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和任延光相处的这些天，我们谁也没有过问彼此的往事。
我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只小猫身上。
这是只小母猫，任延光给它起名叫“囡囡”。
总之我们的日常就是我照顾囡囡，任延光负责和囡囡玩。
现在他用逗猫棒在引囡囡，我在沙发上懒懒地看他们玩，有时候真羡慕任延光，他和囡囡一样有着十分旺盛的精力。
特别是在和我斗嘴这方面上。
但囡囡还是更亲我多一点，有时候早上醒来，一睁开眼，就会看见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随着囡囡的长大，新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王妈回了老家，偌大的上海南京路680号里，只有我和任延光两个人。
其实对于“新年”，我并没有很期待的地方，无非是又老了一岁。
任延光似乎也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新年的钟声敲响的那天，我和他的年夜饭是火锅。
和我第一天来到上海南京路680号那天一模一样的食材，我们甚至懒得换什么花样。
年夜饭的大鱼大肉做起来太麻烦了，还是火锅方便简单。
任延光说：“咱俩还挺不谋而合的，都懒得如出一辙。”
和第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我和任延光熟悉多了，彼此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少了意味不明的试探。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关于“为什么要死”这件事。
仿佛那天在长椅上的对话只不过是我同他一起做的一场梦。
梦里梦外，我们莫名其妙地相遇，互相拉扯着彼此在这个无聊的世界里活下去。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我发现任延光其实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虽然嘴上总是说着不耐烦的话，但无论是对囡囡还是对我，都称得上不错。
可我总觉得他嬉笑的伪装之下，是一层寂寞的壳。
吃完饭，我主动提出刷碗，任延光拒绝了，他撸起袖子收拾碗筷，抬起下巴冲我示意客厅角落的一个袋子。
“那是给猫买的衣服，你带着囡囡回房间试穿吧。”
我有点好笑地嘀咕道：“为什么给猫试衣服还要回房间。”
打开袋子后，我就明白了。
里面确实有一件囡囡的宠物小猫衣，但...那件看上去不便宜的女款大衣估计才是某人的主要目的。
他的声音顺着洗碗的放水声传来：“两件猫衣，一件大猫的，一件小猫的，大猫不必感谢，那是任总我给你的员工新年福利。”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冲他一鞠躬：“谢谢老板。”
他的笑声很低，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在房间里给囡囡换好衣服后，我也换上了任延光给我买的新衣服。
出乎意料，非常合身。
当我抱着囡囡推开房间的门时，任延光已经洗好了碗，正坐在沙发上等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笑嘻嘻地抱着囡囡转了一个圈，冲他道：“怎么样？”
笑意盈满了他的眼睛，他夸道：“嗯，不错，不愧是我的宝贝囡囡。”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在他得逞的目光里，我咬牙切齿道：“我呢？”
“你？”任延光故作夸张地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我，我别过头不看他，却又在心里期待他的答案。
满室寂静里，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我根本控制不住。
我鼓起勇气让我们的目光相碰，这次，他眼里却没有了揶揄，只剩下含笑的温柔。
“你比囡囡更好看。”他回答。
囡囡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答案，在我的怀抱里抗议似的“喵”了一声。
我觉得自己的面颊在发烫，强装镇定道：“算你有眼光。”
外面有烟花声传来，他伸出手向我发出邀请：“某人的脸怎么那么红，要不要和我出去看看烟花，吹吹风？”
我接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了他的温度，蔓延的滚烫似乎可以将寒冬提前结束。
那晚的夜空漆黑如幕，绚烂的烟花像是提前就被谁安排好的惊喜，此刻完整地绽放了我们眼中。
我侧过头，望向任延光，发现他正在认真地看着我。
“喜欢吗？”他问。
我笑着直点头：“喜欢。”
他也弯弯唇角，底下我们相握的手，被他更紧地牵住。
在劈里啪啦作响的烟花声里，他惆怅的声音却十分清晰。
他说：“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年，和我一起养猫，一起吃火锅。”
“我也是第一次给人买过年的新衣服，第一次给人准备烟花晚会。”
我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惊喜，疑惑，感动......
他冲我“啧”了一声，换上了那副向来玩世不恭的口吻：“我说你也别太感动，我们之间是相互的，那个雪天如果不是遇见你，我或许头七都过了。”
我重重打了他肩膀一下：“瞎说什么呢，大过年的，赶紧摸木头说呸呸呸！”
“我不讲究这个。”他笑了笑，不过还是在我瞪着他的眼神里照做。
他摸摸我的脑袋，一幅虔诚的样子：“嗯，摸木头说呸呸呸。”
我：“......”
