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叹息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而寂静。
“咳……咳咳……”易狂歌单膝跪地，努力地用长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试图站起。
“莫要再做挣扎了。”濮阳天负手而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袍，轻声笑道：“后生可畏啊……若你不是易氏一族的后人，老夫尚可饶你一命。”
“濮阳……天！我……我要……咳咳！”易狂歌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大手捂住腰间裸露的肌肤，一时喘息不止。
良久，易狂歌双手扶刀，慢慢站起。移开的手掌之下，已然一片焦黑，一个轮廓清晰的手印跃然眼前。
“我要杀了你！”
“小辈，莫要猖狂。你已身中我门毒掌，若此时运功，你的小命儿可就不保了。”濮阳天低沉的笑了两声，抬眸说道：“所以，你还是乖乖的让老夫将你血瞳取下吧。老夫保证，取下血瞳后可饶你一命，如何？”
“饶我一命？”易狂歌嗤笑一声，不屑说道：“老狗！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日后我定将亲手砍下你狗头！”
“小辈……放肆！”濮阳天阴狠的眯了眯眼，冷声道：“这可是你自找的！日后到了黄泉，记得杀你全族的人，是我濮阳天！”说罢，掌间黑气环绕，向易狂歌扑来。
见濮阳天越来越近，易狂歌咬了咬牙，试图提刀再战。然而此刻连站立都用尽了自己全身力气，又何谈提刀？
易狂歌苦笑一声，缓缓闭上双眼，脑中却闪过叶听雪娇笑的容颜。
若是……能再见她一面便好了……
“砰——”
烟尘四起。
濮阳天踉跄几步，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去。握住颤抖的右手，濮阳天惊愕抬头，只见朦胧之中，易狂歌身前站立一挺拔身影。
“没事吧？”
听到尘雾之中传来一女子声音，濮阳天疑惑的皱了皱眉。
然而，一旁正与濮阳峰激战的南宫逸却猛然退开，向尘雾之中望去。
这声音……是那妖女！
“……”听到声音，易狂歌错愕的睁开双眼，果然见叶听雪正担忧的望着他。
真的……出现了？
“你没事……咦？”叶听雪疑惑的揉了揉眼睛，抬头再望。
易狂歌一愣，连忙撇过头去，然而叶听雪已经看到了易狂歌血红的双瞳。
“你……”叶听雪好奇的眨了眨眼。
易狂歌咬了咬牙，心中自嘲的苦笑，没错，我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你……怎么还打红眼了？”叶听雪狐疑的挠了挠头，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你是属兔子的？”
众人无语……
尘雾散去，濮阳天这才看到方才语出惊人的女子。疑惑的皱了皱眉，脑海中并没有这个女子的身影，已经可以确定是从未见过的人。
眼角瞥向一旁身影，濮阳天脸色一变。
方才与我对掌之人，便是他！是他……
“咳……咳咳！”易狂歌慢慢坐在地上，为自己方才的担心感到多余。他怎么就忘了，这女子是个怪胎，若论起来，比他这怪物可要厉害多了。
见易狂歌呼吸急促，叶听雪蹲下身，伸出小手把了把脉。
“中毒了？”叶听雪挑挑眉，从腰间取下一锦囊，碎碎念道：“有福气了你，只成功了两粒……”说着，从锦囊中取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满脸肉疼的塞到易狂歌口中：“我的万毒丹啊……”
“毒药？”听到名字，易狂歌挑了挑眉，却一口将递到嘴边的丹药吞下。
“没良心啊你！”叶听雪狠狠一掌拍在易狂歌后脑勺上，咬牙切齿道：“这是解万毒之丹！我师父传授与我的精髓所在！还毒药？毒药你还吃！”
看了眼神色激动的叶听雪，易狂歌无辜的眨了眨眼，指着锦囊道：“里面不是还有很多嘛？”
“那是别的丹药！你以为药田中能制成万毒丹的药材是无数的吗？”叶听雪哭丧着脸往锦囊中瞄了瞄，口中嘀咕道：“前世的时候，那些药我连见都没见过，只是听师傅说过药方……少了一颗……”
“咳咳……”易狂歌无奈的摇了摇头：“今后若是发现稀有的药材，我会记得给你的。”
