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光里
周六一早，许知南就从家中出发去镇上了，他走的是小路，田坎小道。罗浩骑着自行车走的大路，隔了个大鱼塘，两人正好交错而过。
后来的罗浩无数次都在想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过的，明明是他先遇见的许知南，他们无话不谈，甚至可以同榻相靠，为什么始终越不过‘朋友’这道枷锁。
许知南穿了一条新的t恤，他买的都是很简单的款式，黑白灰居多，今天穿的白色上衣黑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帆布鞋。他这个心理年龄已经欣赏不来花里胡哨的东西了，尤其是现在国民对英文不是很熟悉，那些制造商估计也不太懂，但又想制造些‘潮衣’，英文印花经常搞些啼笑皆非的单词，有些更是粗俗不堪。
他现在仍旧很瘦，新陈代谢快，吃得再多都长不胖，个头长高了一点，现在应该有一米五二的样子。虽然他知道自己成年之后会长高到 一米七，但现在还是会为了豆芽菜一样的身高感到忧心。而李兆燊这人现在的身高快要一米七了，两人站在一起，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到了小楼底下，李兆燊正站在第三层楼的阳台上，他朝上招手喊道：“李兆燊。”
李兆燊沉默的看着许知南，他的舅妈没有在家，应该是去街上了。许知南是不需要李兆燊回答的，熟门熟路的换鞋上去，晨间的朝雾有点浓，气温不高，一路走来并不热。
“你拿点饮料吧，街上买的也不合你胃口。”许知南也站在李兆燊旁边朝远处眺望，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生动的画面，“我带你去看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李兆燊走进屋内，穿过客厅走进衣帽间，从里随手拎出一个书包，出来打开冰箱，往书包里塞了五六罐饮料。许知南等在门口见人出来了问道：“有想吃的零食吗？我等会儿去街上买点。”
李兆燊应该是不怎么吃零食的，他上次来也丝毫没见到零食的踪影，反倒是楼下桌上摆着许多吃食。果不其然，李兆燊摇了摇头，“不吃。”
许知南也不喜欢吃零食，上一世小时候吃不到，长大后吃多了伤了胃，三四十岁更不喜欢吃了，直到如今也不喜欢，偶尔会买几颗奶糖罢了。人生不够甜，那就多吃甜的。
两人进车库选了自行车，李兆燊照旧骑着他的黑色自行车，许知南刚把手放在前一次骑过的红色自行车上，李兆燊指了指角落里的墨绿色自行车，“骑那个。”
许知南也不懂有什么区别，但这个墨绿色的自行车确实矮一些，更适合他。上一次不骑这辆是怕这个太贵，样式古老，怕是个古董，但现在李兆燊主动说出来他就欣然接受了 。
李兆燊背着背包，许知南在前面一点引路，拜他上一世周围到处乱窜的结果，他对周边熟悉得不得了，哪条路上风景最好那是一清二楚。
阳光驱散朝雾，春风席卷大地，两辆自行车慢悠悠的行驶在路上，入目之处皆是绚丽的油菜花和着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美好就在这样一个暖融融的春光下悄然生长。
许知南将自行车推上去，他们这地方丘陵多，路虽没多陡峭，但架不住泥巴路的坎坷。他们现在是往高处骑行，他是没那个力气蹬上去，只能推着自行车上去，而李兆燊已经轻松的骑上去了。
李兆燊将车停靠在路边，背包挂在车上，单手抓提着饮料罐，目光寂静悠远的朝着远处望去。从上往下看去，山间起起伏伏的田地尽收眼底，油菜花连成一片，蔓延成无边无际的花海。
许知南上来将车停靠好，累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下歇歇。”
李兆燊看了看青绿的草地，从背包里拿了一罐橙汁扔给许知南，随之坐在地上。许知南笑了笑，拉开拉环，仰头就喝了半罐，他是真的渴了。
“你舅舅和你外公外婆都没在家吗？怎么一次都没见过。”许知南真是好奇死了，偌大一个三层楼房，看起来就像住了两个人一样，他问过罗浩，罗浩说那次庆祝生日之后李兆燊的家人就去外面打工了，听说过年都没回来。
“你想知道？”李兆燊微微闭着眼，感受春风拂面的怯意。
许知南突然不想听了，他虽然感受不到李兆燊的情绪，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再问下去。
但还没等许知南回答，李兆燊已经说出了口，“在牢里。”
许知南震惊得瞪圆了眼睛，有一丝不可置信，“不可能吧。”
李兆燊笑了，很轻微的笑声，若不仔细听都听不到，自顾自的拿着饮料喝着。
他没在问下去，静静的陪着这人，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一只小小的灰褐色的蟋蟀跳到许知南的膝盖上，许知南瞬间出手，捏住蟋蟀的后腿一甩，没想到丢偏了位置，蟋蟀跑到李兆燊头顶上去了。李兆燊转头看着许知南，眉心微皱，伸手去拿陷在柔软发丝里的蟋蟀。
