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重回故居
正自发着呆，听到有人叩门，然后是子熠隔着门不轻不重的声音：“君顾，睡了吗？”
我忙给他开了门，子熠望了一眼桌上的包袱轻声道：“看你屋子里灯还亮着，想跟你说句话。du00.com”
我倒了杯茶给他，“明天我就要回家了，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
他笑笑，握住我的手商量道：“留下来好不好？为什么这么执着，一定要回去住呢？”
“大将军今天不是下了军令，让我明天出府吗，我哪敢不听。”
他低低嘟囔了一句，“你明知道我是不愿让你走的，今天那不是在气头上吗。”
“我明白，只是济世堂是我们的家业，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落败了，那样我会觉得对不起我爹。”
子熠点点头，稍稍思考了一下说：“这样，以后让小唐和你们一起住，他人机灵功夫也不错，有他在我也放心些。”
我本想拒绝，未及开口又听他说：“如果你不同意，那就不要走了。”
我只好把想说的咽了回去，答应他，“那好吧。”
“还有，”他伸手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点了下我的鼻子，“你得答应以后我可以随时去济世堂找你。”
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忙躲闪开来，这个动作突然就让我想起了耶律贤，面上仍强笑笑，“我和玉蓉谁能拦得住你吗？”
“拦得住也不能拦。”
次日用过早饭，小唐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我们便抱着包袱出了门，府上的几个丫头送到门口，依依道别之后，便上了马车。
子熠今天还要当值，不能亲自来送我们，嘱咐了小唐几句，就匆匆走了。我想今天家里大概有许多东要收拾，便让小唐赶着马车自后门回家，前门今天就不打算开门营业了。如今我就是济世堂的当家人，能不能撑起这份家业，我心里实在没底。我们济世堂有个规矩，所选定的继任当家人，年轻时都要出去闯一闯，一来是长长见识，磨砺一下性子；二来可以拜天下能人为师，精进医术。当然，倘若碰到世外高人，人家收不收徒那是另一回事。游学归来，还要做两年的仵作，解剖尸体，参悟生死之道，或者是为了更深一步了解医道的博大精深，总之就是有这样一个规矩，哪一代谁立下的不知道。只是我实在守不了这个规矩，想想那死相狰狞的各色人等，心里就有些发怵，若是生在前几代，就算托生个男儿，怕也做不了药铺的接班人。不过这也至少说明，我们苏家曾经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条件越是苛刻，就越能选出人才来。若是像我传到这一代，就一个人，这规矩就没什么意义了，尊不遵守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吗？想到这些我委实惭愧，原来济世堂的传人要经过这么多的磨难才能接任当家之位，可我倒好，迷迷糊糊都搞不清祖宗的规矩是什么，几百年的祖业传到我手里，怕是很快就要关门大吉了。
我不禁又想起爷爷，这么多年他游历在外，把济世堂扔给爹一个人照管，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爷爷小时候本来也可以像我一样天天在家背书学习，偶尔去前厅学着搭个脉什么的，长到十几岁倘若被族人看中，便可以出去游历天下了。可他十九岁那年，机缘巧遇被沧龙山的别鹤老人看中收做徒弟，一去就是十年，回家后又将十一岁的爹爹送到了沧龙山，爹也在沧龙山呆了好多年，而后才回来接管济世堂。爹接了爷爷的担子后，爷爷便逍遥山水去了，两三年偶尔会回来一趟，我也很少见到他，如今我多盼望他能早些回来。
在家中四处看了看，小唐果然是个细心周到的，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厨房里一应用物俱全，房里一尘不染，床幔窗帘都是新的，生活用品也都齐全的很。
小唐跟着我转了一圈，唯恐还有什么缺漏，“少爷说姑娘先将就住着，缺什么再让我及时去买，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我诚心道：“你做事自然是周全的，实在是辛苦你了，我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呢。”
小唐忙说：“姑娘说这话就客气了，既然少爷让我在这伺候姑娘，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姑娘这样说，我心里倒是不安了。”
玉蓉推开门看了眼自己的房间，又跳出来，“行了行了，大家都别客气了，既然没什么好收拾的，姑娘，那我们今天还开门营业吗？”
我想了想说：“不如这样，今天我们先整理下自己的东西，明天把铺子里的药材盘点一下，然后对对账，拣个好日子重新开业吧。”
小唐接口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新人新气象，一切重新开始，大吉大利。”
我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屋子，因没什么事情好做，便和玉蓉小唐上街买菜。
玉蓉问小唐：“买这么多吃得了吗？”
小唐眨眨眼睛，“我敢和你打赌，少爷晚上一定会来这吃饭的。”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家少爷这几天回府可都挺晚的。”
小唐故作神秘，“我就是知道，不信你等着看吧。”
玉蓉不屑的嗤笑，“你少吹牛了，难不成你还能未卜先知？”
趁他有空，我便试探的问道：“你家少爷经常把你带在身边吗？”
小唐说：“是的，我是少爷的贴身随从，大部分时间都跟着他，姑娘想问什么？”
不愧是跟着子熠历练出来的人，我一开口，他便知道我有事要问，反而让我有些踟蹰难言。“这，前几天我听你家少爷提到过一个叫嫣儿的姑娘，你可认识？”
