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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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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或者死,从不掌握在弱者的手中,更何况在杀人如麻的江湖,更何况只是一个孩子。

天涯仿佛被一场梦魇缠住,久久不能挣脱。

梦里的情景幻化无穷,惊心动魄。但是,尽管这梦境的沼泽蒸腾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尽管每一呼吸都要竭尽全力,可天涯仍久久的沉溺在这片无尽的挣扎中,因为雾气蒸腾里,他总是隐约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脸,像两只暗夜里的磷火,一闪而过,嘴一张一合仿佛在说些什么。

有时,看不见的迷雾后面,也会飘荡着忽远忽近的淅淅索索,像老鼠夜里啃食柜子的声音。天涯边在着重重迷雾里,四处奔跑,呼喊着父亲,母亲,人呢,人在哪里?

“妈妈!妈妈”天涯撕心裂肺的喊叫着,那声音在他的头脑里如同炸雷般的反复轰击,震耳欲聋,可奇怪的是,无边的沼泽里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他的呼喊被虚空吞噬的一干二净。

忽然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一身麻衣,一脸的惊慌失措,被四个大汉紧追,踉踉跄跄的奔跑着。

后面的四个男人,发出如野兽撒欢一般的嚎叫。

慌乱中,母亲终于被脚下的杂草绊倒了,扑在泥水四溅得沼泽地里,衣衫瞬间被浸湿了大半。

母亲慌张的转过身去,双肘支撑起半个身体,满眼惊恐,如同一头深陷绝境小鹿。

天涯忽然清晰的如同面对面的,看着无助而又绝望的母亲。

母亲从前那张温柔娴静的面庞已经荡然无存,换之的是一张惊惶失措的样子,苍白的脸上,额头上满是汗珠,原来整齐的秀发,已经和汗水混合,一缕缕的粘在额头鬓角处,而那双原本静美的眼睛,因恐惧而变得异常的大,大到天涯在母亲的瞳孔清楚的看到那四个男人如同野兽一般扑上来。

“啊!”母亲发出声凄厉的叫喊,天涯倏地一下又回到远处。

他看着那四个男人扑到了母亲身上,俯身下去,母亲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了。

“妈妈,妈妈”天涯大喊。

忽然间,那四个中一人停止了动作,慢慢的转过了头。

天涯定睛看去,顿时毛骨悚然,那竟是一颗硕大的狼头,血红的大眼,杂草般的狼毛沾满了红色的血迹,而那张突兀的大嘴,森森得犬牙正咬着一段人的肠子。

“啊!”天涯因恐惧而失声尖叫。

那狼头怪物缓慢的站起来,一双冒着血的红眼,死死的盯着他,一步步走来。天涯仿佛闻到那怪物嘴里呼哧呼哧向外喷溅的腥臭之气,仿佛看见了那怪物用尖锐的爪子,扒开自己的腹部,啃食内脏的惊悚场景,恐惧一瞬间抓住了他。

他转身要逃跑,可是,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松软,他的脚陷在里面,每一步都艰难又漫长的好像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和时间。一股热气喷在脖颈上,他因恐惧而回头,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和无底的黑洞,“啊……”

天涯猛的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家中小院,而父亲正站在他的面前。

父亲仍是身材伟岸挺拔,温文儒雅的样子。可他并没有看见天涯,他正在皱着眉头,小声的嘟囔着什么,“我叫盛余,我是方塘,我不是方塘,我想做盛余,我是谁,我是不是方塘。。”父亲越说越快,越说越急,急得满脸是汗。

忽然,父亲猛的停住了,看着方塘,说“我教你背的诗,你还记得吗!”

方塘的看着一脸焦急的父亲,刚要张嘴回答。忽然间,天空忽然飞下一只黑色的鹰隼,如同钢刀一样的利爪猛的抓起了父亲的头颅,又腾空而去。

只见没了头的父亲的躯体,从脖颈处不停的喷涌着鲜血,父亲没了头颅的身子在原地缓缓的转了一个圈,瘫软在地上,血汩汩向天涯流淌来,一瞬间便淌满了整个世界,血红血红的世界里,天空忽然传来父亲的呼喊声“诗,天涯,记住那首诗!”!

