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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天遥云黯浮生千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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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隔着眼皮,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生存的本能迫使我掀开眼帘,然后,毫无预兆地望进一片碧蓝的火光。我不禁微微眯眼,看清了被光晕包围的一道纤妍的身影。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光开口说话就非常吃力,身体的疼痛随着意识的清醒而复苏,每一寸肌肤犹经烈火焚烧。

正跪伏在地上做祈拜姿势的颜煜,一脸惊喜地抬头,大大松了一口气,道:“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眼见你进了‘风雾阵’,我在外面寻阵眼浪费了不少时间,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全身是血倒在地上,我以为你……”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半夜睡不着,随处走走罢了。”我平静地打断颜煜的话,稍稍转动眼珠,看清自己仍身处鼓楼之内,周遭未见一丝雾气,殿堂恢复了最初的庄严静谧。

“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这里不但是颜氏祖祠,还是族宗庙,由历代祭司守护。族人只有在全族祭祀之时,才被允许进入,擅自闯入,则是对天神的亵渎,必然会受到天罚。”不同于我的淡然,颜煜的神情太过激动。

“我并非骶族之人,不信奉你们的天神,只是顺道进来瞅瞅。倒是你,你冒冒然闯进来,就不怕天罚吗?”我调侃道,刚想露笑,却扯动颊边的伤口,当下就苦了脸。

“你知道自己差点死了吗?”颜煜一脸认真,焦点凝聚,他直直望进了我的眼底。

我,差点死了吗……令人窒息的阴沉,无处可逃的绝望,并非真的不畏惧,而是不敢畏惧,不能畏惧啊!

“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我移开视线,故作轻松地说道,身子难以动弹,索性继续趴着。

“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吗?足有一个时辰!”颜煜拔高了声音,他身边的火球不停旋转,逐渐膨胀,“我不敢随便移动你的身体,也不敢惊动阿娘或者祭司婆婆,只能傻傻地坐在你的身边,苦等着你醒转。我一直在想,万一你醒不过来,那我……”

颜煜未尽的话语,让我的心变得软软的,不觉放柔声音,安抚道:“你年纪轻轻,遇事怎么爱往坏处想呢,做人应该乐观的。”

“祭司婆婆擅御风术,这儿的‘风雾阵’就是她老人家布下的。据我所知,原本闯入此阵,即受雾困风剐,直至气绝,阵法方才休止。如今的阵法,似乎不若以前那般刚猛凶残,应该是在我外出修行的那段时日,祭司婆婆重新布阵了……正因如此,你才侥幸活了下来。”颜煜语气沉重,修眉成结。

侥幸?那样的攻击方式,根本不似威吓,完全是欲将我置于死地的……我的心绪翻涌,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恐怕祭司老太婆已经知晓我的行踪,她没痛下杀手,不是一时仁慈,而是颜煜强行闯入,逼得她不得不收手……

思及此,心骤然凉透,趁着祭司老太婆还未现身,我要抓紧最后的时机,哪怕只是可笑的垂死挣扎——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咬紧牙根,使力从地上爬起,其他书友正在看:。一旁的颜煜见状,急急伸手,扶住了我轻颤不稳的身形。

“你先回去,在屋里呆好。记住,今晚你没有踏出过自己房间半步——日后不管谁人问起,你都这样回答。”我低喘地交代道。单单直起腰身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我的额面布满冷汗。

“那你呢?你伤成这样,如何独自回房……对了,还不能惊动小八,不然会追究你的伤势!要知道,异族人私入族内禁地,是大罪过啊!”颜煜语气十分焦灼。

“我的伤并无大碍,我只是想独自在这儿坐一会儿。”我敷衍道,没办法一下子站起来,只好先保持跪坐的姿势,眼睛下意识望下殿堂深处的光亮。

颜煜没有立刻应声,沉寂半晌,突然说道:“其实,我都听到了……”

“什么?”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强行振作精神,不敢流露出疲态。

“在‘生死门’那晚,你让我离开,但我一直站在中央院外。”颜煜的声音微弱,不再有先前的激烈:“我看到你冲出主屋,本想叫住你的,但你动作极快,我跟着你到了刑律堂,进了地牢,然后……就听到了。”

