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沾自喜（修订·下）

和孙翔的再次相遇很快就到来了，这次可能是连上帝都在帮我……课外活动时我经过篮球场，伴随着女孩子们的惊呼，我错愕地回头，只见一个篮球冲着我飞了过来。

不好！电光火石之间，我用我冷静理智的大脑飞速地计算了一下，我躲不过，只来得及侧一侧身体，避免被砸中脸部。是的，篮球狠狠地砸到了我的后背部……男生们急忙跑过来对我道歉，砸我的人我不认识，但我却看到孙翔拨开了其他人，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有人会这样向我冲过来了，用奔跑的、不顾一切的方式。我想，这个场景我应该能记很久，他皱眉的姿态，他撇着的嘴角，他担忧的情绪，我都能记住。

就像这一天晴空万里，天色湛蓝，蝉声嗡鸣一样，是我叛逆期里最值得珍惜的一段回忆。

“你没事吧？”孙翔关切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医务室吗？”

多么熟悉的句式，上次在网吧我这么问他，现在就换他来问我了，真的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我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同学们，感觉自己特别像是小人得势的反派。于是我对孙翔灿然一笑：“嗯……确实有点痛，谢谢你陪我过去。”

用肯定的句式不给对方留下退路，就算他只是客气，现在也得陪我去了，我满意地想。

……不对，我以前可单纯了！

“你挺受女孩子欢迎的。”走在路上，我忽然说道。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酸，但我真的只是单纯地进行感叹，我想了解一下这么多追求者却还在洁身自好的孙翔同学，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好吧。”提起这个话题，孙翔有些兴致缺缺。

他本来在替那个男生向我道歉，突然被我打断，我以为他会有点不高兴，不会继续这个话题，没想到孙翔很坦诚地对我解释道：“我不喜欢她们，有些人真的很可怕，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看到过她们私底下欺负别人。”

我能看出来，孙翔说的是实话。他不是那种会被异性喜欢就沾沾自喜的人，意外的……很有原则。

可是这句话也可以原封不动的送给我呀，毕竟我也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知道我居然也藏着这么多小心机，肯定不会喜欢我的。想到这里，我有点失落，在想要不要见好就收，和他当朋友也是挺好的……总比以后知道了真相，不再往来要好。

然而我得寸进尺：“对了，既然都是朋友了，那留个联系方式吧？”要联系方式就应该大大方方，绝对不能忸怩，谁大方，谁就有理。

“哦，好的。”孙翔说道。

我保存了他的号码，却没看到他存我的，见状我不由得开玩笑道：“难道你过耳不忘，听一遍就能背下来？”

“哪能啊，我要这么厉害，不早就考到年级第一了。”孙翔说道，“我只是没带手机。”

……我好担心他会忘记我的号码！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我已经大方过一次了，现在要矜持！

在医务室拿了瓶云南白药跌打喷雾，但这里只能收现金，可是我没带钱，这就很尴尬。

孙翔替我付了钱，我表示要给他打借条，甲方乙方的借条写得特别正规。少年有些无语，但是还是很配合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你名字写的挺好看呀。”我夸奖道，这句是大实话。

“练过，我想，万一哪天翔哥我成名了，少不了要给别人签名。”孙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不难听出他心底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嗯，我也相信他未来肯定会少不了给别人签名。

“不过除了名字以外，我的字都不怎么样，语文卷面分没少扣过。”孙翔说道。

我感觉他想表达什么，但因为没弄明白，我觉得是我想多了。

有了联系方式，我们后来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一起玩游戏，一起讨论篮球比赛，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我单方面学习，他睡觉），一起吃饭……总之已经从跟朋友变成好朋友了，关系飞速前进。

于是我再次沾沾自喜，觉得我一定能挑战成功。

那段时间我心情特别好，有时候收到孙翔发来的消息，我甚至会在床上快乐地翻滚，只觉孙翔怎么看怎么可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沦陷。

04.

