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彼赛尔之辱
杨飚坐了起来，回头看见天语比炭灰还黑的脸色，苦笑一声，不再讲话。两人默默的坐了了半天，消化这个称不上喜事的喜讯，天语还是开口了。
天语：“你这个样子，看来是真的了”
杨飚：“……”
天语：“新郎真的会是那个混蛋吗？”
杨飚：“……”
天语半天没听到回应，扭头发现他两眼死死的盯着远处大海的尽头，双臂紧紧的抱着膝盖，蜷坐的身体不停颤抖——天语知道，他这个样子，正处在怒火勃发的边缘。
那个混蛋是小伙伴们公认的称谓，指的是泰岛薛家次子薛环。
其实谁都知道，砂石湾这么多快船队，杨老大之所以能这么快的发迹起来，可不是单单靠的经营手段，背后薛家的暗地支持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否则，单凭那些红着眼睛乱纷纷到处穿梭，海狗一般的税吏们，就可以把杨家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薛家是外来的原族，在泰岛是个不大不小的存在，也许在晨家、吴家等世代经营于此的大族眼里，这个十几年前被神山政府调来，明眼人都知道是给泰岛地方政府掺沙子的家族可说是不值一提，但是在砂石湾这些底层人士眼里，一个神山政府任命的泰岛世袭巡查使家族，那也实在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泰岛是大型浮岛，且又地处偏远，对于这种交通联系不便的地区，神山政府一直致力于在其上保持必要的政治力量。说的诛心一点，就是要保证这些多少年发展至今的地方力量起码不要在某一天宣布独立甚或反叛。毕竟，远隔神山数千里的茫茫大海，几辈子没见过神山长什么样子的居民们，为了抵御海盗和其他莫名势力的侵袭而逐渐发展起来的不弱的本土武力，这些都是一个地方力量剥离于中央的强大离心力。
在这个问题上，神山的中央政府一直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解决办法。离得越远，统治力越弱，政治力量的角逐实质上就是这么简单实在。
多年前神山政府也曾下过决心要恢复中央集权的统治方式，当时有一位政治明星王政，号称神山势力睿智第一，其朋友、学生遍及天下，经过一番风雨，他被推选为政府执政官，一时风光无限。可就是这位王政，因为看不惯这种各边地力量游离于外，神山政令不出本岛的局面，而悍然推动时称《边地法案》的一系列政府法令。
《边地法案》涉及军事、人事、经济等重大领域的多重变革，引发了整个神山势力的政治地震。中央政府坚定的意欲收权，地方力量极力的阻挠变革以维持既有的藩镇局面，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导致中央和地方用各种手段进行对抗，从而引发了长达数年的政坛乱象。社会失调又导致神山势力对外军事竞争不力，这种混乱让敌对势力窥取到了机会，神山势力的多个边缘据点被其他势力窃取，特别是白山岛竟被莫科势力控制以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场乱象到了该平息的时候。
在外部势力的威胁下，经过反复的讨价还价，神山势力各方都彼此做出了妥协，达成了一系列的协议。其重要内容是：神山中央政府让出了边地政府的大部分官员任免权，放松了中央经济委员会对边地经济体的控制力度；地方政府接受中央政府的军事驻军，接受中央政府的金融管辖。史称《中边协议》
基于政治传统，对于这场变革风波造成的巨大损失，必须要有一个够份量的替罪羊来承担责任，王政，显然就是一个最佳人选。最后，因为对于白岛争端军事失利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王政在担任神山政府执政官五年之后，以极不体面的方式黯然下台。天语还记得，老师说到这一段历史时那惆怅失落的表情。
巡察使的设置，就是边地政府落实《中边协议》的结果之一，巡察使作为中央政府派遣的军事长官，率领中央直属部队入驻边地，负责外围的军事管理。按规定，十年之后巡察使将返回神山，换上另一位巡察使。这种体制保证了地方上的军事长官不会轻易的被地方政府所融合，但是也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最典型的就是贪腐。
巡察使在神山政府各色官僚的眼里显然是一个肥缺，十年时间，就算地方政府和财团为了和驻军相安无事而奉上的巨额津贴都是一笔丰厚的收益，更何况驻军可以参与的运输、远洋捕捞等行业带来的大量收益。因此，要当上某边地的巡察使，那可是要花费巨资进行上下打点的，同样，对于巡察使上任后死命捞钱的行为，众多中央政府官员基本上是视而不见的，反正伤害的不是中央，而地方政府对此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这就是妥协的必要结果。而薛家，就是这样来到泰岛的。
薛家世居神山，家主薛涛在中央军事委员会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其下有二子一女，长女薛箐是军中文职，嫁与军中大佬燕家联姻。老二薛潘原为中央军第六师三旅旅长，数年前在父亲的运作下成为了泰岛巡察使，幼子薛环也从参谋部调出，随兄长到边地来熬资历。
新上任的薛巡察使显然继承了其父的机变手腕，他可不会满足于一年区区几万金币的驻军津贴，上任伊始就在泰岛各大家族在各路商业网络的隐形封杀下找到了一条出路——一直被大家族忽视的私人快船业。