“你全都知道了?”我浑身一震,迅速扭头看向颜煜。

颜煜的一双凤眼始终落在我的身上,他轻轻说道:“一路上,我就在想,怎么办才好呢?明知你的意图,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将你领回了族内……我看事情远不如阿娘她们透彻,好多事情我都不明白,这么多日子,我只想清楚了一件事,就是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可我等啊等,你终究什么都没跟我说,一直在骗我……”

“移行术吗?我领教了。”我喃喃自语,脑中纷乱,心中闪过不忍。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纵然我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以后总会有机会能补偿颜煜的,但我对他的伤害,根本不可避免。如果说,世上真有天神之怒,我愿意一人承担!

“你回去吧!你从没帮过我,你是被我蒙蔽欺骗,才会带我回族里的,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干什么!”颜煜只是带我进骶族村寨而已,他是骶族的宝贝,颜璆应该不会因此而从重责罚他。

“你当真不要命了么?你是过不去的,祭司婆婆的‘风雾阵’连我都破不了啊!”颜煜一脸惊愕难置信。

“我要还债,墨台妖孽还等着我呢!”我温声道。

随后,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我非常想潇洒地转身,但双膝尚未直立,就痛得差点跪了回去,余光瞄到颜煜身形微动,终是缓缓站了起来。我长舒一口气,他肯离去就好,他的性子倔将,倘若执拗起来,以我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精力劝说。

该死,怎么会这么痛……我跌跌撞撞往前迈了几步,忽然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住,还正好按到了我的一处伤口,我纠紧眉心,回头看去。

就见颜煜樱唇微掀,开口道:“没有我,你即使找到那个木盒子,也拿不了。”

“这……”我迟疑了一下,随即垂眸说道:“你都说这阵你破不了,那你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如果我有幸能破了这个法阵,一定会回去找你帮忙的。”

眼前的最大障碍是祭司老太婆的法阵,其他的,已经没有时间容我细想了。

颜煜犹不放手,我费力地吐出齿间的字:“从现在开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彼此没有任何干系。”

我发狠地甩开颜煜的手,但还未走出半步,背上就遭受重击——颜煜好似倾尽全部的力量,从后面将我紧紧地环抱住,其他书友正在看:。

“我说过,我会帮你,不用你还的……”颜煜的声音极低,仿佛死寂无波。

“我不需要你帮我!”我薄怒道,心觉有异,却不知哪里不对劲。

“宗庙祠堂是由历代祭司来守护的。”颜煜并未回答我的话,径自说道。

“那又怎么样?我现在没空听你们的族规,你快松手!”我气急地叫道,不顾身体的痛楚,拼命挣脱他的禁锢。

“宗庙好高啊!你可看到顶层的祭台,那里一直令我感觉冰冷,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其实,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我是心甘情愿站到那儿,我的责任,我的命数呵,不能逃,也逃不开……”颜煜好像全然不受我剧烈挣动的影响,字咬得格外轻,话说得异常慢。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警告你,快松手!”我以为自己在怒吼,但出口的话语绵软无力,我开始大口喘气,喷出去的气息尽是高热的温度。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你就再耐心等几天,好不好?”颜煜的声音开始模糊。

“你……松手……”我蠕动唇瓣。

天旋地转,神智飘忽,也许是气急攻心,也许是筋疲力竭,我居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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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蹙眉瞪着纸上的籀篆文,不过是信手练笔,居然鬼使神差地写下这么一首悲词咏调——莫非是时值暮秋,所以易惹无谓的忧思哀情?!

微微偏头,不经意间,视线再次落在了木桌边上的竹筐,其中堆放了厚厚的墨文,纸张已泛旧色,但边角平整,不见折皱破损。纸上细细密密写满了字,有籀篆体,也有楷体,端端正正,整整齐齐,偶尔有圈点出的错字,那么之后几张就全是那个字,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重复巩固。

我淡淡撇嘴,从这叠墨文就能看出写字的人,从小就是一个实心眼的傻孩子——在我遥远的记忆中,我被老师罚抄书,从来只写头尾两行,其余都是一笔草书带过。

那个傻孩子,现在正被关在祭司老太婆那儿,用颜璆的话来说,那叫“致清”,其实就是辟谷除秽,只饮露水,不进杂粮,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懂得偷渡吃食进去,生生挨着饿……