小唐面上的笑容一滞，目光躲躲闪闪的，迟疑道：“嗯，这个嫣儿姑娘……其实也没什么……她是卖艺不卖身的，现在住在王公子的倚红楼……是那的头牌姑娘……”
其实那天孜墨提起倚红楼的时候，我就大概的猜出了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是如今听小唐这样说，心里难免还是有一些沉沉的，子熠居然也去那种地方，这倒让我有点意外。可转念一想，那样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恐怕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况且子熠如今正值青春茂盛的年纪，看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面上笑容不改，心里却愈发难过，玉蓉瞪了他一眼道：“说话吞吞吐吐，你就直接说她是个青楼女子不就得了，谁还管她卖什么不卖什么！”
小唐干咳了两声，有些哭笑不得的说：“玉，玉蓉姑娘还真是个爽快人，爽快人！”
“你家少爷一定很喜欢她吧？”话问出来又觉得有些多余，那一幅幅的美人图，若不是心里有，何以反复描摹？定是笔笔都有情，出来的人才会如此灵动有神。
大概是怕我难过，小唐又讪讪的补充道：“王公子刚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少爷确实经常去看她，现在也不怎么去了。”
我知他说的不是实话，却也明白天长日久，就算是玩物也会生出感情，何况人。
玉蓉做的菜，小唐直夸好吃。我想今天搬回来，最多子熠晚上会过来看看，至于吃饭，也不见得他会有时间。
及至傍晚，玉蓉做了一桌子的菜，子熠果真带着一个食盒提着一壶酒从后门进来。
小唐一见他就得意的说：“我说什么来着，被我算着了吧？”
玉蓉边摆筷子边说：“那你改行去算卦吧，看人家不把你的牙都打掉了。”
子熠也不搭理他们拌嘴，只净了手坐下说：“我今天带了好酒来，祝贺你们重回故居。”
我给他盛好了饭，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子熠撩衣坐下喝了口茶道：“前两天宋昭樨不在，我要忙一些，所以回来的晚，今天他回来了，我自然就可以早些回家。”
小唐摆好了酒杯，又依次斟了赞叹道：“真是好酒，一开瓶就满座皆香。”
子熠笑道：“你倒是识货，这可是洞庭春色，上好的御酒。此酒被称为大周三绝之一，色香味无不是稀世罕有。”
小唐嬉笑道：“今天是有口福了，能尝到这么好的酒。”
子熠端起酒杯道：“这第一杯酒，就祝你们莺回乔木，燕入高楼，从此一门瑞气，万里和风。”
我说：“多谢。”
子熠将酒杯放在唇边闭目轻嗅，随即一饮而尽。我只轻轻的抿了一口，但觉酒液入口微甜，果香馥郁，甘醇绵香，饮后回味悠远，齿颊留芳。
子熠侧脸望着我，一脸春风和煦，满目眸光潋滟，“怎么样，可还喜欢？”
我放下酒杯道：“真是好酒。我曾在诗里读到过，什么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瓶开香浮座，盏凸光照牖。可说的就是它吗？”
子熠微笑道：“说的很对，这洞庭春色乃是沿用古方，用皇家宫廷特制工艺以柑橘为主酿造而成，所以酒香醇郁，甘香不腻。”
我点头道：“这酒虽入口香甜，但是后劲也不小吧？”
玉蓉咽下一口，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怕什么后劲，好酒只酒香就能醉人，岂有饮而不醉的？”
子熠赞赏道：“倒是玉蓉的性子豪放的很，若是都像你一样，小心翼翼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清醒，那人生得失去多少乐趣？”
小唐帮大家重斟了酒，我笑说：“失去多少乐趣我不知道，只是今天晚上你们都喝醉了，谁照顾你们呢？”
子熠朗然一笑道：“那就自己照顾自己。”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玉蓉早已趴在桌上醉的不醒人事，小唐也四仰八叉半躺在椅子上，嘴里犹自嘟囔着什么。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玉蓉扶回屋里躺好，又给她灌了些醒酒药。然后又拿了条毯子替小唐盖好。
子熠一手支着额头，低了头合着眼，似是睡着了。虽说有些醉意，可依然举止有度，不失大家公子的修养，不像小唐那样手舞足蹈，废话滔滔。
我轻轻的推了推他，“子熠，醒醒。”
子熠醉眼朦胧，甩了甩头道：“本想休息一会，怎么睡着了呢。”
我问他：“你出来之前有没有吩咐人晚上来接你？”
“没有，”他站起来摇摇的往前走了两步说：“已经晚了，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我上前扶住他，回头看了看小唐说：“你有些醉了，这样走我也不放心，不如这样，今晚你先睡在小唐屋里吧？明天一早再走可好？”
子熠抽出手揽住我说：“今天回府你不在，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空的难受，所以立即就跑来了，以后我也住在这里好不好？”
我知他是醉了，用力扶着他进屋哄道：“好，你说什么都好。”
打发他睡下，锁好门又简单的洗漱了，端着蜡烛正准备休息，却见子熠醉的七七八八和衣歪倒在我床上，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拉过被子，轻轻给他盖好，却见他醉眼朦胧，嘴角一翘，伸手一拽，我一个俯冲跌在他怀里，他双手抱紧我用力一翻身，忽的一下把我甩进了床里。
“你干什么……”我用力推他。
“时辰不早了，休息吧。”他替我掖了掖被子，抱着我自己先睡了。
过了许久，我以为他睡着了，又听他合着眼轻声说：“嫣儿是孜墨带回来的……”
我心里一跳，向他怀里偎了偎，没有说话，小唐什么时候告诉他的？倒显得我这样小气。
“睡着了吗？”他又低头看了看我，我闭着眼睛不出声，觉得实在难以接他的话茬。他抬手轻抚着我的脸颊，良久，伸手拉了拉被子，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