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救生员带他回家
一个记者泥鳅一样从众多记者的缝隙中钻出，把摄像机架到了缓缓坐起的夏北琛脸前：“你好，请问可以接受一下采……”
“不接受，”一件白衬衫盖到了夏北琛脸上，游越揽过他肩头，“我们走。”
那记者显然不愿放手这到嘴的业绩，又往前跟了几步：“你们是溺水者吧，这是社会性新闻，我们可以……”
“滚开。”游越回头，面色暗沉，眸底蕴着耐性告竭的暴戾。
记者被他这副浑身冒刺的模样吓住，下意识停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俩高个男生肩并肩走远。
“他好眼熟。”记者最后这样嘟囔。
“没关系，我们先采访另一位溺水者吧。”一个背着大包，扛着比人还高摄像机的男生走到他身边，他调整好摄像机焦距，画面定格在捂住肚子一脸扭曲的男生。
他走过来时好几个记者侧身为他让路，并恭敬喊道：“总编好。”
男生略微颔首以示回应，然后他蹲下身，视线与蜷缩在地的男生齐平。
“你好，请问方便接受一个采访吗？”
……
在差不多远离媒体视线范围后，夏北琛把盖在脸上的白衬衫拿下，塞到了游越怀里。
游越也没忸怩，抻长胳膊往身上一套，他的肌肤还挂着水滴，当套上衣服时，干净的白衬衫很快被洇湿。
夏北琛想到游越的贴身衣服就这么罩到了自己脸上，不自觉舔了舔唇，有些疲惫的头脑都清醒了些。
游越比夏北琛矮了小两厘米，他肩膀宽阔平坦，将夏北琛以怀抱的姿势揽住他肩头时，两人湿透的衣衫很快成为在江边散步的路人的视线焦点。
游越脸色还是带着不虞，他拦下了辆出租车，要把夏北琛摁进去。
“车，我的自行车……”夏北琛浸了太久水，直面了一生中的阴影，四肢还没缓过来力，被游越毫无收劲地一摁，只得乖乖坐进了车里。
当湿漉的衣衫裤子浸湿了出租车干净的坐垫时，他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
“这时候还管什么车！”游越冷声把他往里摁，双目在昏黑的江岸暗沉如水，俨然没了平日轻佻的纨绔大少样。
出租车师傅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他们：“哟，小伙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师傅一出声，游越又如京剧变脸般柔下来面色，乖巧道：“叔叔，我和我朋友刚刚掉进了水里，浑身都湿透了。可能会弄湿你的车，我双倍价格支付这趟车费好吗？”
师傅听着两人落了水，做父亲的他十分理解这个年纪男孩好动的性格，便爽朗道：“得嘞，没问题！”
游越这才坐上车，裤子上的水在坐垫上洇湿出一道长痕，随后滴洒入他的鞋边。
师傅昂头问：“去哪啊？”
夏北琛张唇，正要说出打工的那家店名时，游越偏头看他，冷声打断：“你家在哪？”
夏北琛搭在裤缝下的手指蜷曲，没开口。
“你别告诉我成这样了还想回去打工！”游越动了气性，舌尖顶了顶上颚，开始咬牙切齿，“你家在哪！”
前面师傅已经开始打表，夏北琛回避着游越的视线，淡声道，“平昏街。”
“得嘞！出发！”
师傅没察觉出后座两位男生之间涌动的暗流，他是个粗神经，也耐不得寂寞，很快噼里啪啦地问起两人在哪掉的水为什么会掉水里。
只可惜后座两人一个生性寡淡，不爱交谈，另一个在气头上，也没去搭茬。
最终神经大条的师傅还是发觉了两人中的异样，缓和气氛地干笑了几声，然后深踩油门。
车后排两人其中一个屁股差点没黏到了车门上，侧目望窗，而另一个也靠在最左侧，大爷似的岔腿坐着，瞪眼环胸。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位置，一时谁也没主动开口，气氛有些微妙。
寂静下，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回想起劫后余生的那个拥抱，那个温热的，深重的，要把对方揉进血肉的深拥。
夏北琛知道游越为什么那么生气，虽然在游越这里自己分明只是和他相识不过三天的不熟的人，但他这副放弃求生的模样，还是让游越心中受到了一丝深切的恐惧。
他是真的害怕夏北琛会死去。
想到这，夏北琛心里又泛起暖流，一向冷淡的，从没主动让过步的他打算跟游越求和。
平昏街在深城里是一条很有年头的老街，它从没修缮或是拆迁，在里面住着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居民。