当然，福兮祸所依，此后每次放学我跑得比平时都快，因为我发现我已经被人盯上了。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还是不幸被人给拦住了，对方来势汹汹：“你和孙翔，什么关系？”

“有完没完啊，一次两次的。”我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不好欺负，同时我在心底祈祷好友已经看到了我的求救短信。

“我觉得你有点脸熟，上一次举报我们作弊的人就是你吧？”对方眼神不善地说道，“原来是这样，你真的是早有预谋……孙翔知道你这么心机吗？”

她在说什么啊，我觉得我有点听不懂，但我知道她们接下来可能要打我了。我不想闭着眼睛被打，也不想睁着眼睛被打，既然结果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不如放狠话吧。

“我和孙翔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不去问孙翔？人家搭理你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这么恶毒，谁会喜欢你？”我挑衅地说道，进行一些垂死挣扎。

“你真喜欢孙翔？”她难以置信道。

“我就是喜欢孙翔，吃你家大米了？”输人不输阵，我回答得理直气壮。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我之前在故意接近孙翔，大概是直觉吧……

“把她放开。”我听到有人这么说。

在她们身后的巷子口，高高瘦瘦的少年拨开潮湿的绿苔味逆光走来，字里行间都带着维护的意味。

没想到好友这么上道，居然把孙翔叫过来了，他的杀伤力可比我大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孙翔的到来导致堵我的人开始口不择言，说她猜孙翔上次在网吧躲开年级主任的那件事，是因为我由于“情书事件”被叫去挨骂，偶然听到了，所以我故意过去帮他，以此靠近他。

还别说，推理的挺正确的。

但接下来就有点冤枉我了，她说我收着别人的情书还来找孙翔，太心机了，还说我本来能躲开篮球，却非要去医务室……我是真的躲不开啊！而且情书又不是我想收的！

我有点惴惴不安，孙翔要是都信了该怎么办？然而孙翔压根没打算听对方继续说，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就往外走，我错愕地看着我们交握的手，万万没想到，之前曾经想过的牵手愿望，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很温暖的感觉，我很喜欢。

但我选择沉默。

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其中一个女生尖声喊道：“你上次是故意举报我们作弊，想让我们私下堵你，然后被人家搭救的吧？”

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我图什么啊，莫名其妙。

不对，她们为什么要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呢？除非事件里的另一个当事人，那个我没有看清楚模样的男生……他也在这里！

我震惊的抬头看孙翔：“是你？”

孙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

难怪孙翔很讨厌她们，还说曾经看到她们聚在一起欺负别人，没想到这个被欺负的倒霉鬼居然是我。

我“哦”了一声，觉得不太好。孙翔帮了我两次，我对他却不是真心的，还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吧。

他要继续愿意和我做朋友，那我就死心塌地跟他保持友情，他要是不愿意，我就自己滚走。

“你不要太在意她们说的话。”孙翔说道。

我抬头看他，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又走到了我家那边的那个十字路口。少年退后一步，松开我的手，和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我心说要完，他嘴上说着让我别在意，实际上其实很在意被欺骗吧？他肯定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我的小心机，想要把我甩掉。不行，我必须得澄清一下，不能什么锅都背。

“我真不知道上次是你帮了我，篮球也不是我故意不躲的，是真的躲不开……”我解释道，“但是网吧那次是真的，我说过了，不是凑巧。”

“……我知道。”孙翔说道。

他知道个什么？我看他明明很好骗。

我有些怀疑地看他，孙翔的表情有些复杂，竟然像是有些愧疚，只听少年小声地说道：“对不起。”

我：？

他道什么歉？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不对，孙翔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别人道歉呢？我无法接受他这样的性格对我低头……何况他又没做错什么。

“我是说办公室那件事，我没想到最后会连累你。”孙翔不敢看我，低着头说道，“情书是我写的。”

我睁大了眼睛。

“其实我都知道，我不讨厌这种感觉……你的小心机也好，故意接近也好，我都很喜欢。”孙翔低声说道，“人与人之间，从陌生人到朋友，再从朋友到更进一步，总要有人向对方一步一步走近。”

