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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天上跳下个闲夫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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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吧?如云雾般,含着湿意的风,自在飘洒着,悄悄地滋润着大地。

从茶肆二楼的透雕花格窗看出去,不远处的江岸,烟柳绝胜,无边的氤氲的江面,烟波浩淼,水漾缥茫。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我凝眸低吟,望着江景,几欲成痴,只是几欲啊——

“打赏下去,让厅外的歌婆子换个地方唱曲。”闻乐识心,她“咿咿呀呀”唱得凄凉哀怨,令我无端惹忧思,烦。

守在门边的春莲听命,推门出去,过一会儿,果然安静了。

嵌玉八仙桌上,一壶紫笋清茶,泡得极淡,甘醇鲜爽,几盘精雅的茶点,甜品居多——茶博士倒是记熟了我的偏好。

“……墨台皇贵君因思念亲族而成疾,圣上宠爱皇贵君,为何不恩准皇贵君回家探亲,而是召墨台一族直系及旁系的家长入宫?”

“就是因为宠爱,所以如蜜里调油般,离不开啊!”

“本朝,墨台氏出了一位皇太君及一位皇贵君。墨台一族荣享圣恩,独得圣眷,可谓风光无俦,风头正健。”

“说起来,咱们桓州城内的那些个墨台府,是直系还是旁系族人呢?”

“自然是旁系的,而且关系不会很近,直系的都集中在皇都周围呢!再说了,如果是墨台皇贵君的近亲血脉,地位何等高贵,身份何等尊贵,怎么会招赘一介商贾入门呢?”

“我听闻,那入赘的商贾女子,跟城里的墨台氏也是有亲戚关系的,远方表亲,自幼就订亲了。”

“倒便宜那倒插门的女子了,这样一来,还成了皇亲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正因为如此,想必在府内,始终抬不起头,妻纲不振。”

“堂堂女子,入赘夫家,还要靠夫家的荫庇,丢人啊……”

“我觉得她艳福不浅、占尽风流!想那墨台府的公子,撇开名门望族之后不说,单看那模样儿,灿如明珠,皎如月晖,明艳端庄,淑逸闲华,当真妙不可言,不可方物也。”

“我与那女子倒有一面之缘,上个月中的行会,在药伢子的本草公所。我观她的眉眼,并无市井之气,倒像个读书人,却又不见读书人身上的酸腐。”

“本草公所?她不是盐商吗?!去那里做甚?”

“她明明是茶商!靠着墨台家的势力,当上了官商。”

“你们都没说对,她是贩布的!”

……

先前只注意听歌婆子的曲儿了,未留意雅间外众人的谈笑声。平日里,茶肆内多是文人骚客,倒是宁静雅致,所以闲时,我就喜欢到这儿坐坐。今日,突来的一场春雨,让路人纷纷而至,三教九流的,嘴就杂了。

我素来喜好听八卦,尤其是蹲墙根听八卦,最喜蹲墙根听他人言我自己的八卦。春莲刚听了几句,就欲出去,被我拦下。

从她们的话中,我倒得到了我所不知的信息,暗自记在心中。

又坐了一会儿,雨渐渐缓了,徐徐歇了。我没坐轿,让软轿跟在身后,慢慢踱回了墨台府——我住的地方,却不是我的家。

远远就看到府门口翘首等待的夏枫,他望到我们一行人归来,转身就往府内跑去。我已经习惯了,遂步调未变,进了府,走过六道穿堂门,上了方形回廊,回廊红漆明柱,上托滚龙脊瓦,上梁雕刻彩画,金碧辉煌,衬以庭院中的青松翠柏,奇花异草,显得格外清静幽雅。

进了主院,果然看到园子里站了一排人。

“妻主,今日回来得比平时晚了,是米行的账目出了什么岔子了吗?”墨台烨然领着院内的仆婢及小厮,对我微微福身。

我一个大步上前,在他还未弯身前搀住了他。听他的那声温婉的“妻主”,我的面皮一抖,嘴上如实说道:“途中下了雨,就去茶肆里坐了下。”

他依然未施脂粉,冰肌莹彻,两颊笑涡,春光荡漾,身上穿着圆领的血红绸衫,奇异得不让人觉得刺目,仍是一片温暖,束着金色如意纹腰带,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我的正君啊……天上跳下来、死活要砸到我的正君!

