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命运苍茫
夜色高深，女魃拿着干粮和水，走到一个孤寂身影的背后，轻声道：“李大哥，你一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吃点吧。”
站于巨大的黑色深坑旁边，双眼出神的白衣剑客，哀伤地看着深坑之内，摇头道：“多谢关心，只是李某，现在吃不下。”
他和龙军烈手足情深，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却想不到会在这三年后的相遇里，天人永隔。李君无回忆起龙军烈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日，事实上，也的确是在昨日。
只是一天不到，半上午的时间，一切就已改变，成为定局，怕是即使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也终究比不过时间的不可逆转吧。
李君无想起了龙军烈最后与七戮魔君的不竭抗争，师兄依然宝刀未老，不减当年之勇，直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曾放弃过战斗，他都是李君无心目中，那个高大的背影，那个在少年时候崇拜着的英雄人物。
“一路走来，满是艰辛，能够与我路途相伴的人，又少去一个了。”但是背影已经远去，英雄已然身死，李君无黯然闭上了双眼，低头叹息。
女魃感动地看着李君无，终于抵挡不住心中的自责，拿出脖子上的吊坠对李君无说道：“李大哥你不要这样，呜呜……都是……都是我不好，那些人一路追杀……是为了这个吊坠，如果……如果我早先将它丢掉的话，也许……也许就不会……”
李君无转头目光清冽地看着吊坠下面红红的珠子，失落而坦然道：“此珠乃是蕴含九阴圣血，以魔君等人尽灭山庄满门的手段，依然不会放过与它接触的你们姐弟和我，女魃小友不必自责。”
其实在不久前女魃和小鬼因为吊坠发生矛盾的时候，在树林中赶来的李君无就知道了状况，但是经历过险恶江湖的他同时也是知道，人性之恶，永远非是妥协可以安然相处的，唯一与之战胜的方法，就是和它血战到底。他找到龙军烈，只是希望凭借强大的力量护送女魃姐弟回去大唐官府，逃避开这一场灾祸，然而，它注定是躲不过去的。
“李某为师兄之死伤心，但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辈男儿，学得文韬武略，一为定国安邦，二为锄强扶弱，焉能见死不救，无情无德？”李君无转过身去，看着深深的坑底，这一刻，他感觉到龙军烈又和他站在了一起，正在饮酒高歌，各抒自己的志向。
“李大哥……”女魃泪光莹莹地看着李君无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轻手放下手中的食物和水，默然退了下去。她感觉得到，他现在并不需要太多的安慰。
一阵山风吹拂而过，李君无略显清冷与消瘦，他渐渐仰头看向天上，低沉悠悠的声音自前面传来，对退出不远的女魃请求道：“女魃小友，回去请将我师兄那苦命的徒儿剑法胜叫过来，我有些话想和他说。”
“唉……”女魃答应一声，留恋地看了李君无一眼，转身离去，她不曾注意过，在一边的某棵大树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默默地望着她。
那双似乎会说话的大眼睛里闪过担心的神色，他低头沉默，然后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李大哥……我……”小鬼站在李君无身后，欲言又止。
李君无摆手道：“回去吧，你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一阵子就会好的。”
“谢谢李大哥。”小鬼思考了片刻，恭敬地朝着李君无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追寻着女魃的脚步而去。
原地只剩下李君无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剑法胜来到了他的身后，看着那个停放着龙军烈等人尸体的深坑，两人一言不发，坑边陷入长长的安静。
不知何时，眼泪突然，涌出眼眶，顺着剑法胜的眼角流下来，晶莹地落去地上。
李君无淡淡道：“龙师兄生前曾托付我将你收入门下，教你武艺，现在你意下如何？”
剑法胜脸上露出矛盾的神色，最后还是道：“我欲传承师父衣钵，但师父之命，我不敢违背。”
李君无突然道：“我不会收你为徒。”
剑法胜黯然，千思万绪涌上他的心头，一时说不出话。
李君无转身拍着他瘦弱的肩膀，温和道：“龙师兄一生孤苦无依，不知父母，无妻无子，而你众多师兄弟也只剩下你一个，我不希望师兄的门户在此之后灭绝，希望你能明白。”
剑法胜无声地点头。
李君无道：“以后我将代师兄授徒，传你武艺，助你将龙师兄的门户发扬光大，虽然龙师兄断定你在刀法一途前途渺茫，但是刀剑并非不相通，我会尽我所能，将其中关键，教会于你，你要多多思考，刻苦实践，为你师父，做出一番大的作为！”
“是，谢师叔成全！”剑法胜大喊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个响头，随之泣不成声。
古时纲常，授艺之师，恩同生父，师徒之间的感情通常笃厚，若不是寡情少义的人物，丧师之痛，与丧父之痛无疑。剑法胜自有一股傲气，不愿意在小鬼与女魃面前将这痛苦太多地表现出来，污了龙军烈的名声，但是在这和龙军烈有八拜之交的亲师叔李君无座下，再也忍受不住。如果凡人和武者是两个世界之人，那么李君无现在却是剑法胜武者世界的至亲也已。
李君无无言地摸着这个无助的孩子的头，心中沉重。剑法胜哭得声嘶力竭，最后抹干净眼睛，独自走回远处的帐篷。
李君无就着黑夜，高举酒囊，一个人站着独饮独酌。万物消寂，夜已深沉，孤风成影，寂寞无声。李君无一口又一口喝下酒水，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知道。黎明前的黑暗铺天而来，又悄悄离开，天边出现一丝亮光。
李君无伸手擦去脸上这不知是泪水还是露水的水珠，将身边火煞的尸体上找出来的引燃之物洒进了深坑里，那里早已满是木材。
“思君当年，过我门前，问我比剑，豪饮不倦，三刀破天，一笑当眠，君谓思之，留我惴惴……思君当前，我问何年，刀剑不比，独自饮之，阴阳彼岸，路上不见，送君息壤，劝我妍妍。”
李君无大声吟唱着一首诗词，一掌打入坑中，火光冲天，烟灰四散。他看着那腾腾而起的袅袅黑烟，将手中的酒囊也丢入烈火之中，不觉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