“嗯，乖孩纸，等的就是你这句。”叶听雪满意的点了点头，全然不复方才的心痛模样。
“还想有今后？”一旁的濮阳峰嗤笑一声，不屑说道：“那女人，你莫不是太小看我大哥的毒掌了？吃颗丹药便想解毒，痴人说梦！”
循声望去，看着与濮阳宇诺有几分相像的濮阳峰，叶听雪紧皱眉头，冷声道：“你是宇诺何人？”
“宇……宇诺？”濮阳峰皱了皱眉，猛地瞪大双眼，看向那侧对着他的男子，惊诧道：“你……你是濮阳宇诺？”
一旁，南宫逸皱了皱眉。
濮阳？怪不得见到濮阳天时会感到眼熟，原来是与那妖女身旁男子有关联……
“我在问……”叶听雪眯了眯眼，淡声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濮阳峰下意识的紧握刀柄。
“好气势！”濮阳天扬了扬嘴角，对叶听雪蹲下的背影说道：“不用问了，我想，你要找的人是我。”
叶听雪挑了挑眉，却没有理会身后的濮阳天。
拉起易狂歌的手，将凤指轻搭在脉搏上，叶听雪皱了皱眉，果然如濮阳峰所说，体内余毒未清。
叹了口气，叶听雪打开锦囊，拿出一颗丹药放入丹唇之中，嚼碎后敷在了易狂歌焦黑的腰间。
“你……”易狂歌瞪了瞪眼，俊脸上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你什么你！”叶听雪拿手背蹭了蹭嘴角，心疼道：“两粒……总共就两粒啊！欠我条命，听到没有！”
“呃……哦。”易狂歌呆愣的点了点头。
叶听雪嘟了嘟嘴，小心翼翼的将锦囊塞入怀中，这才转起身，看向濮阳天。
如看货物一般上下打量了濮阳天一番，叶听雪冷声道：“没错，就是你。”
“呵呵，好胆量……”濮阳天傲声道：“若是你知道我都杀过什么人，只怕你这小女娃就没有胆量这样看我了。”
“杀过什么人？”叶听雪挑了挑眉，突然眼里满是失望之色的盯着濮阳天，良久，一脸失望的长叹了一口气：“唉！”
“你！”濮阳天见叶听雪发出那样的叹息声，就像是长辈看到不成材的子女们的眼神一样，一时就如受了巨大的侮辱一般，脸上肌肉一顿猛抽，冷笑着问道：“敢问为何叹息？”
然而叶听雪这次连看都不想看了，摇着头，转过身去，又是一声长叹：“唉——可惜这武林大好风气……可惜，可惜了啊！”
听到叶听雪又是一阵阴阳怪气的叹息，濮阳天就如被踩住了尾巴的老虎一般，上前一步，手指着叶听雪咆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找死不成？老夫不是没有杀过女人！”
叶听雪回过头，微笑着看了濮阳天一眼，耸耸肩，一摊手道：“就事论事喽，如果你不愿听……那我就再接着说点。”
“找——死——”濮阳天喘了几口粗气，说话间便要向叶听雪袭去。
“濮阳天！”濮阳宇诺挡住了濮阳天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转移话题：“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濮阳天静下心来，挑了挑眉，冷声道：“你要护她？她是你何人？”
“如你所见。”濮阳宇诺淡声道：“我只问一事。”
濮阳天点了点头，一时气氛和谐的仿佛令人忘记这对父子都有要互相杀死对方的意思。
“对你而言，我是何物？”濮阳宇诺垂下眼帘，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当年濮阳天冷声对他说……
“醉酒后的产物。”濮阳天挑了挑眉，淡漠说道。
呵，和当年一模一样……濮阳宇诺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你混蛋！”叶听雪咬了咬牙，闪出身，指着濮阳天骂道：“你连畜生都不如！虎毒尚不食子，可你却眼睁睁看着宇诺受人欺辱，逼得他十二岁便离开这里！还有……噬冰蚕！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件事！”
叶听雪能够理解濮阳宇诺的心情，他只是纯粹的想要得到来自于父亲的关怀。她可以想象，当濮阳宇诺问出这句话到底用了多少勇气，即便答案是早已注定的，但他仍抱有希望。
“知道的倒还挺多。”濮阳天挑了挑眉，淡声说道：“那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知道又有何用？我是家主，也是杀手，当你被逼的亲手掐死自己第一个刚出世的孩子，或许也就能理解我了。”