天涯抬头看去,天上空荡荡的,只有一轮硕大的血红的月亮,犹如一只鬼眼。“啊……”天涯声嘶力竭的喊。

“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一名身穿道袍的老者看着浸在木桶里的天涯不耐烦的问道。

“那的看他的造化了。”一身紫衣得老头正是那天夜里把天涯带走的人。

“哼,你不是号称“南斗长生仙”嘛,我看你反反复复把这孩子泡了一个月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这水一天比一天臭,不会是烂了吧?”身着道袍的老人捂着鼻子说。

“醒不醒的过来不好说,死不死可归我管!不过在你心脉上来一刀,你可就没这么幸运喽,这孩子筋骨强健,可是块习武的好材料。”紫衣老人一脸戏谑的看着对方,原来他正是赫赫有名的神医陆鹤鸣。

“不过这孩子到底你是从哪弄来的?还要费这么大周章来救他的命。”

“师弟,这孩子命苦得很,至于哪里来,倒是不重要,只是他受伤太重,不得已只能在你这先行疗养,待到痊愈,我自会带他离开。只是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陆鹤鸣忽然郑重的看着道袍老人说。

“什么事?”一身道袍的老人斜了他眼。

“这孩子如今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还需要一副珍稀药材需要你去取一趟。”

“什么药,是咱们卧龙谷没有的?”

“独峰雪莲!”

“什么!那你是让我去给你抢一株?”道袍老人咋咋呼呼的喊道。

“那倒不用,劳烦师弟你去溧阳,溧阳曹知府手上应该有一支,你速去取来便是。”

“嚯嚯!你家东西啊,说取就取,我看你这是想让我去抢劫官府,你这不是坑我吗!你自己去吧,不送了。顺便把你得水桶人一起带走。”道袍老人一边喊着,一边斜着眼睛看着陆鹤鸣。

“师弟莫急~”说罢陆鹤鸣从前襟里摸出一块象牙牌子递给了道袍老人。

“这破玩意能卖几个钱?”

“啧!别胡说,你只要把这个给曹知府看了,他必然会把独峰雪莲给你。”

“呵,看来你在相府混的不错呀,拿个牌子出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偌大的一个知府也得把奇珍异宝拱手相送?”道袍老人一边咋咋呼呼说,一边低头去看块牌子。

只见这款象牙牌如手掌般大小,通体洁白如玉,两侧花纹精雕细琢,牌子的正中间,端端正正刻着“明昭”二字,牌子的右下方刻着一朵兰花,看起来淡雅古朴,端庄大方。

“就凭这个?”道袍老人还要继续啰嗦。

“师弟休再啰嗦,快去便是!”陆鹤鸣脸色一沉。

“好好好,马上就去,自从师父去世,你跟着丞相混的风生水起,本事没见长进,架子越来越大。几年不回来一次,回来一次倒是使足了威风。”道袍老人嘟嘟囔囔一脸不满的出了屋子。

陆鹤鸣转身看着赤身裸体还泡在药桶中的天涯,又疾步靠近窗户,向四周警惕的看了一遍,关上了窗户。陆鹤鸣缓缓走到天涯身后,看着在水汽氤氲的桶中坐着的天涯,仿佛看到了这个瘦小羸弱的身子将承载着沉重得过去与未来,艰难前行的样子,不由的缓缓叹了口气。

“别想这么多了,开始吧!”陆鹤鸣忽然俯身到天涯的耳边,声音变得缥缈“天涯。。天涯。。。一定要找到乾坤八卦图,一定要记住父亲跟你说的每一句话,一定要好好想起来,找到乾坤八卦图的线索,替我和你娘报仇,你的仇人是。。。。丞相府,一定要找到。。。。一定要。。。。”

陆鹤鸣在天涯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轻声重复着,这样的话,他已经重复了一个月之久。

早在他救回盛天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眼看出了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身材匀称,筋骨不凡,一看就是练的奇才。

更可怕的是,太行四恶的那一刀,虽然是有心留他一命,可是为了瞒过柳轻寒的眼睛,也只能冒险一搏,刀伤距心脏当然是越近越好!