他快笑疯了，捂着嘴尽量不让笑声太过放肆，但那布满笑意的双眼睛真是藏也藏不住。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确实很搞笑。
“是它自己跳上去的。”许知南闷笑着辩解。
李兆燊将蟋蟀放了，轻哼一声，没理他。
许知南从地上摘了一朵小野花放在李兆燊的手背上，“李校草，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你赔礼道歉了。”
李兆燊捏起粉色的小野花，言语中也没有什么其他情绪，只是道了一句，“太小了。”看不到道歉的诚意。
“花虽小，代表的歉意十分沉重。”许知南双眼含笑的说，伸手指向远方，“看到那里的几颗芭蕉树没有？”
许知南说完又觉得这么远肯定看不见，他都只能看到模糊的一团绿影 ，根本分辨不清楚是什么，但芭蕉树不远就是他的家，自然知道那里生长的是什么。“你肯定看不清楚，看到我手指方向的房子没有，一个二层小楼旁边的小矮房，还有半间房要垮塌的那处，就是我生长的地方 。”
“挺好的。”李兆燊说道。
他知道李兆燊说的‘挺好’没有其他意思，可能只是赞扬油菜花漂亮，也可能觉得山野间成长无忧虑。他想告诉身旁的人，是人就会有忧虑，又穷又苦。
“这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漂亮吗？”
“很漂亮。”
“等油菜花凋谢，果实长得饱满之后就要砍油菜杆，枝干上有无数小虫虫，我们这叫‘天蚓’，砍油菜杆弄得满身满头都是‘天蚓’，油菜杆晒干之后还得去地里收上面的果实，就是榨油的油菜籽。五一的农忙假就是为了收油菜籽，等弄完之后等半月就要育稻种了，水田种水稻，山坡地上种玉米，玉米之间套种黄豆，中间还会种家庭吃的菜，茄子出来了连续吃半个月，豆角出来了又连续吃，一直吃到没有，奶奶每年积的酸菜就是为了换个口味。
一年复一年，没有歇息的时候，也没有机械化的农具，全是人工种植收割。
其实收油菜籽都没那么累，因为不用怎么晒就可以拿去榨油，最累的还是暑假末尾收稻谷的时候，天老爷阴晴不定，说下雨就下雨，经常冒着雨收稻谷，狼狈又凄惨。”
种田真的苦，也赚不了多少钱，一年到头也就能糊个口。书本上那些歌颂农民的诗词，他从心底觉得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写出《悯农》的是个大贪官，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苦难哪值得歌颂，无论是农民的苦难还是国家的苦难都不值得歌颂。
“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听到我说的还觉得好吗？”
“抱歉。”
“不用对我说抱歉，这又不是你造成的，只是投胎没瞄准个富贵人家罢了。我很庆幸生在这个时代，即便现在困苦不堪，我还能靠读书走出去，国家也给了我们一个桥梁，知足了 。”许知南将空的拉罐丢进自行车前面的框里，他确实很知足了，往前一二十年，法令不完善，到处都有高考被顶替者；往后一二十年，大学大扩招，大学生多如牛毛，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努力，你会成功的。”李兆燊也将空拉罐丢进许知南骑的自行车前框里，小镇上形形色色的人中九成九都是碌碌无为的，他另眼相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罗浩，一个许知南。
他在许知南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觉得许知南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至于罗浩，大概是磁场不合。
“我也觉得自己会成功。”许知南看着李兆燊笑得明朗，不止是人生，还有爱情，他都会成功的。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会说话，很轻易的被看穿。”李兆燊看着远方，视线所到之处便是许知南的家。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许知南明知故问，其他人或许看不出他的心思的，但李兆燊肯定能看出来。
李兆燊从小经受的教育都不一样，十分早熟，肯定能看出来 。他也知李兆燊不会挑明，因为对他无意。
果不其然，李兆燊沉默着。
两人之间陷入沉寂，但也悠然自在，没有什么尴尬窘迫。许知南脸皮厚，早已做足了准备，生活又不是小说，凭借死缠烂打就能留住‘高富帅’，即便现在留住了，世间诱惑那么多，以后也有更多会‘死缠烂打’的。
春光寂静流淌，两条相伴的狗从下面跑上来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撒了一泡尿，见到有人又跑远了 ，这本是在乡野之间最为常见的事，但许知南和李兆燊纷纷坐了起来，屁股底下的野草长得那么好，难保不是被尿液滋养的。
“走，我带你去其他地方。”许知南现在觉得窘迫了，狗也太煞风景了。
李兆燊沉默的跟上，眼神从刚坐过的地方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