一幢又一幢老式居民楼，扎根在陈旧的老街，街边还是个小型菜市场，地面上还扔着被挑剩的菜叶。
路面坑坎，出租车车轮压过一道坑洞，带起一阵颠簸。
路边掉漆的墙壁贴着许多求职，租房广告，夏北琛的房源也曾来自这里其中一条信息。
出租车拐弯来到一条巷口，巷道逼仄，车子开不进去。
夏北琛抢在游越举起手机前付了款，然后拉开车门下车。
游越大步追上，他们并肩走入小巷。
在居民楼入住的大多是孤寡老人，他们作息时间规律，这个点还亮着灯的窗口已经很少。
居民楼没有装有电梯，夏北琛主动跟游越说：“我家在七楼，爬起来有点累，你要不先回去？”
游越用眼尾睨他一眼，抬腿先一步跨上楼梯。
夏北琛无奈跟上去，老旧的楼梯因为有人的声音，昏黄的感应灯开始亮起，一层又一层感应灯伴随他们的脚步接踵而亮，像为归家的游子铺上一层指引华光。
直到走到六楼，灯终于不再亮，整个走廊漆黑一片。
游越重重地踏了一下脚，毫无反应。
“这层楼的灯坏了。”夏北琛在身后提醒，他抬眼看向乌黑走廊上面前男生模糊的身影，他的脸在这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游越大少爷脾气上来，不耐地啧了一声，他又抬腿走在夏北琛前头。
夏北琛看着前方男生在黑暗中唯一光亮的白衣，他独行的背影像是给迷津之人最意气，也最深刻的提醒。
他一身傲气，却每一步都踏得稳重小心，好像在怕夏北琛一个人在身后会不安心。
很快走上七楼，游越侧身给夏北琛让了一条道，抱臂看着他掏出钥匙开门。
夏北琛实际从没想过带游越回自己家，他租的房子是简陋的，是狭小的，这样的房子配不上游越这样一身光亮的人。
他给游越拎了一双前阵子市场上刚买没拆封的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面色一眼，有些畏怯会在他脸上看到嫌弃或轻蔑。
但游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神色自若地换上拖鞋走进去，甚至没有像寻常客人一样打量房子四周。
他看到墙壁上有电源开关，直接走进去摁亮，也没四处张望。
“游越，”夏北琛觉得两人不能这么干耗着，于是开口捅破拧巴的气氛，“今天谢谢你来救我。”
“不是特意救你，换做是谁我都会救。”游越从小是个被惯到大的人，别人越顺着他越蹬鼻子上脸。
可以说他的人生中除了游雪这个唯一能治住他的大姐头，其余的无论是家里的二老，还是国家队的队友，甚至是老六这个臭脾气凶巴巴的大汉，也总拿他没办法。
游越在过去的每一段恋爱里，除了他腆着脸追人的时候，确认关系后都多是对方顺着他的毛惯，所以给他惯成了这副任性模样。
夏北琛没介意游越的犟脾气，他房子是一房一厅，客厅只摆着一张木质长椅和老式电视，他不好意思让游越入坐，便把他带到了房间。
“你可以坐到床上。”夏北琛说。
“浑身都是湿透了坐什么坐。”游越呛他，“你赶紧去洗澡，别感冒了！”
夏北琛心下一暖。游越哪怕再跟他怄气，也还是会优先关心他的身体。
夏北琛被灌了太多水，嘴唇发紫，面色惨白，在不适的身体攻陷下，他没再跟游越客气，收了房间阳台里的几件衣服就走进了浴室。
游越站在他床头，裤子上的水滴洒入地板，他看着白净的地板上那突兀的水渍，心下一阵烦躁。
不可否认他真的在生夏北琛的气，在他的视角里，夏北琛当时是自己放下了双臂，面色平静。
他气夏北琛不爱惜自己，气那个拖夏北琛下水的傻逼，他甚至气夏北琛为什么一天要打那么多份工，让自己那么劳累。
可是当他踏进夏北琛平时居住的房子时，他又一瞬间泄出所有气。
他平时不轻易动气，情绪异常稳定。在泳队里被人传闲话他没气，在网络上被人造舆论他也没气，但看到夏北琛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他提起了一生中最浓重的气。
明明他跟夏北琛才认识两天，这个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让他无数次碰壁，再造就了他一生中最浓厚的恐惧。
夏北琛。他把这三个字咀嚼在嘴里，重重地吐息。他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在气愤的同时，身体又有了一点反应。
他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在夏北琛的家里，夏北琛的私人领地，他喜欢的人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