没有人能说清私人快船业是何时兴起的，这是一个海族人专属的产业。由于原族人把持着地球上绝大多数的远洋船队，从事实上把握了世界经济的命脉，因此运输价格的垄断使得众多中小商人苦不堪言。在这种情况下，不知那一群居于社会底层，穷困潦倒的海族人发掘了快船运输这一新产业，他们利用自己不惧大海的身体优势，驾驶着自制的兽骨小帆船，押上自己的性命，迎着海面狂暴的飓风，凭着简单的经纬仪和海族人世代相传的观星术，在茫茫大海上独自航行十几天甚至数十天，将客户委托的小额货物小心翼翼的运送到目的地，赚取那一点微薄的报酬。
成功的尝试引爆了运输产业的变革，众多中小商家举双手欢迎快船运输，手续简单、运行灵活、服务热情、收费低廉，尽管有着运载量小、风险高的缺陷，但却让处于大财团重压下的中小商家们大大的喘了口气。时至今日，已经有上百万海族人从业于快船业，对于海族人来说，快船已经成为他们的生存命脉之一。
但是，贪婪的运输业财团世家分外憎恨这些海族人鼓捣出的低贱玩意儿，虽然他们垄断的大宗远洋运输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快船业的蓬勃发展已经蚕食了他们的利润空间，而且谁也不知道这样发展下去，海族人的快船业会不会成为大船业，巨船业？因此，在各方大佬的推动下，各处政府不断下达限制甚至取缔快船业的政令，政府巡警随之四处出击，将海族人的快船业打的七零八落，海族人的暴烈反抗也迅速被政府军警镇压下去，从此，快船业沦为了灰色地带，海族人只能私下承接快船业务，没有法律保障，没有商业保险，没有安全保障，以往各处快船基地千帆竞发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
薛潘上任之后，一眼就盯上了泰岛奄奄一息的快船业，他相信，拥有众多行业优势和大量廉价海族劳动力的快船业，一定会成为他手中的滚滚财源。况且，控制了海族最贫困的人群，何尝不是控制了泰岛社会的动乱之源？善于笼络，手段超群，治下之地平安喜乐，这在他的履历上将是多美妙的一笔？
不知为何，薛巡查长选中了砂石湾的杨老大作为他的扶植对象，以协助军需运输的名义让他的快船队得以名正言顺的航行于光天化日之下，船队因此发展壮大起来，而薛巡查长也藉此正式插入了泰岛的经济圈。
短短几年时间，薛巡查长从杨老大的快船队捞到了大量的金币，也顺势插足了诸如养殖业之类的底层产业，一时间颇有泰岛海族保护神的意味，但同时也收获了泰岛世家子弟暗送的“神山来的下等人”之类的绰号。
也许是为了更好的笼络海族人为薛家效力，也许是看中了杨老大女儿的容貌和聪慧，就在一年前，薛潘提出让弟弟迎娶杨小佳的建议。对于杨老大来说，能和神山原族薛家联姻，这显然是好的不得了的大事，而对于薛家来说，这就是一场大争吵的开端。包括薛潘母亲在内的许多人激烈反对，她们认为让一个低贱的海族女人污染薛家原族即使是旁支的血脉，这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而以薛家家主，薛潘父亲为主的实权派却对这件事表示可以支持，在他们看来，海族人蓬勃发展的潜力量是一件应该重视的东西，与其放任自流，不如掌握在手。而薛巡查长的弟弟，这场婚姻的主角薛环的意见，却出奇的没人注意，在大家眼里，这个从小就轻微自闭，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对任何事情都是一贯的随波逐流，没有任何意见，还为此得了个绰号“沉默的薛环”。
经过一场风波，并且暗自派出调查的人对杨小佳做出上佳的评价报告后，薛家终于对次子薛环的婚事做出了定论——薛家一年后迎娶杨小佳为次子薛环之妻。
为了接受这场婚姻，杨家除了接受各种苛刻条件之外，还必须在杨小佳婚前完成一件事情——让她接受“彼赛尔”整形手术，据说，这是那个“沉默的薛环”提出的唯一要求。
“彼赛尔”整形手术是一名原族医生发明的手术，核心要点就是摘除海族人进化出来的鳃肺，割除脖侧锁骨处的天然鳃缝，再进行植皮手术，从而把海族人从外形上变得和原族人一模一样。海族人若是接受了这种手术，就意味着永远与大海告别，再不能与海浪搏击了。这位医生以自己的名字为手术命名，而这种手术渐渐流传开来，竟然风靡全世界。毕竟，很多有钱有地位的海族人过着和原族人一样的生活，闲时吟风弄月，出则乘坐巨船，哪里还需要这一副变异而来的鳃肺？留着徒然让上流社会所耻笑。做一次手术，从此与原族人一模一样，再也没有歧视的目光笼罩在身上。而即使被知道是经过手术后的模样，也可以取得原族人的些许谅解——身为海族是悲哀，但努力靠近原族还是值得原谅和鼓励的。于是大批大批的海族人拥在医院门口排队等候手术的机会，社会舆论也纷纷热炒，仿佛不做这“彼赛尔”手术就不成为海族上流人一般。这就是一部分所谓海族精英人士卑微奴伏的心理所引发的社会风潮，史称“彼赛尔风潮”。
但是也有大批的海族人站出来痛斥这种手术，称其为“阉割海族人的恶行”，强烈要求政府立法取缔“彼赛尔”整形手术。最后，在海族人此起彼伏的游行示威下，原族人控制的政府不得不勉强立法，规定“彼赛尔”整形手术为特殊型非商业手术，没有政府批文，任何医疗机构不得擅自进行此类手术。当然，法律是法律，执行是执行，监查机关对这条法令的执行情况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交得起重税，没有什么人不可以做手术。以至于最后形成了海族有钱人以做过专业的“彼赛尔”手术为荣，在贫穷的同胞面前抚摸自己光洁的脖子而自傲的社会时尚。
砂石湾的海族人基本上都是苦哈哈，对“彼赛尔”手术这种东西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他们无法理解那些有钱的同胞为什么要把上天赐予的鳃肺给割掉，那可是海族人生存在这贫瘠的海世界里的最后保障啊！这绝对是原族人的阴谋！是对勇敢勤劳的海族人最彻底的侮辱！
而眼前，这无法接受的侮辱，难道真要加诸于他们心目中的女神身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