窜出了黄少天的脸：“哇王杰希你妹妹居然是我们蓝雨的粉丝诶，没错她真的很有眼光，粉小卢不就是粉蓝雨嘛没差别的……”

王杰希面无表情地把蓝雨大喇叭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小病而已，不用担心，你也要多注意身体。”老爷子说道，“我最近跟你奶奶一起跳广场舞，她不想我跟别的老太太当舞伴，又嫌我跳的不好，赶明儿我们跳来给你看看。”

“嗯，好，改天我会来看的。”

陪老人家遛狗之后，王杰希吃完午饭把还在沉迷看棋的小鬼叫走，两个人打车回微草战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