思及此,心头越发烦闷,索性撂下笔——人言书法清心静心,但我写了这么多天的字,为什么心里依旧乱如飞絮,甚至一天比一天焦躁。

透过半掩的竹窗,正好能看到屋院外、鼓楼前的那片空地的情景。颜璆正领着数名女子以泥石堆砌祭神坛顶端的火塘,周围另有数十人,有的在搭建竹木蓬厂,有的在搬运排鼓,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远处,几个稚童沿青石路走着,路过浅沼就停下,然后徒手从浊滩中抓出一条条长蛇,互相对比,似乎在挑选最为粗壮的一条……

不就换一个人当祭司么,有必要这么麻烦,非要花费这么多天时间准备一个祭典,之后才算交接完成——我很想如此嗤笑,然而,笑无法成形。

犹记七日以前——

我自昏迷中醒来,已是翌日晌午,全身刺痛,但却是安安稳稳地躺在颜煜的屋内,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觉得楼外人声嘈杂,热闹非常。正当我惊疑不定之时,颜璆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竹筒的饭菜,好看的小说:。

“小六将要继任祭司之职,现在已到祭司婆婆那儿开始‘致清’了。晚些时候,我会把这天大的好消息昭告全族。你一定要在族里多留几日,至少留到祭典之后。这段时日小六都不会回来,你就睡他这儿吧!”说这话的时候,颜璆满脸喜色。

颜煜……要做祭司了?我脑中混沌,依稀想起昨夜颜煜说得一席话——他说帮我,就是成为祭司,守护宗庙?!

我挣扎地从铺席上坐起,猛然想到身上的血衣,迅速拉紧被子,戒备地看着颜璆,而颜璆似乎并未发现我的异状,将竹筒与筷子推放到我的身旁。

“世伯母,我睡过饭点了吗?我太贪睡了!”我试探地说道。

“没事,你睡得晚,自然醒得迟。”颜璆笑吟吟地说道。

闻言,我心一惊,却听颜璆以无比真诚的口吻说道:“小六师父,真的要谢谢你!原本,按族里规矩,小六成年的时候,就该继任祭司之位的,但他迟迟没有动作,我心急啊!可祭司婆婆说小六尚年幼,不该过早地约束他,还提出让小六下山修行。后来,小六下山带回了一个你,我几乎以为他要放弃修行者的身份了……”

颜璆的感谢,来得突兀,我跟不上她的思路,只能被动地听她说着:“……小六师父,小六都跟我说了,昨天你与他长谈了一夜,他终于下了决心。啊,真是天神佑护!”

我静静看着颜璆双手合什、做出祈拜姿势,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廊外传来木头叩击的声响,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绷直身体,严正以待——祭司老太婆又来了。事实上,从那晚我擅闯鼓楼之后,她每日都会来。

出乎我的意料,祭司老太婆始终不提宗庙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与我闲话家常,但我并不认为她是真的毫无察觉,因为她曾指着鼓楼顶上的大鼓,对我解说族规——“异族人窥探族内禁地,图作不轨,当剥皮示众,以其皮缝鼓面,三声鼓竭方绝命”。

祭司老太婆与我相处,大多时间都是她提问、我作答。问题很简单却很繁琐,类似户籍调查,我不明白她何以突然对我个人这么感兴趣,她越是这么莫名其妙,我越摸不透她的用意,只能静待其变。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就见祭司老太婆拄着藤杖走了进来,我慢吞吞地起身行礼,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但已行动无碍,不知该夸赞夏枫给我的金创的药效佳,还是我身体的复原能力惊人。

“明天,就是祭典了!”祭司老太婆进门就说道:“今日,是最后一天。”

什么最后一天,明天又不是世界末日。我的眉拢得更紧了,兀自思索着:明天颜煜就将继任骶族祭司,然后我就能带着木盒子回到墨台妖孽身边——尽管耽搁了这么多时日,但一个月的时间刚刚好,并未超出。

“婆婆,您每天都上我这儿串门子,是不是眼瞅着终于能放下祭司这副重担,心里特畅快?”我打趣道,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清闲状。

