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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九死一生凝翠脉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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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嗒吧嗒的雨点打在茂密的树叶上,顺势滚落,滴在我的靴面上。

我怨怼地瞅了眼身后靠躺在石壁上、仍未苏醒的紫罗兰,无奈地缩紧身子,抱膝而坐,不小心扯动了后腰上的伤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不打雷不闪电,只是下着大雨,将我一路踩出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冲洗而去,不留痕迹……这应该是好事吧,至少疯女人无法寻踪而至,连带着春莲她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我们——前提自然是,她们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按照坠崖定律,崖下必有山洞——问题是,我不知道该上哪儿找,也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找,偶然瞅见山壁上稀疏枝叶后的仅容一人的凹洞,直接就钻了进去。待我慢吞吞地处理好身上的皮外伤之后,这雨似乎仍然没有停罢的迹象。

天黑得突兀,开始以为只是乌云蔽日,现在想想,爬了大半日的山,在崖上折腾,在崖底磨蹭,还真到了晚膳时间。

摸了摸空扁的肚子,不知道呆坐了多长时间,认命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要在这儿窝一夜了。不甚满意凹洞的隐蔽性,冒雨探身出去,随手折了数根繁茂的枝条,或插或摆地掩好洞口。

做好一切,扭头看向紫罗兰,稍加思索,掏出怀中用油纸包的松香火折子,慢慢欺近他。我原本想挽起他的衣袖察看他的右臂的伤势,却发现早已干涸的血迹,将他的外袍、长衫与血肉混在了一起,无法轻易掀起,好看的小说:。左思右想后,我拔出匕首,将火折子叼在嘴上,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割开。

紫罗兰低呻,身子颤了一下,我没抬眼,全神贯注地与他的袖管上做斗争。暗咒紫罗兰的外衣的质量未免太好了,利刃居然无法一下划破,只能一点一点地撕开。 一小会儿工夫,我满头大汗,耐性告罄,下手开始无所顾虑……

“这里……是哪儿?”

猝然间,近似呜咽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宁静与安详,吓了我一跳,手中的匕首一抖,居然将他亵衣的袖子也一起割开了。

这下省事了——我停了手,收好匕首,拿起火折子,照着紫罗兰的脸。

之前没留意,现在仔细一看,怔愣之下,忍俊不禁——

紫罗兰原先高耸的云髻狼狈地塌下,发丝凌乱,压鬓用的翡翠盘簪,勉强挂在一旁,摇摇欲坠;精心捣腾的妆容,经过汗水与雨水的双重浸渍,糊成了一团。眉上的炭黑淌下,除了在脸颊上留下乌黑的线痕之外,还使颧骨周围一圈,黑乎乎脏兮兮的,咋一看,像极熊猫眼;脸上的胭脂散乱,与白粉混合之后,再次在颊上凝结成块,凹凸不平,分布不均;而唇上的脂膏晕开,樱桃小嘴赫然成了血盆大口,似乎仍有向两侧延伸的趋势……可叹他今天没贴钿,不然一定五光十色,缤纷多彩。

我一不小心就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再次牵动后腰伤口,疼得嗷嗷叫唤。

“我们没死吗?”紫罗兰初醒,半睁的眼眸带着雾气,略显迷蒙。

我极力憋笑,绷紧面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临危不乱、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地救了你,也不用你结草衔环报答了,只求平安脱险之后,你能心存感激,不再找我的麻烦!”

心里打着小算盘——冉燮絮就两个儿子,我救了她的一个儿子,然后再拐走她的另一个儿子,一个换一个,等价等量,十分公平。

“你……”紫罗兰正欲说什么,挪了挪身子,随即痛呼出声:“我是不是伤得很重……我的全身都好疼,特别是右手……”

“会痛是好事,直接且强烈地证明——你还活着。”尽管紫罗兰醒来以后表现如常,为慎重起见,我还是伸手探了探他颈间的脉搏,又用拇指撑开他的眼皮,以火折子测了测他瞳孔的应激性。

“你……你在做什么?”紫罗兰的眼睛瞬间大睁,身子开始挣动。

“你的运气不错,似乎没有伤到头部。”我撇嘴说道,不露痕迹地将满手的粘粘的脂粉蹭回到他的外袍上。

紫罗兰随便扭动的下场,就是压到了自己的右臂,他尖锐地吸气,语不成调地颤道:“我的手是不是断了……”

我尽量轻柔地剥开他右臂上割开的袖布,定睛看去,不禁眼皮一跳——他的手肘,血肉模糊,创口外翻,几乎见骨,好在血已凝固……迟疑了一下,我顺着他的肩骨往下,一寸一寸地摸着,检查臂骨的完整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谁……谁准许你碰我的……”紫罗兰一僵,紧接着开始更激烈的滚动,同时伸出了未受伤的左手,用尽气力,尝试推开我。

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审美观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紫罗兰歪曲?!

我忍无可忍地大吼:“小子,你给我老实点!难得我良心发现,好意帮你处理伤口,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敢露出一副惨遭蹂躏的嘴脸?!即使你不相信我的人格,也要相信我的眼光!纵然你把自己当成一朵花,还得看我肯不肯蒙蔽自己的眼睛来摘你!”