像是担心说慢了我会离开一样，少年把告白的话都说得极快。

“我喜欢你走近。”

可是，他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想起那个当初在我被堵住时帮了我的少年，还有那个在教室门口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第一次他只留给我一个背影，第二次他偏了偏头，但我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脸。

记忆与现实交叠在一起，那个少年回头与我对视，在夕阳之下，重合成了面前孙翔的模样。

是孙翔啊……原来是他，居然这么巧。

“我看到了，那次你是因为要送一个走失的小孩子去找警察，耽误了时间才被她们堵到。”孙翔眯了眯眼睛，露出回忆的神色，他说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让我受到一丁点伤害。

“我……我就感觉你挺好的，我好像有点喜欢你，然后因为朋友的激将法，我给你写了情书。”

“没想到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是很大的麻烦。”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因为提起这件事，我的确还有些怨气，原来我想找出来揍一顿的始作俑者，居然是孙翔，真的是阴差阳错。不过，我本来就是打算要找这人兴师问罪，如果他长的帅，我还会让他负责……

好吧，孙翔，都是孙翔。

“惹了麻烦我就不敢过去找你了，也不是打退堂鼓，就是想过段时间你消气了，我再找你道歉。”孙翔忸怩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来网吧找我……再后来，我就越来越喜欢你了。”

难怪他在网吧见到我的时候，一副完全信任的模样；难怪他的朋友看到我的时候，把想说的抱怨都咽了回去——原来他们早就认识我，早就知道孙翔喜欢我！亏我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还觉得孙翔傻乎乎的，原来傻乎乎的竟然是我……

恐怕孙翔早就因此在沾沾自喜吧？

“坐享其成是不对的，我不能只留在原地等你接近我。”孙翔再次向我道歉。少年的目光坚定而执着，然后我看到他向前走了一步。

“以后就换我吧。你在原地等着我，我走过来。”

绿灯亮了，我在他的目光下溃不成军，心绪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拔腿就跑。

直到跑到了马路对面，我这才停下来回头看他。

孙翔站在原地看我。

我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为什么之前没有保存我的号码，是猜到我以后会打给你，所以迟早会有吗？”我问道，我认为他当时应该是带手机了。

“的确有拿手机，但不是因为我会背你的号码，是因为……”孙翔犹豫着说到，“因为你私底下打听我的时候，我也早就打听过你了啊。”

所以他早就有我的号码了？真是难以置信，我以为他耳根红是因为害羞，没想到竟是心虚。

我想，或许从我真的嫌弃自己，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想要和他保持界限做真正的朋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他了。

很久以来，我一直对父母和老师百依百顺，现在我决定，我要顺从自己的内心。

我深吸一口气，望着红灯的倒计时，对孙翔说道：“你先别走。”

你先别走，我走过去。

孙翔曾经让我体会到，那种被人珍视的情绪，他焦急地小跑过来的在意与紧张，对我而言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情。我很喜欢。所以现在，就换我来吧。

我和他之间只隔着斑马线的距离，朋友和恋人之间的距离，也大抵是如此。

总要有人向前走，向对方靠近。

少年向前走上两步，傻大个一样张开双臂，而我穿过马路，扑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我这位备受欢迎的恋爱对象，心底有些沾沾自喜。

准确来说应当是，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既然有这样的缘分，那我肯定要赖着孙翔，让他为他的情书负责啦。

叛逆期的开始源自于一封莫名其妙的情书，而它也为我这场叛逆的结束画上了句点。

我找到了情书的正主，我们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开始了初恋。

虽然我喜欢思考未来，但是在这一刻，我不想去做过多的设想，不想去考虑这个年纪的恋爱的不长久性——而在很久很久以后，经历过喜怒哀乐与吵吵闹闹，孙翔苦练的签名最终签在了结婚申请书上。

我拖着长长的婚纱，踩着红毯，朝着他走过去。他向前走了几步，向着我快步走来——

我们又走到了彼此面前。

他从头到尾，因为女孩子的喜欢和在意而产生的沾沾自喜，只属于我一个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