“丫头,前几天你病恹恹的,不能出门,但你现在明明已经能跑能跳了,为什么还不去找小六呢?”祭司老太婆下垂的眼皮盖住了她的瞳眸,令我无法探究太多。

我的眼皮一跳,意味深长地直视祭司老太婆,道:“婆婆说笑了,我一直能跑能跳,只是身子见懒,不愿轻易动弹罢了。再说了,颜煜现在是在‘致清’,跟闭关没两样,别说我了,就连世伯母都见不到他。”

去见颜煜,我能说什么?我愧对他啊!我渴望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墨台妖孽,但我废物至极,就算我拼命闯过了祭司老太婆的法阵,也拿不到木盒子啊——我不否认我的自私,在墨台妖孽与颜煜之间,我已经选择了我的夫君。

我努力劝服自己:颜煜继任祭司,其实只是时间问题,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继任骶族的祭司,尽管他现在并非自愿的,但那只是因为他人生阅历尚浅,责任心不够重,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切都会好的……

“丫头,你知道继任祭司意味着什么吗?四大体各离,心性归六尘,一切悉清净,犹如虚空华,。”祭司老太婆死命瞪着我。

“婆婆,我没有慧根,压根听不懂您的话。”纵使心烦意乱,我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你这丫头,我就说小六跟着你没有一丁点的好处,偏偏他……”祭司老太婆恼道:“继任祭司,是要立誓的!从此往后,修身养性、无欲无求、冷眼旁观、喜怒不形于色、七情六欲全当废物来看……总之一句话,将能割舍与不能割舍的,全部割舍了。纵然要割舍,我希望小六是心甘情愿地割舍啊!”

喜怒不形于色么……我眨了眨眼,不言不语,只是一径打量着祭司老太婆。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我是天生的爆脾气,难免泄露情绪。”祭司老太婆恼羞成怒。

我徐徐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表示听到并理解。

“丫头,你去找小六吧!你去跟他说,婆婆我还年轻,凭什么这么早就让位与他?!”祭司老太婆一边说一边挺直了腰板。看她的模样,倘若说八十多岁那绝对是在夸她,但看她的精神,神采奕奕,气色比我的都要好。

我不置可否,袖袍内的双拳不自觉地捏紧了,过了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墨台妖孽与我一定会幸福的……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颜煜曾经的笑颜,登时,我努力想象的幸福画面支离破碎!

颜煜刚接任祭司,就帮外族人窃取先代族长的遗物——背弃信仰,背叛族人,这样的罪过,对他而言,太沉重,也太残忍了——我实在无法天真地以为,颜璆跟祭司老太婆会对此一笑置之,更何况,还有一群信奉凶神的族人。

很好,我想我迫切需要一名心理医生,烦闷焦躁还不够,现在进入自我嫌恶的阶段了……一切都因那该死的盒子而起,宇文景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呢?一句话?一张纸?一个信物?

我幽幽问道:“婆婆,您能告诉我,六十七代族长的木盒子里装着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估计……世上没人能回答你这个问题。那盒子下了咒的,我曾经试图开过,咳……我的意思是,那盒子没人能打开。”

“我知道盒子下了咒……”我咕哝,灵光乍现,我腾地站起:“婆婆,您的身体里没有颜氏的血统吧?”

“你对我的血统有什么不满吗?你明知小六是颜氏三百年来唯一的修行者。”

“我就说哪儿不协调……这鼓楼是一百年多前才建的啊!”我因为太过激动,说话毫无逻辑。

“什么叫才建的?这鼓楼未用一钉一铆,但结构严密坚固,可达数百年不朽不斜。”

“木盒子不可能是颜琊亲手放的,而且那个时候世上也没有颜氏修行者。”我被宇文景的话绕进去,一直没有细想这个问题。

“六十七代族长在三百年前就魂灭了,那时族人还生活在山下的领地。”

宇文景,你个大骗子,说什么只有颜氏修行者能取盒子……

“你怎么又坐回去了?你不是要去找小六吗?”祭司老太婆诧异地问道。

“婆婆,明天的祭典势在必行啊!”我霁颜说道。

这是数日来,我绽出的唯一的真心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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