紫罗兰窒了声,似乎被我一反常态的厉色惊到,一时忘了挣扎,。

我颇为满意他的反应,低头继续察看他的骨骼,然后轻吁了一口气,确定他的骨头并无大碍。

“啊!”我正准备拿出药瓶,紫罗兰突然失声尖叫。

我心惊肉跳,手一松,火折子掉到了地上,熄灭了,小小的凹壁里,顿时纯黑无光。

“快!快把火点起来!”紫罗兰的声音满是惊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侧耳倾听,并未捕捉到有人靠近的动静,也没有大型猛兽的气息……右手悄然摸出匕首,左手俐落地拾起火折子。

火折子再度燃着了,借着火光,就见紫罗兰一脸慌乱,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然后伸手入怀,似乎不小心碰到了身上的伤口,叠声闷哼。

“出什么事了?”我环视周遭,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不敢掉以轻心,暗暗戒备。

紫罗兰并未答话,仍努力在自己怀中摸索着——好半天,才吃力地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圆镜!镜身不及巴掌大,背面银饰雕琢,大朵大朵的成形的桃花,那朵朵花芯,镶嵌了碎宝石。

登时,我瞠目结舌,极度怀疑自己眼花乱视。

“啊——”紫罗兰面对镜子,又是一声绵长的尖叫。

这次,我能确定,紫罗兰的伤势无碍——毕竟,一个重伤不治之人,是无法发出如此高亢的喊声的。

紫罗兰以镜遮面,蛮横道:“你转过身去!不准看我!”

“干什么?都已经看这么长时间了!”我一头雾水地瞪视他。

“我要净面!”紫罗兰兀自抓紧镜子,不肯放下。

“这好办,外面正在下雨,你站出去,把脸一抬就洗干净了,还不用自己动手,方便省事。”我万分诚恳地说道。

“我要净面!”紫罗兰加重口气,语带坚决。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气力走出去的话,我很乐意帮忙。”我连眼皮都未抬,把玩着药瓶。

“我要净面!”紫罗兰好像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如果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会毫无犹豫地将你扔出去!”我烦躁地说道,不掩威胁。

紫罗兰显然没有搞清楚眼前的情况,他的小命正掐在我的股掌之中,我既然能救他,同样也能杀他——只是,在他触犯我的底线之前,我渴望保有我的良心,不愿心上的残忍与血腥,日益加重——现在的我是有恃无恐的,我有良好的修养,可惜欠缺维持良好修养的良好耐性。

我索性收起了药瓶,不再看紫罗兰,将火折子熄灭,然后径自靠在潮湿的壁石上,寻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阖眼休憩。

一阵静默,疲惫的身体渐渐放松,睡意涌起,我以为自己即将入眠,但是一直有轻碎细小的响声在侵扰我,我极力无视,只是这个响声逐渐清晰,逐渐通透,逐渐……凄楚。

“伤口很痛吗?”我叹气,终于睁开了双眼。

紫罗兰不回答我,继续专心低泣着。以我的眼力,即使在黑暗中,仍能看到他双肩抖动,用袖子胡乱擦抹着自己的脸庞,手里仍死死抓着镜子,只是可惜无法辨清他脸上丰富的颜色……

“你……不会是打算以泪洗面吧?”我不确定地问道,好看的小说:。

“不要你管!反正你嫌我变丑了,不要我了!”紫罗兰居然越哭越精神,说话中气十足。

我额角的青筋暴跳,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要’过你,何来‘不要’之说?”

“你以前从没凶过我,跟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地笑着……”紫罗兰越哭越起劲,由低泣转而哭嚎。

废话,以前我一直处于弱势,今天好不容易翻身做了回主人,为什么……为什么依旧要我来忍让紫罗兰?!

我再度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你就这么想洗脸吗?”

“你以前从不忤逆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让你弹琴你就弹琴,让你看书你就看书……”紫罗兰兀自哽咽哭诉,似乎因情绪太多激动,扯到了伤处,转而低声痛吟。

“你厉害,我怕你了!”得亏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伸手掐死他。

我摸出火折子,晃燃。当微光再度照亮凹洞,就听紫罗兰一声惊呼,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袖遮面,哭声顿止。

我面皮抽动,无语地将手伸到雨中,衣袖很快就被雨水染湿浸透。

“凑合着擦擦脸吧!”我将滴水的宽大袖角伸到他面前。

紫罗兰未动,我皱眉,袖子湿重,让我手臂酸麻,就在我欲缩回手的时候,紫罗兰闷声说道:“你转过头,不许偷看!”

