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眨眼就到了该入宫的日子，白悠言坐上了进宫的轿子，离开前，她掀开帘子，眼眶红红：“爹爹！你和娘亲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要吃哥哥给我买的梨花饼。”
镇国大将军白靖成揽着他哭得正伤心的妻子林婉答道：“好，你照顾好自己，不可像在家里那么任性。”
目送轿子离开，铁面将军也有柔情的一面，和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分别也红了眼眶。
不远处，萧景云在阁楼上看着白悠言的轿子越来越远，眉宇间拢起一抹哀伤，往日在凤凰山上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果今日他再强大一些，就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直到房门被敲响，萧景云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他淡漠开口：“进来。”
黑色衣裳的玄风恭敬道：“公子，宫里的暗卫都安排好了，他们会保护好悠言小姐的。”
“知道了，下去吧。”萧景云缓缓开口，依旧背对着他。玄风应了一声，黑色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房间里。
萧景云静静地看着阁楼外的风景，心绪飘到了极远。其实如果悠言不进宫，他也只是她的师哥而已，虽然他依赖他、亲近他，但他知道，那并非男女之情，只是同门之谊。
也许未来还有许多个这样目送她远去身影的时刻，他也愿意护她一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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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因为长日的病体缠绵削减了帝王的威严，一声一声咳嗽尽显病态。
门外的君子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温和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担忧，他把刚热好的汤药端到了皇帝面前，出声提醒：“父皇，政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先把这药喝了吧。”
老皇帝点了点头，叮嘱道：“我的身体是不行了，子暄，你虽然行事稳妥，但为人过于宽仁，做皇帝切不可为情义所负累。还有，你要记住，功高震主。”
“这就是父皇让白将军的女儿进宫的原因？”君子暄斟酌着开口。
“那是你母后想让她入宫罢了，朕想要处置了谁还不需要牺牲一位手无寸铁的女子。身为帝王，手段或许可以不光彩，但明面上不能让人拿住把柄。军政大权也必须牢牢掌握在皇室手里，懂吗？”
“是，儿臣明白。”
一旁的太监从门外进来传话：“启禀皇上，白将军家的小姐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坤宁宫陪皇后说话呢。”
老皇帝示意君子暄前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君子暄便微微俯身退下了。
坤宁宫。
皇后林嫣正拉着白悠言的手说话，她本和白悠言的生母林婉是表姐妹的关系，算起来她是白悠言的姨母。
在她眼中，白悠言是正值花季的年纪，面容姣好，脸颊上还有微微的肉感，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
白悠言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心中紧张，但是看到那张和娘亲肖似的脸以及她面上柔和的笑意，又不禁觉得有几分亲近。
“悠言，本宫给你准备了单独的宫殿，离坤宁宫也近，一会儿去看看喜不喜欢，有什么缺的都一应说给本宫听，本宫来替你安排。”林嫣笑着拍拍白悠言的手。
“谢谢皇后娘娘厚爱，早听母亲说您美丽温柔，今日一见更甚传闻。”白悠言想着母亲叮嘱自己的话，在宫里不能坏了规矩，多称赞几句皇后娘娘应该是没错的。
比起底下人的阿谀奉承，眼前这个小姑娘认真的神色不似作假，肤浅的夸赞也显得真诚极了，林嫣看白悠言的眼光愈加柔和：“好孩子，本宫也算是你的姨母，以后私下里叫姨母就好了。”
白悠言乖巧应了一声：“姨母”。
宫人进门来通传：“娘娘，太子殿下来请安了。”
“让他进来吧。”林嫣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白悠言也好奇地向宫门口望，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墨色的发由一根晶莹的白玉发簪束起，面如冠玉，温和的脸上挂着浅笑，他的衣袍是月牙白色，掺了金银两种丝线绣制而成，昭示着他尊贵的身份。
如果师哥是这世上第一好看的男子，眼前的少年可以排第二，哥哥第三！白悠言心里默默地排序，想到自家哥哥肯定要喊冤说她偏心，不由偷笑了一下。
这一抹清浅的笑意恰巧被走进来的君子暄捕捉到，他微微挑眉，宫里多了个把心事都摆在脸上的小姑娘，母亲应当不会再膝下寂寞了。
思及此，君子暄收敛了笑意，恭敬地向坐在主位上的林嫣俯身：“儿臣给母后请安。”
“嗯，这是白家小姐白悠言，日后也算是你的妹妹了，她刚进宫多少会不适应，你多照顾着点，明白吗？”
“儿臣知道了。”君子暄微微点头，又看向白悠言，“悠言妹妹日后就把宫里当作自己家。”脸上还是那标准的笑容，似乎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精心设计过一样。
“多谢太子殿下。”
“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是夜。