我进了屋,看到桌上已布好了晚膳,小厮伺候着我洗漱了。

一般来说,每天晚膳,都是四菜一汤的,而今天桌上只有三盘菜,一盅汤——我没开口问,自行坐下,墨台烨然见我坐了,才柔笑着坐到桌边。

“妻主可知,今天这几道菜,可费了我不少心思!”他明眸流光,满面□。

哪天的菜,您没费过心思?!我不置可否,努力盯着面前的空碗。

“你看这盘‘实心实意’,我亲自取了鸡鸭鹅猪羊牛狗兔驴马这十种畜牲的心与肺,加入香料卤制,火候控制得好,肉质粑糯绵长。”说完,他夹了一筷子到我的碗中。

我能很轻易地联想到他取那些生物心肺的时候的样子……额角猛得跳了一下。碗中的心肺,切得很薄,特意加了茄汁,看上去鲜红欲滴,想过去鲜血淋漓……不过,我现在的神经已经越来越粗了,拾筷夹起,香味浓郁,粗略地咀嚼了几下,吞咽而下,好看的小说:。

“而这盘是‘踏雪寻梅’。我命人将十来只活鸭的掌脯洗净,然后赶上涂好酱料的铁板,火越烧越旺,它们先是走,然后是跑,最后就是跳了。待掌心的精肉烤熟后,我亲自下刀,取走它们的掌肉。它们都还活着呢,我可没乱杀生。”他以邀功的口吻说着,给我夹了一筷子的鸭掌。

按他的描述,我很难不联想到“满清十大酷刑”中的炮烙,让受刑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掌焦臭……我夹起,看到鸭掌肉平整利落的切口,估计鸭子们被取走掌肉的瞬间,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踏雪,踏血。

“还有这一盘碳烤羊。我忙活了大半天呢!那临盆的公羊在炭火中扑腾了好久才不动的,然后我就动手给它开膛破肚取它肚中的小羊羔。这羊羔,皮酥肉嫩,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特意保留了这乳羊的全尸,待我看清楚以后,才命人上前切片沾料。我不由吞咽了一口唾沫,有意无意地看了看他的腰间——他随身的软剑都是藏于腰带内侧。

他又给我舀了一碗汤,我看了眼汤,颜色清黄泛油,似乎很正常。他将整盅汤推到我的面前,指着里面,轻轻抱怨道:“要正好取到整只小鸡可不容易,你多吃点,滋补。”

这汤里煲的是几只鸡仔胎,就是经过孵化,但又未孵化出小鸡的鸡蛋,胚胎已经发育,能看出雏形,细软的绒毛,甚至还会有鸡骨头。

这时,两个女侍抬着一个瓦缸走了进来,又有个小厮捧一个摆满刀具的金盘,站在了一边。

“妻主,请稍待,我现在给你做‘金齑玉脍’。”墨台烨然站起身,两名小厮上前,帮他掖袖净手。

秋梅从瓦缸中捞出了一条鲜活挣扎的鲻鱼,用金钩插入鱼头,悬吊而起。墨台烨然选了一把三指宽的匕首,冲我绽放了春阳融雪般的一笑,然后开始缕切,蝉翼之割,剖纤析微,累如叠縠,离若散雪,轻随风飞,刃不转切。他斫脍鱼肉,手上身上却连一点儿鱼腥末都未沾到。

秋梅灵巧得接了一整碟的生鱼丝,然后淋上了用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做的糊酱,端上了桌。

我忍住胃里的翻滚,慢慢著筷,开始吃。如果今天不吃,那明天、后天、之后的半个月,墨台烨然都会重复做这道菜。他净手后坐了回来,微笑地看我默默吃着,也动筷子,自行吃了起来。

妖孽,道道地地的妖孽!

墨台府的晚膳,向来不食米面。自从墨台妖孽掌握了我大概的食量,菜肴的份量都做得差不多,他自己的食量不大,所以等于都是我一人在吃,顿顿都要我吃到盘底尽见,才肯放过我。

我已记不清究竟是何时开始,我的起居饮食都由墨台妖孽亲自经手。

在这个墨台府内,小到我口含的香片,大到府内的装修布置,与以前门派里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甚至连相似都不曾。

单说吃食。以前在门派,我多是食素菜与果脯,口味清淡;成亲之后,墨台烨然让人给我做的,全是油荤,大鱼大肉,从酸甜到麻辣,满满上了一整桌,然后也会如现在这般,笑眯眯地陪着我吃。偏偏那些菜肴,极为对我真正的口味,所以吃得很是开心。而显然,墨台烨然也发现了这点,于是,每天的菜色不再固定。从最一般的蔬果到山海八珍,一直轮换着吃了月余。