我不禁挑眉,从善如流地扭头,嘴上抱怨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我还怕看了会在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我能感觉紫罗兰很用力地拽过我的袖子,然后很用力地擦着,甚至充分利用了袖子的两面。足足一盏茶工夫,他才松开我的袖子,然后往我手心中塞了一团柔软的东西。

“我还要水,还没洗完……你不许转过来。”

我收回手,看清了手中的物什——一方丝帕,又看了看自己“厚重”的袖尾,看来紫罗兰甚是清楚被脂粉覆盖得“夯实”的衣袖,已非区区雨水能洗净而再度使用……

我侧转身子,换了一只手,伸至雨中,然后连袖带帕,一起递到紫罗兰面前。

紫罗兰似乎将自己的脸当成了古董花瓶,不遗余力地擦拭,可怜我的手臂一直保持着弯曲后伸的姿势。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紫罗兰终于肯放过我酸痛的手臂了。

我长舒一口气,捶打着臂膀,听到紫罗兰连连倒吸凉气,我下意识回头,道:“我先给你上药吧……”

我无法完整地说完这句话,用力眨了眨眼。

“谁让你转过来的,快转回去!”紫罗兰无视自己的伤势,单手挽发,似乎试图将解开散下的青丝固定成髻。

这次我没再回头,而是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手感柔滑如丝,不是易容;于是顺手掐了掐我自己的脸颊,会疼,说明现在的我还是清醒的。

“你干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有这么丑吗?我只是还未梳理好,你……你快转回去!”

“难怪你自恋……”我喃喃而语,要是我长一张这样的脸,我亦愿意化身水仙,顾影自怜。

铅华无加的紫罗兰,一如“韵绝香仍绝,花清月未清”的水仙,自我纷华,靡丽动人,楚楚生怜。

“你说什么?”紫罗兰墨眸盛怒,弯如新月的眉轻拧,无暇的瑰颜染晕,不知是刚才擦的,还是现在气的,。

刹那之间,绽放九天的不世之花,贪恋凡尘,少了几分绝世的灵逸,染了几分生动的气韵。

“别折腾了,就这样挺好的。”见紫罗兰紧抿水色均匀的绛唇,犹不死心地盘发,我脱口说道。

紫罗兰一脸狐疑地看向我,终是松了手,柔软的发垂下,凭添娇媚。

“都是那个姓申屠的女人害的!等我回去,定让她母系四族、父系三族、夫系三族,全部抄家灭族!”紫罗兰精致的眼眸微眯,晶莹的容颜抹上戾色。

我下意识地调转视线,心生遗憾,可惜了……可惜了一张如斯绝伦的皮相。

“申屠夫人不好惹,你想除掉她,只怕没那么容易。”我略沉吟,开口道。

紫罗兰厌恶地说道:“我知道她颇有手段,能在我的近侍中安插暗桩。今天随我出来的二十一人中,竟然就混有四个,不知道府里还养了多少……”

“你带出府的,应该都是平日最为亲近信任的人吧?”

“这是自然,只是她们辜负了我的信任,因此她们以及她们的亲族都要受到罪罚。”紫罗兰连眼都不眨地轻轻说道,不知他的这句话,决定了多少人的生死……

“你每次出门带的人以及人数都统一的吗?”

“看情况而定,像今天到明霄寺上香,十人守在寺外,四人守在殿正门,四人守在后殿,二人守在佛堂中,而近侍长始终随行。”

“按你的安排,不会正好是四人随轿,四人抬轿,近侍长领着十人暗中保护吧?”

“的确是这样的。你且猜猜看,叛徒是随轿的还是抬轿的呢?”紫罗兰莞尔,脸露兴味。

“都有,抬前轿的两个,随轿的两个。”随轿四人,一人开路,一人断后,两人分别守在轿子两侧。出问题的两个随轿,自然是两侧的。她们只要在轿子前行的过程中,暗暗传令说“公子在轿内说,想去南峰山脉”诸如此类的话,同时抬前轿的两人附和,其他人自然信以为真。

“也许你猜对了,只是我从不注意近侍的位置。”紫罗兰粲笑,若琉璃般闪烁。

您不知道答案,让我猜个什么劲……我撇嘴,转而想到,申屠疯子有能力一次掌控四个人,而不被他人觉察,她养的究竟是什么蛊呢?只怕对我出手的那个亲卫,在蹲守申屠府的时候就中了蛊……

“你上次说上门拜访,我每天都呆在府里等,你却一直没来,为什么?”紫罗兰突然敛笑,扬声质问。

“你家不是有亲戚出事了么?我唯恐府上事务繁忙,不敢冒然过府打扰。”那日,连殷都脸色骤变,仓促离开,让我觉得事态异常严重。

“墨台烨然!就是他下套设计冉燮氏的!”紫罗兰怒极反笑,如雨露微润,缓缓而道:“你不妨问问他,两年前督察院副督御史是怎么死的,去年盐运使司运全家为什么会被灭门,还有今年年初暨宁城的知州府……你的夫君,他的灵魂注定是黑暗残缺的,你不觉得可怕吗?”

“真是凑巧,我的灵魂也接触不了阳光,于是渴望着同样的残缺,组成一个伴,缔结灵魂的契约,不再分离。”我垂眸,低声吐诉:“墨台烨然是我的夫,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紫罗兰不语,沉默良久,认真说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罢,莫名地展颜一笑,刹那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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