虽然思月阁布置得十分精致温馨，毕竟是完全陌生的环境，白悠言有些认床，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披了件白色的外衣，乘着月色来到了一个凉亭。
外面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白悠言站在亭下，看着外面风雨飘摇，眼睛一酸，想念起了家人。
哥哥最疼她，可是自她十三岁那年起就去了战场，他说边境未平，无以为家，于是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哥哥，此番入宫，也只来得及给他写了封信。
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按时吃药，明明一把年纪了，有时却比她还幼稚，还要她哄着才肯吃药。
还有师哥，无论她怎么淘气闯祸，他都会笑着揉揉她的头，帮她收拾烂摊子。
有一年她和爹爹赌气，离了家又迷了路，可她坚信师哥一定会找到他。在日落之前，师哥真的来了，她扑进他温暖的怀抱里，委屈抽咽着。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师哥发火。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吹向单薄的身体，她打了一个寒战，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皇宫很大也很美，可是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她入宫了，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不远处，君子暄撑着伞，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凉亭中纤瘦的身影，白色的衣裙随风飘摇。宫殿中初见她时，她是灵动的乖巧的，不想她低着头抹眼泪样子显得那么脆弱。
“进来一点，别淋到雨生病了。”他大步上前，心里记着母亲说要多照顾白悠言的话，便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
“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因为刚刚哭过，白悠言的一双眼睛乌亮水润，樱红的嘴唇抿起，带着脸颊的肉微微鼓起来，让人忍不住想戳两下，显得十分娇憨。
“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出来走走。”君子暄一袭青衣温润儒雅，少了几分在坤宁宫中难以靠近的贵气。
“您也有烦心事吗？”白悠言好奇道。
“每个人都会有烦心事。”
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君子暄的身上。虽然他脸上有笑容，白悠言却感受不到一点笑意。
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嘴角：“太子殿下，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君子暄沉默着，微微侧过脸，抗拒着她的触碰。
“今日在娘娘宫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您一点都不开心。”白悠言不甚在意地放下手，她自小就十分敏感聪慧，善于察觉人的情绪，也因此可以察觉到身边人待她是不是真心。
雨渐渐停了，乌云散去，月色如水。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凉亭内的景色，君子暄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她的面容恬淡安静，清澈干净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心底。
“娘亲说，人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情绪，开心的时候才笑，难过了也可以哭。”
“所以你刚刚哭了？”
“嗯...我想爹爹娘亲了，还有哥哥师父和师哥。”白悠言低下头如实承认，嫩白的手指一一细数着自己牵挂的人。
君子暄觉得有些羡慕，不知道这样纯粹的心性又能在这深宫里保留多久。
“我是储君，喜怒哀乐皆不由我。”他的语气柔和清冽，像今夜的月色。
白悠言微怔：“做储君就不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吗？”
“小时候特别喜欢吃一道点心，结果被有心人利用下了毒，最后死的人是我的奶娘。”也许是人在夜色的裹挟里会变得诚实一点，君子暄淡淡地说道，听不出情绪。
尽管有君子暄的披风，白悠言还是感受到了秋雨过后的冷意，看着他带着些许寂寥的侧脸，她犹豫着，抬起手轻轻顺了顺他的背，带着些许安抚。
君子暄身形一僵，柔软的手轻抚他的背，隔着衣服带来温热的触感，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小女孩清甜但坚定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你的错，那时的你还不够强大，以后的你一定可以保护好自己和身边人。”
说罢，白悠言放下了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虽然你没有表现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你的心很难过，娘亲在我难过的时候都会这样安慰我。”
因为君子暄的坦诚相待，她也忘了要用敬语和保持距离。
君子暄目光灼灼地看向身边的女子，看到的是她认真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眸，他面上不显，心底一片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