我呢,一向自诩为“和食主义者”,也就是说,只要是能吃的,我都可以吃下去。墨台烨然曾经让人上过数日的蛇蛊蝎虫,我都面不改色吃下去了。反而是墨台烨然自己,对着那些名厨精心烹制的高蛋白的节肢动物,面色泛青,没坚持几日,就倒肯再吃了——那时,我还能得意地想,他跟我比起来,道行太浅。

直到那一夜,我们住的院里潜进了数名黑衣女子,。当时我正在书房跟堆成山的账本搏斗,墨台妖孽在边上磕瓜子看话本小说。我警觉地发现有入侵者,但是想想院外多的是人,也就放下心来,倒是墨台妖孽突然起身,走了出去。我因一时好奇而推窗探头,铸成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墨台妖孽被六名女子围攻,唇边仍挂着温暖如春的笑意。我一直知道他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但是没具体的概念,于是认真观察着。他没用武器,如耍弄般地在那圈女子周围飘忽。突然一名女子回身恰好看到了我,向我奔来,我一惊,倒退数步。可是那女子尚未到窗前,就被截成了两段——是的,两段,从右肩斜向下切的,头颅连肩颈滚落血泊中的时候,我看到她始终瞪着我的圆睁的双眼。

墨台妖孽软剑已出,不过片刻之间,六名女子只剩了两个,一个欲返身逃离,一个与墨台妖孽缠斗。墨台妖孽一剑一个,干净利落,下手很随意,但都是力道贯穿**的,地上的尸体皆不是完整的。

他优雅地走进来,随意地擦拭着软剑,命人备水沐浴,一双春泓落在我的身上。

“妻主,你的脸色不好看呢!”——您的用词真是委婉啊,我的唇齿现在还不由自主地打颤着。

“妻主,你不用担心,这次进府里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我担心我也会变成那不“活”的一“口”。

“妻主,你……快来人,拿痰盂来……怎么好端端地会呕酸水呢……”——打扫院子的仆役,你们能不能先别管尸身,先清理一下地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可疑物什?!

“妻主,原来你恶心的是这种东西啊……”说这话时,他正在帮我擦嘴角,骤暖如春:“明天,我们吃牛杂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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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尽了最后一口汤,在墨台妖孽满意的笑容中,逃进了书房。这书房里,没有一本史籍典故与时艺文书,除了墨台妖孽偶尔看的话本小说,就是账本。

满满两个书柜加三大樟木箱子的账本,都有蝇头小楷细细密密地写的批注——墨台妖孽的字迹。其实,我一直怀疑,他费尽心思把我绑来这儿,然后威逼利诱地让我签了婚书,就是想找个人来帮他照料生意——

当初,他温暖如一江春水地对我说道:“妻主如此聪慧敏人,学起管账,该是易如反掌。”从那以后,这江春水,将我狠狠溺毙,拖入了无边无际的混沌中。

这个时代轻商而贱商贾,他是墨台氏,既是官僚富户,又是王公显赫,为什么会干起这些行当?!三十六行,几乎全部涉足了——茶行、酒米行、成衣行、顾绣行、玉石行、宫粉行、花果行、铁器行、药肆行、陶土行、皮革行……

尽管我心下起疑,但是,不该问的话不问,不该说的话不说——方为长生之道。

我只是单纯地核对帐目,既不做批注,也不提意见,完全当是在做简单的运算。没看几行,就听到院外人声鼎沸,心里烦躁,索性起身出去看热闹。

还未走出院子,就看到院外的空地灯火通明,场面那叫一个壮观,我略微数了一下,来了至少三十来号人。领头的几个女人,我依稀有印象,在婚嫁那天见过,她们都是墨台氏在当地的各个脉系的家长,后面跟着的估计也是墨台氏的后辈。

“……公子,当初你坚持要招她入赘,宗族长没发话儿,我们也就忍下来了。而今,面圣这般的大事,是祖宗的荣耀,由不得你儿戏,我们几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你带她同去的!”

刚听到这么一句,我就不打算现身了,腰一猫,就钻进了郁郁葱葱的花圃丛,贴着墙脚,蹲坐了下来——墙根啊墙根,今天咱们真有缘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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