他放在我脑袋上的手却没有拿开，而是一下子把我的脑袋带入了他温暖的怀抱里。
他的大衣上是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又混着点屋子里残存的火锅味，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低低的笑声在我脑袋上方传来，混合着冬日里冰冷的空气，他把下巴搁着我的头顶，是我们少有的亲昵。
但我们谁也没有抗拒这份不应该出现的亲密。
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反而可以包容太多意外出现，人与人的距离，总是在霎那被拉远，又可在霎那被拉近。
几秒钟的沉默里，我自然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背，他揉揉我的头发：“怎么和囡囡一样喜欢得寸进尺？”
我假装要松开，他果然又说：“算了，给你抱着吧，就当是新年福利。”
烟花散去，空荡的大街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阖家团圆里，我们两个寂寞的人的拥抱，更加显得可怜又坚定。
任延光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故事，我闭着眼睛，脑子里只有他娓娓道来的声音。
他说：“我姓任，任是我妈妈的姓氏，我父亲的身份太过显赫，他有自己门当户对的妻子和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孩子，而我和妈妈，是他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出来的存在，只能被他安排住在这里，一辈子见不得光，他甚至不允许我的名字冠以他的姓氏。”
“当然，姓什么我并不在意，我甚至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他几面而已。”
“我的妈妈很爱我，他给我起名叫延光，是延续光明的意思，是不是很可笑，明明是最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却起了这么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
我埋在他怀抱里的头轻轻摇了摇。
他继续说下去：“我的妈妈生下我之后就得了产后抑郁，王妈说，我那所谓的父亲，只是来过一次，给了她一笔钱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妈妈活着的时候并不开心，她在我三岁那年，再也坚持不下去，让王妈带我回房间睡午觉，而她自己就在家对面的长椅上，用一瓶安眠药了解了自己。”
“等王妈出去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风雪冻得僵硬。”
“她留下的遗书里写，她此生铸下大错，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最对不起的人，是我。”
听到这里，我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将抱着他的力度加大。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我一直都是那个显赫家族里见不得光的弃子，从我出生开始就被他们放弃，而我的父亲愿意供养我长大，也只是因为十二岁那年，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和姐姐突然查出了家族遗传病，而我尚且健康的器官还有着无法替代的价值，以供他血统尊贵的孩子们随时汲取。“
“他给了我花不完的钱，让我乖乖做他们的器官库。”
弃子，器官库，私生子，他用这样冷冰冰的词语形容自己。
我想开口反驳，却被他的声音打断，这次，他的语气在长叹中柔软了下来。
“我不甘心做他们一辈子的傀儡，所以在那个雪天里想要模仿我妈妈的死法，和这个了无趣味的世界告别。只是没想到，我会遇见你。”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反正就是不想你和我妈妈一样，在这样冰冷的雪天里死去。”
我在他的怀抱里笑了，声音笃定：“喂，任延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妈妈舍不得你，所以在天上安排我们相遇。”
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了我的发顶，我听到了他说：“嗯，是你留住了我。”
“黎嘉念，你确实将我留住了。”
他没有松开我，我任由他拥抱住。
我的额头抵在他右心房的位置，隔着他的胸腔，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激烈的心跳终于趋近平缓，我听见他说：“喂，我们该回家了，囡囡还在等我们回去。”
我松开他，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有我的倒影，融洽成一片晶莹。
我笑着说：“任延光，你说你人生里许多的第一次都是和我一起度过，那我不介意再帮你多增加一次。”
他还没有时间反应什么，就被我一把揪住衣领被迫低下了头。
远处跨年的烟花重新绽放，天降落雪，似是神的祈佑。
祈佑尚未死去的人类，在想要结束生命之前，还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唤醒对生命最后的一点珍惜。
有钟声敲响，我共他接吻，在这新年伊始，在这生命开端。
愿这大雪覆盖住我们过往所有的肮脏和不堪，给予我们生命里真正的宁静。
任延光扣住了我的后脑勺，我睁开眼睛时，发现他正在看着我。
无限拉近的距离里，我们都可以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我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喂，你刚刚没有闭眼睛？”
他笑着反问我：“我为什么要闭眼睛？我想看着你。”
多么简单的理由，让我根本无法反驳。
我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但在这一刻，我只想握紧他的手。
他将我从那个黑暗的雪天里拉回。然后也将我留于此处。
寂静的街道，因为我们，似乎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东西正在燃烧，填补寒冷的空缺。
雪越下越大，但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雪将在几个小时后，停于此夜。
我抬头去看纷纷扬扬的大雪，任延光伸手，替我擦去脸上的雪花。
他轻声说：“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