“……”众人纷纷愣在原地。
一旁，濮阳峰垂下头，叹了口气。这也是他不愿做家主的原因，不沾女人的原因。
生于杀手世家，一切本不由命。
见众人愣住，濮阳天冷冽一笑：“祖训，家主，只有杀过自己第一个孩子的人方能胜任，只有这样，才能成为血鸿山庄的庄主。虎毒尚不食子？我们，要比虎还毒！要让世人惧怕！杀手……”
“杀手，心是冷的，血是冷的。他们没有感情，只是一件杀人机器。”叶听雪面无表情的接过话语：“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对杀手而言，杀人不是罪，而是救赎。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众人一时无语，纷纷错愕的看向叶听雪。
“所以……”叶听雪冷然的一勾嘴角：“我最讨厌杀手了。”
“小女娃……”濮阳天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展露一阴森笑容，冷笑道：“老夫突然想把你的心剜出来，看看与我有何不同。”
“我的心……”叶听雪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起起伏伏，轻笑道：“我的心，是跳动的。”
“呵。”濮阳天眯了眯眼，缓缓抬起右掌，放在眼前翻看，轻语道：“很快……就不会了。”
“你……”濮阳宇诺指了指愣在一旁的南宫逸，不容置疑的命令道：“保护雪儿。”
“我？”南宫逸错愕指了指自己，暗道我跟你很熟吗？迷茫的看向叶听雪，她……叫雪儿？
没有理已经向叶听雪走去的南宫逸，濮阳宇诺正过身，面无表情的对濮阳天说道：“至于你，去死吧。”
南宫逸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至于你，去死吧”，这句话平淡的就好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那是何其的理所当然啊！
南宫逸真心敬佩，方才还在感叹那妖女令人无语的独特口吻，现在方才知晓，一山更有一山高啊！
“杀我？”濮阳天咧了咧嘴，嗤笑说道：“濮阳宇诺，莫要忘记，你的命，是我给的！”
濮阳宇诺挑了挑眉，反手对自己胸口便是一掌。
毫无犹豫！
“噗——”
“宇诺！”叶听雪一惊，连忙上前将怀中丹药一股脑儿的塞入濮阳宇诺满是鲜血的口中。
“笨蛋！傻瓜！呆子！”叶听雪一边流泪一边轻拂着濮阳宇诺的胸口：“闲着没事玩儿自残，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一号人物！总是……害我流泪……”
“乖……莫哭，莫哭。”濮阳宇诺笑了笑，轻声道：“今夜，便了结一切吧。”
叶听雪一愣，看着濮阳宇诺解脱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小心！你……你说过要永生永世陪在我身边的！”
濮阳宇诺点了点头，伏下身，在叶听雪唇上落下轻吻。
叶听雪舔了舔唇，口中满是浓郁的血腥味儿。
两人相望无言，半晌，叶听雪羞红着俏脸刚要说些什么，便见对面的濮阳宇诺脸色一变，闪至叶听雪面前挥出一掌。
“轰——”
叶听雪连忙望去，只见远处巨石之下，濮阳峰正痛苦的捂着胸口，咳血不止。
“二弟！”濮阳天冷眼看向淡然的濮阳宇诺：“你以下犯上！今日我便处决于你！”
“命，我已经还给你了，谈不上什么以下犯上。”濮阳宇诺一挥衣袖，将叶听雪凌空送至南宫逸与易狂歌身旁，这才说道：“接下来，该算算你我的账了。”
“是该算算了……”濮阳天眯了眯眼，手掌暗暗运力。
身后，南宫逸早已呆在原地。
这……他究竟是何人？自己费尽力气也未伤得一丝一毫的濮阳峰，他仅是出了一掌，便收了濮阳峰半条命去？而且，还是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
这名为濮阳宇诺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濮阳……宇诺！”远处，濮阳峰背靠着巨石，慢慢站起身来，怒瞪双眼：“尔敢弑父！”
濮阳宇诺一愣，随即冷声说道：“一试便知。”
身后，叶听雪皱了皱眉，心中起伏不定。
宇诺不能杀他，弑父的罪名……太沉重了！