但是,太行四恶失手了!

那一刀,直接切开了了天涯的心脉,若换做常人,身中此刀,必死无疑!

可是,天涯的心跳,竟然在那一刻骤然变缓,不仅减少了血液的大量外流,还靠着仅能连接的部分,缓缓的给天涯供给,让他像一只冬眠的乌龟,尽可能少的消耗精气的活着。

这不是特异体质!这是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功夫!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武功!这武功,会不会是……

陆鹤鸣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更久以前。

卧龙谷也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地方。当年陆鹤鸣的师父玉玑子,凭借着一双妙手回春之术,在江湖上威望颇高。毕竟行走在江湖上,谁都有命悬一线的时候,谁也不想得罪一个能够起死回生的人,更何况玉玑子为人谦和温顺,心怀慈悲,对登门所求之事,只要不违背道义二字,从来都是不分贵贱,尽心尽力。

玉玑子最后的二十年,做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便是陆鹤鸣,另一个便是道袍老人敖东海,玉玑子一身绝世医术,传与了陆鹤鸣,另外独门武功“飞花掌”和“凌云步”尽皆传给了敖东海。另一件事就是修建了卧龙谷,卧龙谷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不管什么人,即使你是穷凶极恶之人,只要你上有一口气,能够进入卧龙谷,都可以获得一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机会,一切仇怨,全都放下。

所以后来卧龙谷零零散散,也落户了几十人。

这些人里既有作奸犯科无路可走的恶人,也有被玉玑子从鬼门关救回来江湖武者。

经历了生死末路之后,这些人都看淡了功利,甘心寄身于一户茅屋,几亩薄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玉玑子常常指着这些人的身影跟他们师兄俩说,他此生最大的成就,不是救活过多少人,而是让一些人,终于找到了享受活着的方式。

那时,他们师兄弟,日夜跟随着师傅,学医习武,日子过得如同闲云野鹤,自由自在。偶尔有上门求医的人,多则半年,少则月余,师父必能药到病除,让人恢复如初,那时的卧龙谷,真是莺歌燕舞,花香四溢,仿佛世外仙境。

直到有一天,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到访,几句话便带走了玉玑子。仓促之间,玉玑子只说了句,半月后回来,便头也不回的跟着面具人离开了卧龙谷,只剩下师兄弟两人面面相觑。

半月之后,一个秋雨菲菲的夜晚,玉玑子带着一身的疲惫回了卧龙谷,陆鹤鸣看着师傅憔悴的面容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已经出师的他立马判断出师傅已经是油尽灯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治了。

那一夜,玉玑子单独留下陆鹤鸣……

第二天,卧龙谷昭告天下,先师玉玑子羽化登仙,卧龙谷新任掌门敖东海主持卧龙谷事务。

半年后,陆鹤鸣离开卧龙谷,投身左丞相张必知门下,成为张必知诸多门客中的一员。

陆鹤鸣永远记得那一夜,风雨飘摇,烛火闪烁中,师父的反复叮嘱“不可逞一时意气,为了卧龙谷……此事委屈了你……切不可替为师报仇,切不可打探此事原委。师傅做了弥天大罪,让恶魔重生世间,以后,江湖必是一场浩劫”

陆鹤鸣定定的望着天涯瘦弱的身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和他非常的像,都有一个回不去的家,和一个不得不闯的龙潭虎穴。

是非对错他不管,他只想知道毁了他的家,害了他师父的人到底是谁,他要报仇,如果自己不能,那就假以人手。

溧阳城外,风起,吹起一路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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